第七十三章(2/2)
肖正学站起来,撇开胡书业:“让我来。”他坐到电脑前,瞥了眼上面的数字,怔了半晌,哈哈大笑。
梁潇也好奇地不得了,凑过来看,结果,一桶冰水从头浇下,尚未褪尽的喜悦就那么冰封住,令他的表情看起来犹如小丑般滑稽。
心跳停止了。
唐植总分:732。
“……”
“……”
南湘承倚在墙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
片刻后,肖正学才拍着桌子惊呼出来:“这才是最高分啊!”
哗!
向来矜持的老师们这下也忍不住了,一个个面露欣喜,不管教没教过唐植,纷纷向他道喜。
“真是不得了,你这匹黑马,可真让大家刮目相看!”
“小子,不错,没白费你胡老师一片苦心。”
“前途无量!后生可畏啊!”
就连肖正学都笑眯眯道:“开学典礼上那番对你的评价,大有可为。我没看错你!”
声声祝福入耳,唐植有种不切实际的缥缈感。
这就有分数了?最高分,怎么算的啊?
胡书业忍不住给了他一拳:“臭小子,还知道藏着掖着,说什么估分才五百多,现在又突然爆大冷门,是想吓死我们吗?”
可他确实只估了五百多啊,唐植一头雾水,趴到电脑前看了看。
英语:149。
靠,考场上光顾着睡觉,把这科忘了!
梁潇难以置信地拎起他的衣襟:“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你骗人!”
他早前的得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赤红的眼眸,发狠的嘴角,手把唐植衣服揪得紧紧的,关节发白,骨头咯咯作响。
胡书业一看这架势就不对,赶紧把他拉开。
这回轮到唐植拍手大笑了:“不用下跪,太好啦!”
他朝小孩儿勾了勾手指:“不错不错,还是你会教!”
梁潇的眼泪瞬间滚出来:“放屁!你作弊,你根本不可能考这么高!”
一次诬陷他作弊已经够了,再来一次,唐植的脸拉下来:“梁潇,愿赌服输,你自己想想,那可是高考,我上哪作弊?”
“我不管,你就是作弊!”梁潇嘶喊着,挣脱胡书业向唐植掐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哪回考试考过我,凭什么高考比我好!”
“凭什么不能?”唐植冷漠地望着他,在几名老师的保护下后退一步,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你不也从来没考过南湘承么?”
闻言,梁潇额上青筋爆起,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大脑趋近空白,只剩一个念头:没了,什么都没了,面子里子,荣誉和成就感,都没了!
凭什么,上天凭什么这么讽刺,让他赢了三年宿敌,却还是败给这么一个昔日吊儿郎当的学渣!
果真就是被南湘承说中了,这人即使三年不学,照样吊打他!
难道他真的那么不堪么?日日夜夜,勤奋刻苦,却无论如何努力都战胜不了这些所谓的天才!
耳畔响起生日那夜,南湘承冰冷的话语,他愤怒地抬头,向墙角的人看去。
那人神情淡定,眉眼带笑,轻轻朝他勾了下嘴角。
不!
一瞬间,天旋地转。
梁潇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住南湘承:“你故意的!你是故意的!!你明明可以考更高,你偏不,你故意算着分数,让我赢了你,却终究败在一个学渣手下!”
如果赢过自己的依然是南湘承,那么一切和过去没有区别,梁潇依然是光芒万丈的第二名,人人都会说,他虽然不是天才,但与天才之间的距离在缩小,他打破了一中的纪录,树立了凡人的榜样。
可是现在,南湘承把高考当成一场游戏,轻松相让,令他拼尽了全力,却败给一个学渣!
人人都会说,南湘承果然是天才,无数人挤破头的高考,对他而言不过一次休闲,而梁潇,注定是被天才玩弄于股掌的可怜虫。他凭什么跟南湘承比?他连唐植都比不过!
他不甘心,他不服!
南湘承淡漠地望着他,声音轻轻的,只有彼此能听见:“如果你不使坏,什么事都不会有。”
梁潇的脑袋炸了!
如果他不使坏,如果他不唆使朱嘉颖偷唐植的准考证,如果他再自信一点,那么……一切都会回到原点。
唐植也许还是会考过他,但南湘承依然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个焦点,足以抹掉公众对他的鄙夷。
然而现在……
梁潇声嘶力竭,跪倒在地,发出近似野兽的哭喊。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就连王老师一时也不知怎么安慰他。他明明打破了学校纪录,却哭得像个落榜生。
逆天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校园,操场上的同学都疯了!
“不是吧,唐植啊!他居然考过了两大学神!”
“他是状元?我去!难以置信!”
“有生之年,我居然能看见这么一场逆天改命的好戏!”
还有人惊呼:
“妈呀!760啊!赚疯了,我就押了一块钱啊哈哈哈!”
“哈哈哈,我比你好点,我押了两块!”
不到十分钟,得到消息的同学们就蜂拥进来,以陈帆为首,一把将唐植抬起,吵吵嚷嚷地绕操场去了。
欢呼声、惊叫声,声声震天,蹲守校外的媒体意外拍到这幕,就连见惯了人生百态的摄像也不禁感叹:“真是青春啊,这些学生,高兴得像自己考了状元一样。”
可不是么,今年的状元可是他们没日没夜摁在考点里逼出来的,否则,就凭他,怎么可能!
喧闹声随着众人远去渐渐消失,偌大的办公室再次安静下来。几个女老师掖着眼角,感慨一番,肖正学眼角带笑,哼着歌低低道:“有生之年啊,赶在退休前,看了这么一场好戏。这教学生涯,圆满了!”
他拍拍胡书业的肩,抱着小茶瓶走了,路过梁潇,忍不住又驻足,弯下腰,摸摸梁潇的脑袋:“梁潇啊,人生还长,这点失败不算什么。以后你还会发现更多气死人的事,比你会学的,比你会来事儿的,哪怕比你蠢的,也有机会爬到你头上去,那时你就知道,你那么努力,其实什么也不是。”
梁潇含泪抬起头来,泪眼婆挲地问道:“可是校长,难道不应该努力吗?”
“努力是对得起自己,而不是跟别人比较。”
梁潇沉默下来,咬着唇哭得无比伤心。道理他都懂,只是不甘心,输给唐植,他从来没想过,意料之外,叫他怎么接受?
肖正学再次摸摸他的头:“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何必为一时的输赢过不去?”
“可是我……”
“觉得天塌了是吗?没关系,如果忍受不了,就尽情大哭好了,如果觉得丢了面子,不敢见人,那就不要见人好了。悲伤总会过去,时间会告诉你,这点经历,不是伤害,是成长。梁潇啊,恭喜你,你长大了啊!“
梁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紧咬的嘴唇渐渐濡出鲜红的血丝。
肖正学温和地冲他笑笑,拎着装茶的玻璃瓶摇摇晃晃地走了。
南湘承紧跟他的脚步,也要走,前脚刚迈出门,被梁潇拦住了。
梁潇胸膛起伏,不甘心地问他:“你到底怎么想的?”
南湘承微微皱眉,他其实听不懂梁潇在说什么。
这点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梁潇的眼睛,梁潇胸中的热浪翻滚得愈加浓烈,他咬着牙槽,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磨:“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竞争对手?”
“没有。”
南湘承坦然地笑笑,微风扬起他的额头,一阵风清云淡。
拍拍梁潇的肩,他很快加入到操场欢天喜地的队伍中去了。
他说了实话,梁潇如果不是跟他在同一个学校,常常被人拿来跟自己比较,他连这个人是男是女都不想关心。这世上的人,大多庸碌平凡,他站在山巅,放眼望去,只看到蝼蚁。而梁潇,不过也是这芸芸众生中微小的一个点,引不起他的注意,更遑论竞争对手。
这个答案对于梁潇而言是残酷的,他拼命全力,却从来不曾在天才眼中留下痕迹。
多么可笑!
他日日夜夜的努力,费尽心机,在南湘承面前,就像一个笑话!
他趴在栏杆上,望着底下操场密密麻麻的狂欢人群,忽然有种跳下去的冲去。
一死百了。
没有悲伤,不甘,也不再担心旁人的眼光。
他的脚不自觉地跨上了栏杆。
这时,手机响了。
卖车的中间人告诉他:“梁同学,你在哪里?买主想要现在见见你。”
现实的声音将梁潇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他抹了抹眼泪:“我、我在学校。”
“那怎么找你?”
“要不,去学校附近的咖啡厅吧,我在那见你们。”
挂断电话,他匆匆去厕所收拾了一下,擦干眼泪,在众人好奇又热情的目光中,不顾一切地冲出校门,哪怕落得一个“落荒而逃”的下场,他现在也顾不得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到了咖啡厅,中间人很快带着买主赶来。对方是一个穿名牌连衣裙的优雅女人,坐在假花藤搭的花架下,美丽得像一幅画。
“听说你们今天高考出成绩?”女人抿着咖啡,带着微笑问他。
梁潇拉耷着脑袋,不愿多谈,默不作声掏出车钥匙。
“怎么,没考好?”女人善意地打量他,声音轻柔,几近慈爱地对他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梁潇觉得,这个女人温暖的面容和母亲的形象重合了起来,可他妈妈从来不会这么如沐春风,他妈妈只会对他恶语相向,把对梁英堂的满腹怨憎发泄到他身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如此的温柔了。
他有些动容。
禁不住低低道:“不是。”
“考了多少?”
女人的声音极为动听,仔细看,那气质也是绰然的,年纪恐怕和妈妈差不多,但保养得相当好,一张脸嫩得能掐出水来,说像妈妈似乎又有些僭越,她更像一位邻家大姐姐,让他忍不住放下防备。
他想了想,老实道:“731。”
女人掩着嘴,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这么高。破纪录了吧?”
“你知道?”
“不瞒你说,我也是一中毕业的。我们那一届的成绩也是超高,不过没这么高,所以我才想,你是不是……”
梁潇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哭过?”女人指着他红肿的眼角,担忧地问。
梁潇咬咬牙:“因为,有个家伙比我更好。”
女人倒是不意外,微微后仰身子,沉吟地道:“我也听说了,你们这个年纪,有一个逆天的家伙,据说是个天才?”
“不是他。”时至现在,梁潇仍不能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不过再回想这事,情绪已经平复下来,面对着这个温暖的陌生人,他甚至也能低低笑出来,“是一匹黑马,我怎么也想不到,是那个三年不学习的学渣打败了我。”
“那可真是可惜了。”女人说着惋惜的话,眼里却透出些许窥探好戏的快乐。
梁潇自嘲地笑了笑,也不觉得这女人的笑容有什么不妥,毕竟今日之后,所有人都会用这种看似同情实则不屑的目光打量他,这再寻常不过,而这个女人已经做得很好,她恰当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不让梁潇感到丝毫不快。
梁潇大方道:“怪我自己技不如人。”
“这匹黑马叫什么?”
“唐植。”
说完这句,梁潇就在女人眼中窥见了更加浓烈的笑意,甚至带些骄傲和志得意满,然而这两种情绪都极为短暂,转瞬即逝。只是一个眨眼,女人的眼瞳,又恢复了对他的关心。
他有些恍惚:“你认识吗?”
“不,我不认识。”端起马克杯,女人浅抿了口咖啡,垂下羽睫,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了宽口的杯沿。
梁潇也端起咖啡,大口喝了一口,将车钥匙往女人那推了推,说回正事:“谢谢你买我的车。我最近家里比较困难,急着用钱。”
“既然如此,”女人换了个姿势,稍稍往他那边倾了倾身,“不如这样,车的价格我再提高百分之五。”
“这怎么行?”天上哪有这种好事,四十万的事,加百分之五,那就是平白多出两万,梁潇惊得坐直了,涨红着脸连连摆手,这感觉,近乎施舍。他不习惯别人因为听说他困难就加价,虽然条件诱人,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接受。
女人笑吟吟望着他:“你别紧张。我也是看你成绩不错,想拉你一把。”
梁潇的脸涨得更红。
女人从包里抽出一张名片给他:“这是我的公司,正准备在凤城大展拳脚,我跟我先生都是爱才之人,尤其是他,思想开明,不介意启用一些成绩优异的实习生。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过来看看,我们的新办公室已经选好了,就在大明商场楼上。”
大明商场是今年新开业的楼盘,写字楼和商业区连在一起,规模庞大,地价也是不便宜。梁潇跟着梁英堂,开业当天有幸亲临现场,当时的派场令他大开眼界。还记得梁英堂告诉他,能够在那里租到办公室的公司,一定实力雄厚,撑得起如此昂贵的租金。
他下意识读出名片上的抬头:“和志集团。”
“是的。我和我先生,是这家公司的大股东。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做房地产起家,目前也开拓新兴市场,旗下有和志科技、影业,甚至游戏公司。这些都是走在时代前沿的,我们希望由年轻人来做主导,最近也正在招聘一些刚毕业的实习生。对了,你大学想报什么专业?”
“计算机。”
“那正好。”女人欣喜道,“如果暑假有时间,可以过来实习。哦,对了,我先生朋友的儿子也会来,也是你们一中的学生,估计你认识,叫万旭。”
“万旭?”梁潇放下心来,这么看来,这个和志集团不像是皮包公司,是真正做实业,有点本事的。
这是他第一次,不凭借梁英堂的人脉获得的邀约,是他真正用实力换来的,不免一阵激动,捏着名片的手指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马上答应。
女人也不催他,优雅地将一个信封推给他:“这是车钱,无论如何,谢谢你。”
她站起来,买了咖啡的单,提着小包,拂风若柳地走了。
不远处的一中校门,狂欢终于散场,人群稀稀拉拉地道别,带着大声叫喊后的沙哑,以及兴奋的余韵,恋恋不舍地走出校门。
唐植骨头都快散架了,一整个下午,被这群孩儿颠来倒去,兴奋得意之余,只觉得脑袋都要炸了。好容易被放下来,声音也哑了。
南湘承远远望着他,将一个车钥匙抛给他。他抓起一看,乐了,正是那款限量版法拉利,红色,拉风!
“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是不是?”他哑着嗓子,两眼放光地问小孩儿。
“嗯。”小孩儿倒是看不出喜怒,面容淡淡的,朝他仰了仰脖子。
唐植立刻配合地挠了挠他下巴。
自己由始而终都是一颗用来对付梁潇的棋子,这小孩儿才是有真本事的。
不过他是最终受益者,这点感觉已经足以让他轻舞飞扬。
他朝小孩儿一招手:“回家!”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一个凤城晚报的记者硬是守在校门口没走,等到最后一刻,终于把唐植等到了,忍不住拿着话筒采访。
唐植正在兴头上,倒是不避讳,踌躇满志地道:“没什么,该干嘛干嘛。”
“听说你选的专业是哲学,这么冷门,能赚钱吗?”
“赚钱?”唐植斜眼睨她,琥珀色的琉璃眼中尽是风情万种,“我明天要去看办公室的地址,你说赚钱不赚钱?”
记者:“……”
他在说啥,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唐植朝她高深莫测地笑笑,摆摆手,拎着小孩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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