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4)第4/4页

撅了!”

    沈爷爷是修手表的,年轻时候靠这门手艺养活了全家。如今,那爿修表的铺子还没关,虽然平常三五天才等得到一个人上门,他也不在乎,每天总要抽空过去坐坐。他从收破烂的那里回收些旧表回来,修好,拧拧发条上上油,摆在玻璃橱窗里,宝贝得紧。

    他对物质看也淡,一件汗衫穿上三四年也不肯扔,说是磨出了绒边,穿着比那些新的更舒服。

    唯独,他喜欢抽烟袋,专从老家的朋友那里弄来自种的烟叶,自己捣成烟丝,饭后小憩之前,总要抽上一袋。

    医生叮嘱过好多次得戒烟,他应承得好好的,转头就我行我素,还振振有词说,他就这么一个爱好了,要不让他抽,不如叫他死了算。

    沈爷爷是瞧不得沈渔哭的,看她涨红一张脸,难过又委屈,知道自己这个爱好,这回是真保不住了,便笑说: “我答应小鱼儿,以后不抽了。”

    陆明潼帮着喊来了护士,护士说医生已经安排好了明天的检查,晚上护士站一直有人,有事按铃即可。

    时间也是不早,陆明潼便准备走了。

    他掩上门,听见沈渔的脚步声跟出来。

    走廊顶上的冷色灯光,照在她脸上,面颊是失了血色的白。

    这样面对面的站着,第一次让陆明潼清晰感知,自己已经高过她一个头了。

    从前怎么没有发现,她因为没精神耷拉下去的肩头这样柔弱,而露在袖子外的手臂又这样清瘦。是因为他不知不觉长大了吗?

    沈渔摸了一下鼻子,纠结都写在神色与动作之间了。

    陆明潼的本意并不是要从她这里捞一句“谢谢”,不过一切出于本能罢了。

    所以,他不等沈渔走完这段纠结的心路历程,径直转身走了。

    沈渔:“……”

    往走廊里看一眼,挺拔身影,行走如风,很快就转个弯消失。

    晚上,沈渔洗把脸,就歇在病房里。

    病房三人间,有提供休息的折叠椅,白天折起来是椅子,晚上放下去是一张单人床,很窄,翻个身就要掉下去。柜子里也有毛毯,但不知道多少家属盖过的,一股垢腻的臭味。

    沈渔不想盖这毛毯,想起来陆明潼买的那袋东西里有张浴巾,找出来,搭在背上,将就睡了。

    凌晨两点多,沈继卿到了。

    他借了车自驾过来的,一路急赶,满身的汗。

    夜里病房里都熄了大灯,其他床的都睡了,他怕将人吵醒,便低声叫沈渔回去休息,他来陪床。

    沈渔不愿,压低声音与他争辩了几句,倒是吵醒了爷爷。

    沈渔歉疚得很,跟爷爷道歉,爷爷却催她:“小鱼儿听话,回去休息,叫你爸陪着,这是他该做的。”

    次日早上八点,沈渔赶去医院,提着保温桶,和沈爷爷的换洗衣服。

    在医院门口,却与陆明潼撞上。

    他手里提着早餐,似乎是稀饭、花卷和茶叶蛋。

    他看见了沈渔手里的东西,意识到,该是沈继卿回来了,不然她不敢离开的。

    由是,他也就没必要上去了。

    转身要走,沈渔却喊一声:“喂。”

    陆明潼往她脸上看,她看他,再看他手里提的早餐,与昨晚一模一样的纠结神色。

    他等了等,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他便对她说:“赶紧上去吧。”

    *

    这事情又过去一周,陆明潼才又在清水街碰见沈渔。

    李宽在他家打游戏,他出来买点水果。

    沈渔原本是在旁边的超市里买东西,看见他了,挨挨蹭蹭地走了过来。

    两个人并排地站在水果摊前,陆明潼看她一眼,觉得她似乎瘦了些。转而低头继续挑拣着葡萄,“你爷爷没事了?”

    “没事了。”

    “那就好。”

    陆明潼将一袋葡萄递给摊主过称,他知道旁边沈渔还没走,却没主动递话梢。

    付了账,接过找零。

    他将葡萄拎在手里,示意自己要走的时候,沈渔忽地摘下了眼镜,揉了一下眼,片刻,才抬起头来,看着他说:“谢谢。”

    陆明潼怔了一下。

    倒不为这句话,虽然这句话也叫他觉得意外了。

    因沈渔摘下眼镜的样子,实在叫他觉得有些陌生。其实,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大,眼波清澈,只因近视而稍有些无神。

    水果摊子上的一盏灯,落下澄黄的灯光,被她长睫毛一眨一眨地裁开。在她垂眸的瞬间,他甚至能瞧见她白皙眼皮上隐隐透出的,青蓝色的血管。

    而她的左眼眼角,有一粒细微的痣,长得那么恰如其分,像一滴还未晕开的泪。

    “……嗯。”陆明潼略微恍惚地应承着,又等了等,确定她没再有别的话,才转身走了。

    走出两步,又回头望,她已经戴上了眼镜,略探着身,在摊子上挑拣苹果。

    这一幕也叫他屏了一下呼吸,因她身前是光,身后便是暗,她是一段柔和的分界线。是哪个画家拿油彩涂抹的灵动一笔,这样细腻而生动。

    沈渔能觉察到陆明潼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心里梗着,为对他说出的那声“谢谢”。

    实难承认,自己已经没法继续把许萼华和陆明潼混为一谈。

    她那壁垒森严的恨里,不知不觉已经开除掉了陆明潼,可能是在他强硬给她递来一张纸巾的瞬间,可能是那天惶惶无主,他陪她一程,至少叫她,没那么孤立无援。

    可能,还有纠结、有膈应、有耿耿于怀,可是它们都够不上恨的标准了。

    *

    当天晚上,陆明潼做了一个梦。

    那梦的起初,真是再普通、再正常不过了。

    盛夏午后的房间,地板上还留有擦洗过的水泽。一个女孩子背对他,躺在凉席上看书,手里捏一只雪糕。身上是一件雪纺纱的上衣,水洗蓝色的牛仔热裤。翘着细而笔直的腿,皮肤让光照出有些透明的质感。

    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径直走过去,夺了她手里的书,一把扔去角落,再押住她的手臂,不叫她动弹。

    然后,那梦一路朝着最癫狂的方向发展,他惊惶而泥泞地醒来,在额头上揩一手冷汗。

    因他清清楚楚记得,在这场荒唐的梦即将结束的最后,他才看见她的脸——她忽地转过头来,轻笑一声,摘下眼镜,太阳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洒落金粉,眼尾一粒将落未落的泪痣。

    而他叫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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