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第1/2页

    ——家门不幸。

    容温隐约觉察出多罗郡王这番发作是为哪般, 没有半分求情的意思。

    婉拒过鄂齐尔邀坐的好意,往旁让了两步,留出地方给多罗郡王发挥。

    冷眼静看魁梧健硕的男儿单膝跪地, 一声不吭,脊背挺直犹如沉默的山,被比自己矮一个脑袋的父辈训得狗血淋头。

    多罗郡王一边厉责班第,手上鞭笞的动作也不停歇。以金玉为柄的乌色马鞭甩在班第的背上, 发出沉闷的响动。听得出, 毫不留情, 声声入肉。

    好在此时天色已暗,帐篷里油灯昏黄, 班第又是一袭深色袍子,容温闻到了血腥味,却未看见任何灼目的红。

    “混账东西,枉我科尔沁部年轻一辈男儿, 心悦诚服奉你为草原第一巴图鲁(勇士)。你今日行径, 满眼浮华,逐利忘义,毫无担当, 怎堪称人!”

    乌色马鞭尖梢包着银片, 几近绷直, 凛凛扫过班第的侧脸, 从右眼角延伸至下颚。

    多罗郡王适才若是再往上半寸, 班第指不定就得瞎了。

    容温在旁看得心惊胆战, 班第本人却满不在乎,除了一头高束的墨发被鞭风扬起,眼都未眨一下。

    容温脚尖微动,踌躇要不要站出去。

    根据她过往在宫中十余年的经验来看,多罗郡王此举,八成是猜到了班第与皇帝的谋划,故意先声夺人弄一出苦肉计,算是给她一个说法,让她面上好看些。

    只要她站出去,为班第求情,说原谅了班第,这出戏便算顺利落幕。

    可容温并非圣人,否则她也不会冷眼旁观看班第受皮肉之苦,而不作声。

    但,多罗郡王责罚班第的凶悍程度,超乎她的预料了。

    她本意只想出口气,而非要伤及班第根本。

    容温正犹豫间,又听多罗郡王暴躁怒问,“去了京城两月,你可还记得我科尔沁奉行的规矩?”

    班第目如沉井,嗓音凝着暗哑,一字一顿回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灾祸,不及妇孺!”

    “灾祸不及妇孺!”多罗郡王捋着胡子暴跳如雷,“这乃我部先辈以身践行,世代传下来的,而非用嘴喊出来的。”

    “我科尔沁部身上流的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以勇武立世,义气正身,而非浮华光禄,蝇营狗苟。公主既嫁予你为妻,便是我科尔沁部的妇人。你以舍弃族人取利,羞不羞,耻不耻?”

    容温伸到一半的脚缩了回来,望向多罗郡王,目色难掩震惊。

    若是做戏,完全不必撕开最后一层遮羞布,把话讲到如此深入不堪的地步,徒惹双方尴尬。

    所以——多罗郡王是真在为她鸣不平。

    一时间,容温只觉眼眶酸涩晦聚。

    说来可笑,她被自己的君父、额驸舍弃,最后却是一个未曾谋过几次面的人,站出来替她打抱不平。

    帐篷里,因多罗郡王不遮不掩的诛心斥问,静得诡异。

    良久,只听一道低得发沉的嗓音,斩钉截铁道,“耻!”

    班第应完,袍角一甩,径直起身。

    朝着容温所站方向,面色郑重,先将双手高举过头,随后将右手捂在胸前,同时躬身,行了一个分量十足的蒙古躬身礼。

    多罗郡王与鄂齐尔亦随班第身后,敛去浑身怒气,行以同礼。

    先前在白榆林,面对重兵围杀,容温没哭,只觉心凉。

    此时,看着这三个黑咕隆咚的脑袋低在自己面前,容温眼角却不自觉浸润了。

    嗓子滚动几个来回,才勉强压下那股溢到鼻尖的酸涩,容温默然回了个福礼,郑重道,“多谢郡王与老台吉。”

    “养不教,父之过。我兄弟二人不过是弥补过错,公主身为苦主,何须言谢。”

    多罗郡王说着,恨铁不成钢的又往班第肩上拍了一巴掌,“不成器的东西,别以为公主不追究,我便会轻饶你。你立即启程,给我滚去苏木山反思半月。”

    听见“苏木山”三个字,班第背脊一僵。

    连被鞭笞开的袍子都未顾得多拢一下,任由领口凌乱落拓,怔忡片刻,才默然垂首领命。

    昏黄的油灯下,高大健壮的男子脑袋半垂着,俊脸鼓着道显眼的红痕,高束的乌发也无精打采耷拉下来,莫名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像受了委屈的熊。

    他不过略动了一下,周身的血腥气便萦绕了整个帐篷。

    想来,是伤得不轻的。

    偏他身残志坚,容温都来不及求情,他已一瘸一拐,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帐篷。

    “这……”容温盯着被班第无意带起,晃动不休的帐篷门帘,试探的与多罗郡王商量道,“此时天色已完,额驸他身上有伤,不若等他包扎好,明早再领郡王的责罚吧?”

    多罗郡王责骂班第是秋风扫落叶,处处不留情。

    但对容温,却是换了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好说话得很,“既是公主求情,那只得便宜那混账了,一切都按公主的吩咐办。”

    说完班第,多罗郡王兄弟两又细心关切安抚了容温一番,但念及男女有别,并未过多言语。

    最后交代容温道,“今日夜已深了,不便再换地方安营扎寨。本王已命人替公主在前面准备好了帐篷,一应器物都是公主的奴仆拾掇的,公主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可直接交代巡守的人。”

    说曹操,曹操到。

    多罗郡王这才提起容温的奴仆,外边便传来樱晓的声音。

    容温冲多罗郡王兄弟两告别出去,便被桃知樱晓以及一干宫女奴仆围绕。

    先是纷纷下跪请罪,而后又东一句西一句,七嘴八舌的问候,面上功夫做得极好。

    先前出事时,个个不见踪影,这会儿倒是殷切表忠心了。

    容温目光落在樱晓身上,见她右腿裹着白布包扎,拄拐而行,桃知在旁略扶着,淡声问道,“怎么回事?”

    “奴才与喀尔喀哈敦同路,本想去找侍卫来救公主,路上遭了冷箭。”樱晓一脸愧色,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咬着下唇含含糊糊道,“早知奴才如此无用,奴才应在舆车里陪着公主的。”

    容温无意探究樱晓这话的真假,君父都靠不住,何必勉强旁人。世人都只有一条命,谁不珍惜。

    “行了,回去各找长史、管事领罪。”对于所有关切,容温都淡漠相对,却并未露出苛责的意思。

    如此,反倒是把一干心怀惴惴的奴仆弄得越发忐忑。

    容温这群奴仆‘请罪’的动静闹得大,且距离多罗郡王兄弟的大帐不过十来步距离。多罗郡王兄弟自是把这一切都看进眼中的。

    待容温领着一干子人走后,多罗郡王忍不住得意地对鄂齐尔挑眉,“我挑人的眼光不错吧?”

    “是。”鄂齐尔笑意真挚,“长于浑浊宫廷,却难得心性明澈,恩怨分明,又不过分自持聪明,偏执孤傲。”

    多罗郡王一脸欣赏的接过话茬,“最为难得的是有身傲骨。我听乌恩其说,噶尔丹部众突袭之时,她自己一身齐整的从舆车里走出来了。若换做寻常姑娘,怕是早借着那套巴尔虎部的衣饰仓皇逃命去了。”

    “还有方才我们为她鞭笞老五时,她明知自己是弃子,眼下能接纳她的只有科尔沁部。却并未抛下本心,为将来计,忍辱负重出面让我们饶了老五。而是遵循本心,看我们对老五动手,顺心里那口气。”

    诚然,班第最后是从流箭中救走了容温。但寻根究底,本就是班第与皇帝设计,把容温推入险境的。

    若容温把这当做‘救命之恩’,便是糊涂又可笑。

    鄂齐尔见兄长对容温赞不绝口,知晓他这‘入了眼便一好百好’的性子,禁不住摇头,“您是否还要夸她最后忍不住为老五求情,实乃有度有量的重情之人。”

    “些许小事,这暂且倒是看不出来。”多罗郡王捋了把大胡子,眼中精光大盛,“不过,我瞧着她与老五之间,倒像是真有些情况。否则,依老五那狼崽子似的凶性,见血便疯。怎会中途脱战,带她逃脱。”

    鄂齐尔佯笑,对这话不置可否,转了话头,“您不是一直想要撮合他二人,如今好不容易见着有点苗头了,为何要把老五远远打发到苏木山去,两相分开。”

    多罗郡王闻言,倒是正经了脸色,“老五年少受挫,心思又重,为着完成达来的遗愿,颇有几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左性。若不趁早掰回来,他今日能与皇帝为谋,阴谋诡谲。明日便会为了其他利益,失了血性。

    你我总不能一辈子不眨眼看着他,替他善后。苏木山乃达来魂归之处,让他好生反思己过去!”

    “至于公主……”多罗郡王变脸不过瞬息功夫,笑得贼兮兮的,“我这把年岁了,还能不懂小儿女的心思。哼,我虽答应让老五明早再启程去往苏木山,但今夜,是罚了他去山丘守夜的。还特地吩咐不许给他吃食和伤药。公主那边,也已让人透了消息过去。这苦肉计,老五用定了!

    女人嘛,总是心软。老五这负伤离开,公主势必牵肠挂肚。再见时,说不定小别胜新婚,一下就水到渠成了。”

    鄂齐尔闻言,一阵牙疼。同为一母所出,他是没弄明白,自家兄长到那去习得这些花花心思。

    多罗郡王兄弟这边,都快畅想到抱孙子去了。

    容温却还在盯着两个馒头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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