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善因起(九)

  九宗来人的动作极其利索,他们只用了短短一日便将佛恩寺的所有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干脆利落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以南箬为主导,几宗长老为帮凶,他们派遣心腹弟子,背着宗门屠戮朝氏一族,从而引发紫训山百年迷雾不散。

  为了防止事迹败漏,南箬又动用了首座权威,囚禁云渺州叶深于佛恩寺百年。

  此次各宗派人深入紫训,激起了紫训的怨气,而入山的弟子出来后,经脉藏怨,身沾因果,转头他们又去了揭碑大典,从而引得南箬的心魔动,显露了自己的本性,最终为诛灭剑阵所诛。

  听起来挺玄乎,可所有的线索又明确地指向了这一点。

  毕竟进入紫训的弟子们确实经脉有异、道途尽毁,就连承昀宗都拿他们身上的心魔息没有一点办法,这是极其不寻常的事情……

  而他们的师尊也不愿放弃自己精心栽培的好苗子,也的确带着人去了佛恩寺,还亲自拜谒了南箬尊者,希望能在佛门寻到破解的法子。

  由于南箬是朝氏血案的主谋,那些弟子闯了紫训山,将受害者的怨气带了出来,南箬便因此引动心魔,爆体而亡。

  至于叶深又如何在被穿了三寸锁魂钉后,还能实力暴涨,入魔斩尽奸邪的,他们自然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迟微笛。

  好歹作为一品灵器,被叶深收纳的迟微笛,同时在感召了紫训山亲族的怨气后魔化,给予了主人全部力量。

  这一点,也在叶深身故后,人们从他的手中找到了残笛碎片得以印证。

  此间种种恩怨,最后以各宗内查,逐尽当年参与之人而落下帷幕。

  罪人的名讳被钉死在了佛恩寺的石碑之上,而九宗也决定开放此处,接受万民参观,他们坦言——绝不会包庇任何一个弟子。

  似乎一切都能串联起来,可所有人心中都还有一个疑问,究竟是谁,在众目睽睽之下篡改了功德铭。

  这个问题,他们也问了九宗探查的弟子,被问的人只僵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冷淡地回答一句“不知道”,便将好奇的人噎了回来。

  “你说,究竟是谁改的功德碑呢?”闲聊的修士皱着眉,撑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嗨,虽然九宗不说,但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旁桌的人慢慢悠悠摇着八卦扇,语重心长道,“在这场闹剧里,为朝氏讨公道的能有谁呢……还不只能是那入魔的叶深?”

  “叶深?”那人面露怀疑,“他能在所有人眼皮底下篡改功德碑?”

  “他不能你能?”那人嗤笑一声,“叶深既然在被穿锁魂钉后,还能血战九宗……改块石碑而已,这有什么做不到的?”

  “而且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个动机去做这件事呢?”那人继续侃侃而谈。

  “叶深是朝灵鹿的师兄,自己又被南箬囚禁百年,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他自然有理由为朝氏、为自己讨公道了……改碑一事,得罪的可不仅仅是佛恩寺,你看看上面罗列的宗门,大半个修真界几乎都沦陷了。我问问你,若是你先知道了朝氏的惨案,你会冒着惹众怒的危险,揭发此事吗?”

  那人讪讪地尬笑两声,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脸上的难堪,他支支吾吾地辩解:“我几斤几两自己是清楚的,这事儿我就是想说,怕是连门都没出,小命就先折了……”

  “那不就得了?所以说,除了利益相关者,还能有谁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旁桌的茶客一抚扇,下了定论,“我认为这件事,定是叶深所为!”

  在场众人皆颔首称是,深觉此言有理。在一片附和声中,他们却不见角落里自斟自饮的青袍道人正勾着嘴角,无奈地摇了摇头。

  世人皆混沌,唯我自清醒。

  青袍道人心中顿生“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寂寥。

  想来南箬死时,那人就在现场吧——亲手杀戮、亲眼见证,最后却在众人的赞誉中,干干净净地脱身而出。

  那个人是最可怖的猎手,他将所有人心算得清清楚楚,就好像高高在上的神祗,正温和地垂眸摆弄着手中的棋子。

  江山为棋局,他便是至高的操控者。

  但很可惜。

  青袍道人轻呷一口茶,他心里却是一种诡异的满足与自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他却洞悉了那人伪善的假面,手握他最大的把柄。

  恶兽被他套上了枷锁,就成了指哪儿打哪儿的家犬。

  他让那人去杀南箬,南箬便死了。

  想来,喻见寒是一切的主导者,而他,就是能操控主导者的幕后之王——他这般微不足道的存在,有朝一日竟成了站在整个修真界顶端的人物。

  而这份喜悦,他却只能埋藏在心底,不得与人分享,属实令人难受……

  但下一刻,他又微妙地愉悦起来,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杯,眼底是一种扭曲的暗光。

  喻见寒,你算尽了一切,却独独漏了一处,你偏偏留了我月易一条性命,如今却让我抓住了命门。

  不知你可会后悔,当年在魔门不曾斩草除根。

  *

  后不后悔这个问题,喻见寒倒是没有考虑过,而且若是突然向他提起“月易”这个名字,他都得反应一会儿,才能将人与名对上号。

  毕竟对于太过无关紧要的事物,他能勉强留下点印象,已经是对它最大的尊重。

  如今,他正与谢迟在梁溪城中最大的酒楼里用膳,尽管他们两人对坐一桌,但身旁的客桌,却簇拥围坐着不少门派弟子。

  佛恩寺的事情基本已经盖棺定论了,九宗该解释的都解释了,剩下的细节便留给了世人自行揣测。有些东西,雾里看花才最为玄妙的,正如就像是欲语还休的花魁,未尽之语更易引得遐想的空间。

  于是,看客们作鸟兽散,他们浩浩荡荡地下了佛恩寺,又不约而同地跟在了喻剑尊的身后。

  那可是活的剑尊啊,跟着沾点人气也是好的,说不定,自己某个瞬间就感悟开窍了呢?

  跟得最紧的,自然要属同门的承昀宗了。

  虽然在喻见寒面前,他们与其他的野鸡宗门没有什么差别,但总归有那么一层同宗关系在,也算是高人一等了。

  我姑姥姥二舅家的侄子的表弟,不也是我亲戚吗?

  他们颇为自得,骄傲地跟在自家前辈的身后,活像是昂着红冠斗胜了的公鸡。

  喻见寒没什么,谢迟却颇为不适。他背朝着那些弟子,却感觉如芒在背——那些人的目光太过熟悉,皆是由好奇疑惑,渐渐转为轻蔑与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开始时,所有人都窃窃私语,满心好奇,此人是谁,他怎么会和喻剑尊如此熟稔?

  到后来,众人私下交换了信息——他们不仅是查阅了散修的名录,就连九流小派的弟子名册都翻了个遍,最后却惊讶地发现,修真界里并没有这号人物……

  但凡是活在世上喘着气的,哪怕是如蝼蚁般卑微的修士,就不可能与世隔绝,丝毫不留痕迹啊。

  难道,他压根就不是修士!

  怀疑的种子埋下了,细微的东西都能让它迅速生根发芽……众人更加仔细留意起了那人,越看越不对劲。

  谢辞其人,看起来人畜无害,又长了一张神貌昳丽的脸,活脱脱就像是一个废物花瓶。

  他们本来还担心,这个人或许是什么隐世大能,故意换了姓名不让人发觉,所以神情里还带着恭敬。

  直到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一出佛恩寺,待喻剑尊御起剑后,那人竟然神情自若地踏上了栖来剑……

  栖来!那可是栖来啊!

  那可是无数剑修最崇敬的无上灵剑啊,就这样被人当普通的玩意踩在脚下……有些剑尊的狂热追捧者,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厥了过去。

  谢辞是没长腿吗?这年头,但凡是懂点术法的,哪怕是五岁的外门童子也不可能还要人御剑带着啊!

  有人已经妒恨得磨起了牙,他们恨不得将那人从栖来上拽下来,让他自己一步一叩首地下佛恩寺的三千台阶。

  那人怕是个连御剑都不会的废物点心,扒住了喻剑尊的大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得道升天。

  但他们却不知道,隐匿于人群中的谢迟,自然可以掩饰住功法里的魔息,哪怕是篡改功德碑,他都能做得悄无声息。

  可只要站在喻见寒身旁,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放大,若是动用了御风之术,这通身的魔气哪怕泄露一点,都能将那群人隐居深林的老祖宗给炸出来,让整个修真界动荡四起,不得安宁。

  这更会害了喻见寒——

  勾结魔头的名号扣下来,那人怕是会被红着眼的鬣狗在神坛上活活撕碎,身败名裂,受尽世人唾弃。

  谢迟赌不起,哪怕顶着“废材草包”狐假虎威的名头,他也必须将这件事死死认下。

  但认下这件事,并不代表着他能坦然习惯所有流言蜚语,能彻底无视从身后直直传来的,满怀恶意的打量。

  如今也是这样,一路上见不着这群人,他的心情还算怡然,可一到梁溪城的酒楼里落脚,聒噪的蝇虫又乌泱泱地围了上来,霎时让他的心情瞬间跌倒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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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善因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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