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55

  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复叶姿,王秀晶的电话先打了进来,她没有开场白直接很生气问我:“是不是你怂恿小姿去金洲的?”

  “我没有。”对于王秀晶的脑回路,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为什么去金洲?她一个人去金洲能住哪?肯定是你在帮她!”王秀晶的想法不无道理。

  “原因你自己去问叶姿,反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我说道。

  “你自己不愿意结婚不要怂恿你妹妹学你!你知不知道她和你不一样,她再不找对象,后面只会越来越难找!好的男人怎么会三十多岁了还没有结婚?我前两天刚给——介绍了——不错——”

  山上的信号很聪明,王秀晶开始说大段的时候,信号变得有点不稳定,我完全没有听清楚她后面想说什么了,出于礼貌听了一会打断道:“对不起,我在山上,信号不太好,先这么说。再见。”

  掐断电话,我想了想暂时没有回复叶姿的打算便把手机放进了包里,仙女山的山顶离我越来越近,我看到那块像仙女飞天的石头越近便越不像,像不像其实只取决于观看的角度和距离,而真的像不像更多只是一种主观感受。我觉得人的主观感受很有意思,有些很简单的道理永远不会理解,永远也看不透。就像我会觉得叶姿在情感方面未免有些懦弱,总觉得简单的小事被她复杂化,可事实上我可能在情感方面不会懦弱,在另一些方面却难免如此,我也会有软弱处理不当的时候。当人在旁观他人能跳出“我比他会好一点”的主观感受,也客观全面分析自己的时候,基本不太会想言辞激烈去争执什么。当我在面对我自己的问题,对王秀晶的包容力都好了许多,这是种微妙有趣的感受,是自信心和挫败心理的交锋。

  缆车抵达山顶,我拉紧围巾往寺庙走,沿途有不少摊贩小店,多半卖的是糖葫芦和梅菜烧饼,还有一些古早玩具:风车拨浪鼓和上了发条的青蛙,还有彩色游戏棒。我一路浏览心里以为白存殊会站在寺庙门口,却不期然看到他站在某一个小摊面前,我不由站住了脚。

  身边往来的人很多,白存殊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他微微弯腰附身低着头在挑青蛙玩具,他挑的很认真好像在欣赏艺术品,好一会他伸手轻柔拿起一只墨绿色的青蛙放在掌心递给了摊主。等他付完钱才看到我。

  我先走上前问道:“白叔叔怎么样了?”

  白存殊听得问转回头伸手接过摊主包装好的青蛙玩具不紧不慢回答我:“他昨天刚做完第一个疗程第一次,具体情况还不太明了。”

  “他的身体吃得消吗?”

  白存殊没有回答,他的态度忽然很沉默好像陷入了沉思。

  我没有再追问就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莫名的沉重。我再次先迈开了脚步越过白存殊往前继续走,我一直走到寺庙才停下脚步回身等白存殊。而他刻意放慢了行走的脚步仿佛在欣赏沿途的风景。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轻薄羽绒服,牛仔裤和球鞋,我猜他是自己开车连夜来了榕城。这么想着,待他走近,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些疲惫。

  “你自己开车来的吗?”我问道。

  白存殊站定后颔首,他一手习惯性放进裤子口袋里,一手提着他新买的玩具。

  “所以,你想和我谈什么事?”我单刀直入,显得很急迫。

  “先进去上个香。”话落,说话的人已经拾阶而上。

  我原本对求神求菩萨没有任何欲望,因为不相信就没有逢场作戏做虔诚的必要,正要开口拒绝却忽然想起白元兰,于是我犹豫了两秒还是转身跟上了白存殊。

  仙女山寺庙的宝殿很雄伟,内部有三层楼高,巨大的金身释迦摩尼垂眼慈悲望着众生。

  跨进佛殿的门槛有讲究,靠右边的门要跨右脚,靠左边的门要跨左脚,这是我奶奶教我的,但她没有把原因讲解给我听,所以我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很好笑。我曾问过奶奶如果恰好在中间位置跨门槛岂不是要跳过去。奶奶一面嗔怪我在寺庙里不够庄重一面忍不住笑了,她尊敬菩萨也爱我。

  今天奶奶不在,我倒遵从了她的话,靠着右侧门边迈进了右脚。白存殊显然一点都不懂寺庙的规矩,他从中间的位置大步跨进,抬着头直视着佛祖金身,不过他倒是真上了香双手合十闭目虔心祈祷了一番。

  我等他的时候便随着人流绕了一圈佛殿,这个佛殿有后门,出去是另一个大殿,菩萨和十八罗汉都有。我出了佛殿去看观音像,比起如来佛祖,我对观音菩萨感觉更亲近些,因为小时候我奶奶常和我说如果你感到害怕就心里默念: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奶奶认为菩萨会听到一定会保护我的。我虽然不信,但久而久之便牢牢记住观世音菩萨是大慈大悲的。我羡慕奶奶的交付和虔诚,因为这样可以感受到安全感。

  而我的安全感流动性很强,我到现在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带给了我安全感,从一个个不安茫然里出来再一次次进入新的不安茫然。我是个停不下来的人,从高中毕业开始,我便没有闲下来过。

  我妈程明影是病死的,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工作又很操劳,在我高三那年她的身体变得很差,有段时间她感冒咳嗽不止住了院。我当时没有想到她会因为咳嗽就去世,而她去世后,白元兰想把她葬在白家的坟墓里,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我当时不懂他们活着的人和一个去世的人有什么好计较的,直到我知道了程明影插足白元兰婚姻的事情。白家所有的人都很喜欢江荷,而江家和白家更是世交,这两家的结合是门当户对的联姻其乐融融,我妈破坏了这种美好。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情一半无意一半出于愤怒:程明影的葬礼期间,我在会客室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了一本江荷的笔记本,我悲伤程明影去世更愤怒她人生最后一段时光里还活在江荷的阴影之下,我便很想知道江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的女人。

  我愤愤翻开那本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书桌里的笔记本,赫然看到夹在里面的是程明影和白元兰见面拥抱的照片,而在夹照片的那页本子上还备注着日期和一行愤怒的字:白元兰出轨证据。记录的时间和照片上是一致的,时间点是在我九岁的时候。

  这一行字如同一个记重拳打在了我的脸上,我震惊到慌张着草草翻过笔记本,里面还夹着两封信,两封收信人都是程明影,看笔迹是白元兰写的。我正想拆开信,有人走了进来,而当时走进来的人是白存殊,他叫了我的名字,很生气。

  此刻跨进佛堂叫了我的名字也是白存殊,我回头看到他脸色平静,此情此景我忽觉人生也算幸运,从前那样的打击和愤怒之下,我也找到了些相对缓和的方式走出来,接受了事实。此刻已经是现在,再说些什么都不值得人担心,毕竟坦白后的难堪其实比掩饰更坦荡。

  “你刚才求了什么?是不是保佑白叔叔身体早日康复?”我问白存殊,人就立在千手观音像前。

  白存殊听得问抬起头看了看菩萨:“病能不能治好是医生的事情不是菩萨的事情,我不会为这事去求神拜佛。”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无话可说只能离开。从佛堂侧门出来有条小路连着一家商店,里面卖佛牌字画和茶水饮料。

  商店里还有供人休息的座位,我们进去的时候正好空了一桌,我便指了指位置让白存殊先去占位还问他:“你喝什么?”

  “水。”白存殊回答我,人却往柜台去,“我去买你去坐,喝什么?”

  那我只好去占座:“随便什么果汁吧。”

  这个区域不算宽敞,我坐下后和隔壁一对老夫妇紧紧挨着,他们都穿着朴素的防风服戴着渔夫帽分着保温壶里的茶水吃着馒头,他们一直在聊天说笑,轻松自在而快乐。

  白存殊帮我买了一杯苹果汁,自己则喝着一瓶矿泉水。

  或许是在想开场白,白存殊喝了两口水拧上瓶盖后端坐着没开口。我低头喝自己的果汁假装不知道他在打量我,几秒后抬头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白存殊望着我的眼睛直到我躲开后才说道:“你有时间多去看看我爸。”

  我听到白存殊说这话感到有点难过,同时实在不解他的行为,从我们重逢开始,他的行为就很矛盾。我本来不想深究怕这背后还有太多原因,但逃避依旧不是办法。

  我想了想说道:“如果有必要去探望,我一定会去的。不过你今天就为了这事来找我?白叔叔到底怎么样了?医生下判决书了?”

  白存殊没有回答,他把矿泉水瓶放在了桌上,我看到这个动作以为他要开口说什么,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他的手还握着摆放在桌上的水瓶好像那瓶子会长脚跑了似的,他便紧紧抓着它。

  我一时没有解救那瓶子的心情便也保持沉默。沉默的第一分钟有些尴尬,第二分钟尴尬解除,第三分钟便习惯了。

  冗长的沉默之后,白存殊松开了握水瓶的手,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多少恨着我爸。”

  我意外于白存殊的直接,而他用“恨”这个词虽然不太恰当,但也很贴切。的确我心底深处认为白元兰也是我父母婚姻的第三者,他和程明影的行为伤害了两个家庭是自私可恶的。

  于是顺着他的直接,我喝了口苹果汁漫不经心说出了比较心底的一些想法侧过脸望向一处:“有恨也很正常,我的确有觉得他们对不起我爸。”

  白存殊松开了握水瓶的手,他把手放在腿上捏了捏拳。

  我察觉他的欲言又止便抬起了头对上了白存殊的眼睛,这时我才看清他眼底有很深的疲惫和矛盾。

  “医生是不是下判决书了?还能活多久?”我想来想去就是白元兰的病情恶化了,白存殊不是来找我说以前的事情和解,是他需要自我和解,他问我恨不恨白元兰其实是问他自己。

  “几个月,一年,两年或者十年。”白存殊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我便开始牛头不对马嘴:“我回去后会去看他。”

  白存殊再次陷入沉默之后才说道:“不要带着恨意去看他。”

  “那倒没有。”我回答,不由几分动容于白存殊和白元兰的父子情。

  “错在我妈。”

  这四个字好像什么天外来音,以至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么一句话,不久之后我知道了白存殊这次来仙女山寺庙求的是什么。他的确不是来求平安求健康的,他来求的是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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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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