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3

  却不想鼻子里一阵清凉,有缕红色自上流下来,我赶忙拿帕子堵住,白色绣花的绢子上又新添了大片梅花。那时心惊不已,也因从小到大几乎未流过血,顾不得时辰有些晚,赶紧出去找王妈,想让她帮忙叫大夫。

  才到楼梯,寒生停在离我几尺远的下面,抬头疑惑地望过来。都是后来他才告诉我,当时我红着一张脸,急的眼睛汪着泪水,好不可怜。

  “出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捂着嘴?”

  怪我当时太惊慌,他声音柔的不像话,我也更加想要亲近,像浮萍着陆——太着急便多踩了级台阶,幸好他大步迈上来把我扶住。

  我分出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袖,穿的是新式夏季军服,指间布料柔软许多,不像父亲的为了防雨,总是那么厚而硬。

  “鼻子在流血,止不住……”又有些难堪,忍不住低下头,留了个脑勺给他。

  见过战场的人自然比我镇定得多,寒生扶着我回到楼上,还有些哑然失笑的意味,“你把头向后仰,别再低着了。”

  他一直搀扶着我,我拖着他,小步小步地磨蹭,奔书房去。

  后来我仰头靠在他书桌的椅子上,他站着给我换干净的帕子,大夫都不用请,只说:“北平太干了,你刚来难免不适应,回头让王妈勤掸掸水擦地,再养些花放着。”

  额前的发刺眼,我下意识眨眼不断,当时他靠在桌案旁,军装依旧端正着束缚整个人,眉目间放松又紧绷,纠结得很。

  寒生伸手,指尖划过我的额头,拨开那扇头发,成了个中分的样子,我后来回房间才知道看起来有多傻。

  来不及羞赧,他敲我露出来的脑门,“江南的女儿都喜欢剪成这样,没记错你母亲是扬州人?谢家祖籍在东北,那边的丫头数九寒天都是露着额头,野得很。”

  我有些不解,直觉他像是不喜欢,“我还没出过门,没见过北平的小姐们。”

  心里想着:那我便不再留了。

  寒生若有所思,手按在腰带上,默了片刻。又伸过来覆上我的手,带着拿下了捂住鼻子的帕子,他手上的茧很厚,一定是把我碰痛了,不然心怎么会跟着颤动?

  可惜血不再流了,意味着我也要走。

  “好了,等我得空带你出去转转,最近实在没有闲功夫。”

  “很晚了,小丫头,歇罢。”

  明显的逐客令。

  我顶着中分的头发,最后看一眼装饰古旧的书房,都是他的气息,我留不下,也带不走,只能应声后出了门,再小心翼翼地轻轻关上。

  ——贞吉书于民国五年七月十八」

  第二天一早,窗外刚放青,谢蕴已经穿好了军装准备坐车出门,自然是去九岭镇操持练兵事宜。不出意外,他这一个夏天都会耗在这上面。

  车子动之前,他像是想起什么,叫住了司机,转头朝着门口的王妈说:“叫孙师傅来家里,给贞吉理个发。”

  王妈有些纳罕谢蕴竟会关注这些事,赶紧接道,“您看我这老糊涂,都没注意六小姐头发长了。”

  谢家到了贞吉这一辈,女丁兴旺,忘记哪位好事的长者闲着无事,便排了个号。

  而王妈对家里的事门儿清着,谢蕴知道,这人精只是尚且没拿她当回事。闻言把玩着那声“六小姐”,含糊着应了声,敲敲前座的靠背,示意可以走了。

  王妈办事快,中午还没到,廊房四条最出名的理发馆,最难请的孙师傅进了谢宅,恭敬着道一句“六小姐您中午好”。

  贞吉看他小箱子里一应的剪刀,才意识到这是位理发师傅,怪不得身上带着股发膏味儿。

  她摇头拒绝,让王妈送了孙师傅出去,说要把门帘留起来,不剪了。

  王妈摸不准这位面软又内敛的小姐到底是怎样的脾气,还是听从着送了孙师傅,临走前不忘记塞些赏钱。

  贞吉这次来北平走得急,家里妆奁匣子的首饰珠宝通通没带几样,姆妈只给她装了个小盒子,翻遍了也没有能把额前头发鬓过去的发饰,只能顶着扎眼的发丝,勤用手拨弄两下。

  她又几天没见到谢蕴,仿佛那夜染血气味中答应得空带她出去逛只是戏言。

  大抵过了三五天,她中午绣好了方帕子,鸦青色的棉料,边角刺了“谢氏寒生”,再没旁的。

  而那天带回去的他的那方脏帕子,贞吉洗干净私藏,谁也不知。

  谢蕴将近十点钟走上最后一级楼梯,看到书房门口立着个低头打盹儿的丫头,穿倒大袖旗袍,今日还搭了条鹅黄色的云肩,看起来愈发的幼——强作内敛成熟的那种幼。

  军靴踩在地板上的声响惊动了她,眉目有些迷茫,怀里还紧紧地抱着几本旧书、一方帕子。

  “等我?”谢蕴皱眉问,许是并不想和她做过多牵扯。

  贞吉点头,跟着他进了书房,把那几本咏物志放下,谢蕴自然注意到那方帕子,捡起来抖开,两指摩挲着那绣字。

  “上次弄脏了你的帕子,补给你新的。”

  “你绣的?倒是精细。”他之前那条素的很,更别提绣花,随口又问:“之前那条扔了?”

  贞吉偷咬唇腔的壁肉,点了点头,不知算是回答哪个问题。

  他拿着散开的帕子就打算塞进军服裤子的侧袋里,秋兰有些急,上前拽住他的手,“不要这样。”

  谢蕴看着眼前的后脑勺,小丫头力量有限,一双细嫩的手也软绵绵的,他想要推开再容易不过,此刻却什么没有做。

  贞吉触了热一样缩回手,想拿帕子,“我给你叠好,再放进去。”

  谢蕴哼了声,把帕子放到她手里,自顾自地靠在座椅上,微微闭目放松。

  她站在那一边叠一边偷偷瞟他,腰带勒的很紧,双眉一定没少蹙……

  那一刻忽然又觉得,他凌厉的字迹显得有些孤冷的苍凉。

  叠成方块状后推到他面前,贞吉小声开口,生怕多吵到他分毫,“叠好了,收起来罢。”

  他立刻睁开了眼,双目清明,“多谢,我会妥善收藏。”

  贞吉微微抿嘴笑了,她鲜少笑的这么深,谢蕴看到了也有些被感染,又不明白这有什么可开心的,说了句:“还是头回收到别人送的帕子,不想是你这个小丫头。”

  “怎么会,她…她们不会给你绣帕子吗?”

  谢蕴微微动了动眉毛,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他劳累一天,忍不住叹气。虽然很轻,秋兰还是注意到了。

  男人起身背对着她,从架子上找了几本觉得适合她读的书,回头递过去。

  “没事可以出去逛逛,一门心思栽在书里,好端端的人也读傻了。”

  长辈的说教。

  在她听来似是关切,贞吉低声回答,化身今夜北平城最固执的少女,“可我在等你。”

  “你来北平算是做客,没有我不在家就不能出门的道理。”

  他不想给她讲军队里的事情,九岭镇现在压了几个团的兵,主帅不坐镇,下面的人办事便投机取巧,上战场人命关天的事情最忌讳这些,所以必须得他亲自提着刀监督,尚且不知道何时能结束。

  贞吉不知道怎么说自己心里对他的依赖,还是摇头,“父亲说外面已经开始乱天了,我害怕。”

  那瞬间谢蕴才意识到,她年纪尚小,有小女儿家的执拗、畏缩,比不得他这种当家的男人。略微代入思考后随意念了句,“胆子小的像根针。”

  后半句话没说,他想着要是带她去东北的雪岭猎熊,岂不是吓晕过去。

  开口却换了个话茬,“你这头发就打算这样乱糟糟的?王妈没唤孙师傅来家里?”

  贞吉如实答道:“来过了,是我让走的,头发打算留起来。”

  “成。”他两指把头发分开,又成了她最觉得极丑的中分,“拿个东西夹上,等头发再长些让王妈给你梳个髻,她人是贼了点,做事还麻利。”

  “我没有……”

  谢蕴终是忍不住失笑,只觉得怎么每次看她都带着些可怜巴巴的样子,倒像在他的宅子里受了欺负。

  明明人前也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在他面前就分外的娇气,倒像是父女之间的相处。他倒是和他父亲同辈,虽明面上的关系远了些,也还是叔叔,这也没错。

  第二天晚间,谢蕴赶在贞吉下筷的前几秒进了门,跟着的除了副官谢钦还有几个穿军装的士兵,怀里抱着好些个木盒子。

  贞吉闻声放下筷子过去,和他对上视线,谢蕴有些放松,“去看看给你买的首饰,那边的盒子是……我忘记了,谢钦,你告诉她。”

  她听谢钦给她指着说,拿了最左边那堆的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放着点翠的密齿发梳,刚好可以把她的碎发鬓到脑后……

  大概是被关爱宠溺的感觉太好,她扫过那摞了三排的物件,转头看谢蕴,收敛着内心的欣喜,还是有抑制不住的嗔怪。

  她说:“你去逛铺子,怎么不带我一起?”

  谢蕴有些语塞,和谢钦扯了个笑,摇头把军服腰带解开,谢钦接过又递给下人,“小丫头的脾气就是怪,眼睛里开心着,嘴上还要不饶人。”

  再叫谢钦留下一起用饭,贞吉收了声,藏着那股劲,又变回平淡模样。

  他不愿启齿,天暗后下了场小雨,往日里严苛到不知惹多少人背地咒骂的三少大发慈悲,命令提前散了训,回家路上去了趟首饰行……

  谢蕴当时想的,不过是那个叫贞吉的小丫头,说“我没有”的时候,一副可怜相。

  想着谢家的女儿,怎么能在用处上短缺,便把最新的样式买了个遍。

  况且,这亦是对她送他帕子的礼尚往来。

  眼下足够可以说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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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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