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54

  这样百无聊赖地又躺了七八日,宣宁的风寒看着是大好了,苏小冬才给他裹了两层大氅扶着他下了楼。两个人在竹楼厅堂里对坐着用了早膳。竹楼比石室里要明敞通亮许多,苏小冬边收拾碗筷边盯着宣宁看,疑惑道:“阿宁,你的病到底好了没有?怎么脸色看着比前几日还要差?”

  宣宁一张脸煞白,衬得一双眼睛犹为清澈黑亮。他帮着将碗碟叠成一摞,推到苏小冬手边,笑道:“你什么时候成了大夫了,还懂看人脸色诊病了?”

  苏小冬没被他搪塞过去,依旧盯着他细看,宣宁的脸色确实苍白得厉害,连唇色都淡得呈现一种病态的青白色,她忍不住放下手里的碗碟,凑过去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忧心忡忡道:“真没觉得不舒服吗?”

  宣宁摇头:“我甚至有力气带你出去打猎。”

  苏小冬翻了个白眼,抱起碗碟走向厨房,很快厨房里响起水声与洗碗的声音。

  宣宁往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轻轻舒了口气,不慌不忙地自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抵在唇上,肩膀悄无声息地震了震,本就苍白已极的脸色隐约又惨淡了几分。他展开帕子,帕子上赫然有血,血色蔓延开,竟沾染了半幅手帕。

  宣宁随手将帕子揉做一团收入怀中,倒了杯茶水将口中的血腥气压下去。

  自那日从紫来居回来,宣宁便断断续续地出现咳血的症状,一开始不过是随着咳嗽呛出来一两口血沫,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当是那日被明细风内力波及,又兼受了风寒咳得厉害了伤了喉咙带出零星血丝,养几日便能好。只是休养了七八日了,风寒都已经大好了,咯血的症状却一日比一日严重,有几次胸口腥气翻涌,竟险些当着苏小冬的面呕出血来。

  宣宁算着日子,心想,今日已经是初八了,再过几日便是正月十五,他如今的身子不能出任何差错,还是得去找莫问一趟。

  即使在年间,双风居的药也是不能断的,苏小冬每日都会准时提着装着新鲜药引的木匣敲开莫问的门。莫问没想到是,初八这一日竟是宣宁自己过来了。他开了门示意宣宁进屋,自顾自去翻了取血的工具来,轻车熟路地往宣宁手腕上划了一刀,边拿碗接着,边随口问:“怎么自己过来了?那个小丫头呢?”

  失血之下宣宁有些懒怠,斜倚着圈椅倦倦道:“以前没她的时候不都是这样的。”

  “是啊,阁主为了让你大哥见心上人,生生造出这样一个差事,我也是十分佩服的。”

  “你也知道这事?”

  “没人同我说,但多遇见阁主几回,多见几回她看苏小冬的眼神,再想想苏小冬是我长这么大见过的唯一一个擅自闯进来还能活下来的人,很快就能明白过来。”莫问接了半碗血,手脚利落地往宣宁手腕上的伤口洒了些伤药,拿纱布敷好了,“流了这么多血,别急着走,歇一会。”说着,端着盛血的碗走出去。

  不多时莫问回房里来,难得见到宣宁听话地坐在那里没跑,之前哪一次不是他自说他的,前脚刚出去,宣宁后脚也跟着迈出这个门跑了。他将取血的工具收好,慢悠悠地站到宣宁身边打量他。初时没注意,现下左右没什么事,背着手站在一旁细看,莫问才发现宣宁的脸色坏得厉害,此时斜倚在圈椅里微微阖着眼,竟是一副虚弱已极眼看着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莫问心惊地去搭宣宁的手腕,初初诊了诊,面色便沉了下去,拖了张椅子过来坐下,又仔仔细细摸了好一会儿脉息,问他:“什么时候开始呕血的?”

  宣宁气弱地咳了几声,低声道:“大年初一。”

  “还受了寒,连续发了几天热,是不是?”

  莫问一诊脉,不仅能诊出人现下有什么毛病,还能唠唠叨叨地把他之前受过什么伤得过什么病都说得明明白白,宣宁有时候觉得这些大夫啊,一个个跟算命先生似的。宣宁点头:“就烧了一日,后来只是低热。”

  “低热就不算发热?”莫问白了他眼,扯开宣宁的衣裳,两指相并抵在他心脉肺经之间一寸一寸探过去,面色越发凝重。片刻后,将他的衣襟拢了拢,示意他自己把衣裳穿好,问他:“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年前那一次你伤得很重,务必好好养着?”

  这话听着十分耳熟,哪一回他带伤回来,莫问不是这样说的?

  莫问看宣宁的神色便知道,他要么是忘了,要么是记得却没放在心上,没好气道:“这幅身子也敢学人去雪地里吹风?心脉肺经都冻坏了,没几天好活了,寒石院终于可以开始给你准备后事了。”

  宣宁心想,这人跟岑溪呆久了,说话也越发像岑溪了。

  好在莫问还没有完全变成岑溪,脾气发过了,又正正经经地坐下来,正色道:“我不是吓唬你,年前受伤时你全无内力自保,经脉受损得厉害,休养多久都不过分。你倒好,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先是为了保那个小丫头去刑堂领了罚,接着就开始给明英取血,如今又是邪寒入体,总之病根是落下了。倒也不是说你现下就立刻会死,只是从此要多加注意,不要热着,不要冷着,也不要受伤,可纵使千万般小心的养着,也是寿年不永。”

  宣宁顿了片刻,面上不见神色变幻,一对眼眸漆黑深沉,令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沉默了片刻,纵使心绪有所动荡,想来生死大事也只在他心头彷徨了片刻,他冷静下来立即关心起另一件事情:“正月十五就要到了,我能不能……”

  莫问知道他要问什么,也不劳动他多费口舌,直截了当:“若我说不能,你会听吗?”

  确实不会。宣宁低头沉默了片刻,问他:“我会死吗?”

  这个问题,莫问听着有些耳熟,似乎年幼的宣宁第一次为明英献血为引时也这样问过。宣宁刚刚被找回来的时候,明英疼爱幼弟到了近乎溺爱的地步,明明知道这孩子是他救命的药引子,却坚持只要宣宁不同意,他便决计不肯以宣宁的血入药。一直到那个惊雷暴雨的夏夜,明英冒雨去找走丢了的宣宁摔坏了两条腿,才终于捂热了这只小白眼狼的心,松了口肯献点血来给他大哥入药。

  那时莫问的父亲还在世,带着莫问去取血。莫问记得那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孩子平平整整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澄澈明净的眼睛看他,小声问他爹:“我会死吗?”

  那回只是取了一小碗血,宣宁当然不会死。但莫问记得,那时候的宣宁是怕疼怕死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娃娃长成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模样,回回带着一身伤来,只寥寥草草待了几日又带着一身伤走,仿佛不知道疼不知道倦,也不怕死。

  这一回,是谁感化了他?莫问压着好奇,耐着性子安抚宣宁:“死是不至于,但是务必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

  闻言,宣宁轻轻松了口气,莫问头一回见他笑成阳春三月里最暖最柔和的风。

  他听见宣宁喃喃低语:“那便好,我现在已经不想死了。”

  正月十五很快便到了。

  鸾凤阁比不得市井里热闹喧嚣,不过将除夕后疏于打理被风吹歪吹破的灯笼重新收拾打理了一番,等着入夜在小径两侧点起来,也是夜来灯如昼的繁华。

  苏小冬闹元宵的灯笼是宣宁提前两天亲手给她做的。她蹲在一旁,看他拿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匕首劈开竹子,一点一点削薄打磨,搭出骨架,心里几次三番地为那把大材小用的小匕首叹息。搭骨架不难,费神的是制作灯身。宣宁挑了红、白两色纸页沿着灯笼骨架细细裁出,又取了薄薄的一张纸,照着苏小冬的模样粗粗勾出个人影来,衬在红纸上用刀尖将图案挖掉,最后将红、白两张纸糊到灯笼上去,灯身上便留出一个栩栩如生的镂空小人来。

  苏小冬从没有料到宣宁一个舞刀弄剑的人手会这样巧,头一回做灯笼,就精巧好看得很。

  正月十五当天,苏小冬一大早便抱着那只灯笼等着夜幕降临。

  过了晌午,宣宁同她说要去双风居一趟,让她别乱跑等他回来。

  苏小冬于是又抱着灯笼继续等,一直夜幕落下,也不见宣宁的踪影。因为除夕那晚的事,苏小冬本来是很不愿意去双风居的,可左等右等不见宣宁人影,她终于有些坐不住。

  月上中天,元宵夜已经过去了大半,她的灯笼还没点亮呢!她把玩着手里的火折子,心想,这样精巧的一盏灯白白点着无人欣赏可就太没意思了。于是她披上披风,小心翼翼地点起宣宁亲手做的那盏灯,提起灯笼,小心翼翼地往双风居的方向走去。

  正月十五的双风居竟然格外安静,这与苏小冬想象的大相径庭。守在双风居门外的护卫与苏小冬已经很相熟,并没有拦她,甚至在她随口问了一句“少阁主还在吗”时,还有个人热心地给她指了指西边厢房的方向。

  大过节的不回寒石院,躲在双风居的西厢房会莺莺吗?

  苏小冬有点恼,提着灯笼往西厢房走过去。刚在厢房门外站定,便听见里面突然响起一声惨叫,苏小冬拧眉侧耳,那一声惨叫后便是持续不断的低低□□。苏小冬细细听过房里越发低弱的□□声,只觉得那声音极为熟悉,应该是她所熟悉的人。

  这声音,究竟是谁?

  苏小冬蹙着眉头思索,心下一凛,她抬脚用力一踹,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房门敞开着,屋子里的情境一目了然。苏小冬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的每个人,她竟然都认识,包括被绑在刑架上微微颤抖抽搐着的奄奄一息的颜献,和一手抵在颜献天灵盖上一手将那柄两天前用来为她做灯笼的锋利匕首缓缓刺进颜献心口的宣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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