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329
就连昔日高耸威严，门口永远矗立着严肃的卫兵的京城南华门，三层高的坚固门楼也塌了一半，剩下的门楼残垣在早秋的凉风里无言地诉说着那一场伤痛。
沿途到处都是拖着残破身躯逃出来灾民，倒塌的民房边有人在奋力挖掘自救，看见有大人物带着军队来了，虽然不知道领头的是谁，都感激涕零地让开道路，跪在路边磕头，人人悲声痛哭：“皇上可算派人来救咱们了。”
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距离地震发生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时辰，上京府尹潘石韧得到消息，早已等在城门处迎接，见谢萧舟来了，他连忙上前替谢萧舟牵住了马。
谢萧舟跳下马，打量了满身尘土的潘石韧一眼：“潘府台辛苦了。”
潘石韧瞬间泪崩，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擦擦眼泪：“卑职不敢言苦，上京城伤亡惨重，百姓们才是真苦了。”
他带着临时凑起来的一点衙役，为了救人，整整一夜都没有休息过了，可是人手太少，需要救的人又太多，现在太子殿下带着兵来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谢萧舟拍拍他的肩膀：“孤带回来的五千精兵都归你调配，一定要多救些百姓出来。”
潘石韧一愣：“殿下呢？”
“孤另有要事。”谢萧舟再度翻身上马，带着安逸和随扈保护他的百十个手下，朝着明王府飞奔而去。
安逸看着身边这些目露精光、武艺高强的太子府暗卫，忽然隐隐约约地猜到了思阳的身份。
再想起回京以来发生的这些事情，安逸再度看向前面身姿挺拔策马狂奔的谢萧舟时，忽然心里一动，她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越靠近地震中心，街道便越破碎混乱，道路也更加难走，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到最后已经完全没有了道路，满目疮痍，令人触目惊心，众人心情沉重，都不说话，牵着马默默地往前走。
路过不知是哪一家的府邸时候，被埋在里头的人听见有人过来，开始拼命地叫救命，呼救声中还夹杂着一个稚童的哭声。
在一片废墟中，孩子的哭声听起来尤其撕心裂肺，令人动容。
“里头埋了个孩子。”安逸爬到那处断瓦残垣边上，耳朵贴在上面听了听，回头对谢萧舟道，“殿下，听声音埋的不深，能救出来。”
“留下几个人救这个孩子。”谢萧舟随口吩咐了了一句，便继续在废墟中朝着明王府艰难跋涉。
安逸毫不迟疑地跟上了。
她说得果然没有错，走出没多远，便听见一个暗卫欣喜道：“挖出来了。”
另一个暗卫探身下去：“夫人，您先将孩子给我。”
安逸忙回头去看，忽然只听见下面一个男子的声音：“哎呦疼死老子了，先别管这个小兔崽子了，快拉老子出去。”
竟然是陆宜化！
谢萧舟眸色倏地一黯。
陆宜化硬把阿宁从暗卫的手中扯了下来，自己拽着暗卫的手率先爬了上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们这群废物，为何现在才找到老子，看我不拿鞭子抽烂你们的皮，有酒吗，饿死老子了。”
几个暗卫都面露不忿，也没人搭理这个混人，将下面的焦夫人和阿宁救出来之后，便打算离去。
“飕”地一声，忽然一枝羽箭破空而来，正中陆宜化的心脏，箭头完全没入，鲜血喷涌而出，陆宜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插在胸前的箭，抬头往远处看了一眼，只见谢萧舟正在冷酷地收起弓箭，挂回马背上。
他抬手指着谢萧舟，抖抖索索地：“你，你敢杀老子……”说完白眼一翻，掉回了刚才上来的坑里。
焦夫人愕然看着这一幕，众人也都呆住了。
焦夫人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她怀里还抱着阿宁，阿宁被泪珠砸了一下，难受地嘤咛了半句，在下面困了这么久，小孙子连哭都哭不动了，急需水和食物。
再想起儿子种种作为，焦夫人将眼泪咽回喉咙里，遥遥对着谢萧舟跪下：“我儿不幸死于地震，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妇和孙儿没齿难忘。”
到了明王府，站在那条巨大的毫无生气的裂缝前，安逸再次痛哭起来，谢萧舟的表情却十分宁静。
或者说，那并不是宁静，是绝望之后的一潭死水般的风平浪静。
他已经把该交代的身后事都交代过了，等找到她，他就跟她死在一处，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不孤单。
多幸运，她曾答应了的，下辈子还做夫妻。
安逸脚边突然攀上来一只干瘦的小手，手上全是血迹，她吃了一惊，连忙蹲下把人拉上来，竟是思阳。
思阳满脸是尘土，看见安逸，她挤出一个艰难的笑，牙齿雪白，眼神清亮：“你回来了。”
安逸哽咽：“我找到愿意来救阿莹的人了。”
思阳已经走到谢萧舟面前跪下：“殿下，属下没有保护好郡主，任凭殿下处置。”
谢萧舟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满身血迹，淡淡道：“受伤了？”
思阳顿时郝然，她是受了点内伤，以至于现在连轻功都施展不了，只能爬上爬下，却不是在地震中受的伤，而是被沈老太君随随便便三两下就打成这样的。
她低头看看自己，浑身是血，貌似有些吓人，连忙解释道：“属下学艺不精，想将沈老太君带离房间，发生了些肢体冲突，沈老太君武艺超群，属下不是对手，受了些内伤，却并无外伤，这些血迹不是属下的。”
原来安逸去找援兵的时候，明王府的众人也没闲着，各自想办法救人，也有不少人要爬下裂缝去救兰珮莹，都被思阳阻拦了。
在接受暗卫训练的时候，思阳杂七杂八学了许多东西，其中就有一些墨家的学问。
思阳深知，松石苑整体陷落之后，上面这些堆积的石头一定不能乱般，必须要按照合适的顺序，一块一块取下来，才能尽可能的避免二次塌方，避免下面的幸存者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思阳用了整整几个时辰，在底下仔细观察衡量之后，在每块石头上都标了序号，没有墨汁，她只好找了几具遗体出来，用他们身上的血去做标记，这才把自己弄得满身是血。
“你做得很好。”谢萧舟转身，对一众武艺高强的暗卫道，“轻功最好的人跟随孤下去，按照思阳标注的顺序，将石头一块块移开，所有人都要万分小心，不可出错。”
众人肃穆道：“遵命。”
谢萧舟飞身而下。
缝隙里全是地面裂开后迸出来的巨石，没有什么松石苑了，只有一座石头山。
一想到这座石头山的底下埋着他的阿莹，谢萧舟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他必须搬开这些巨石，找到她。
所有人都说她一定死了，但不管她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是这世上永远不会放弃她的那个人。
这些石头极重，形状嶙峋，而众人又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几百块巨大石头搬下来，大伙的的手上已经全是血，太子殿下的十根手指的指甲盖更是全磨掉了。
谢萧舟的手在流血，他却感觉不到痛，真正剧痛的地方，是他的心。
当初他们夫妻的时候，他只觉得拥有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总想着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他甚至都没有好好的同她吃过一顿饭，说过几句话。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而现在他彻底失去了她，却顿悟了她的美好，当初她为他做过的平淡的小事，其中蕴藏着的无限深情，那些他曾忽略的、被湮没岁月中的小细节，就像一副古画，在他脑海中徐徐展开，每想起一件，他对自己的痛恨就更多一点。
因为怕塌方，石堆上不能同时上去许多人，所以暗卫们是轮班休息的，可无论别人怎么劝，谢萧舟都执着地不肯休息。
他不能停下来，他怎么能停下来呢？
不到最后的一刻，谢萧舟总是存着一线奢望，或许她没事；或许她只是被困在某个角落里；或许她受伤了，伤口正在流血，她一定很疼吧？
谢萧舟只要一想到，她脆弱的生命时时刻刻都在流逝着，他就心如油煎。
就这样不眠不休地搬了一个昼夜，第二天麻麻亮的时候，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废墟下面传了过来：“外头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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