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谈判

  “使君留步!”房氏未穿足衣鞋履, 脚踝上的金铃没了束缚,往风里撒了一串欢快的叮铃声。

  卫琇顿住脚步, 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道:“陈夫人有何见教?”

  房氏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会儿,有生以来头一回有点拿不准了,这位卫郎是真的不解风情,还是道貌岸然?以她多年来与无数男子周旋的经验, 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无论俊丑, 到头来都是一副德行。

  她很明白自己的优势, 但凡男子遇到女子,尤其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美貌女子, 难免心慈手软, 戒备之心更是几近于无,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与男儿拼杀,美色便是她的干将莫邪。

  想来这回是遇上敌手了, 房氏饶有兴味地琢磨,难得被勾起了棋逢对手的战意。她本来也不过是见这新任刺史生得天人之姿, 随手下点饵食, 若他上钩,自然是两情相洽,也算为自己的图谋加重保障, 若他不上钩——岂有此理!情场就是她房玉红的战场,她从十四岁那年初出茅庐,至今还未失手过呢!

  她不信这个邪, 伸出玉臂虚虚地拢了拢凌乱松散的发髻,舔了舔嘴唇,慵懒地道:“抱歉叫使君久等,儿女都是债,俗话说得真是没错。”

  若是换了几年前不谙世事的那个卫十一郎,此时大约已经惊掉下巴了,这几年他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见了不少,手上也握着洛京几个世家大族的阴私秘辛,这种事不能说司空见惯,可也不是绝无仅有,只是如此大言不惭的还真是平生仅见。

  卫琇掀了掀眼皮冷冷道:“陈夫人大费周章请卫某前来原是为了倾授养儿之道?多谢夫人好意,请恕卫某失陪了。”说罢便要拂袖离去。

  房氏叫他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模样勾得心痒,以退为进道:“使君日理万机,贱妾岂敢以阃闱琐事污了使君视听,不过是……”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尾音拖得婉转绵长:“贱妾一介女流,不知以何取信于使君,只得将一条贱命呈上,留待使君裁决。”

  她说得情真意切又低回婉转,若是换个头脑不太清楚的就飘飘然不知身在何方了,卫十一郎虽饮了三四觞零陵清酒,灵台仍很清明——神魂有钟阿毛镇守,什么魑魅魍魉都难以撼动他半分。

  “夫人说笑了,陈夫人寿由天定,与卫某何涉。依我之见,夫人贤身贵体,龟龄鹤寿可期。” 卫琇不去接她话茬。

  这房氏刁滑得很,必是知道自己探过她的底细——她和继子苟且之事知道的人不多,可她的风流韵事一直没断过,有心人往青州城里随便一捞便是一箩筐安乐郡太守夫人的故事。

  房氏胆大心细,最擅藏头露尾,耐得住等得起,连陈琼那老妒夫也捕捉不住风影,只能呷些疑神疑鬼的干醋而已。她今日将卫琇约到此处,看起来是授之以柄,其实什么真凭实据也无,卫琇若将此事捅出去先不说能不能叫她喝一壶,自己就先惹得一身骚了,卫刺史的清名可比她值钱多了——再说拿一个妇人的闺闱秘事做文章,卫十一郎还丢不起这个人。

  风华正茂的陈夫人叫卫琇那一句“龟龄鹤寿”噎得不轻,难免想到自己年老色衰鸡皮鹤发的模样,简直丧气,好不容易凝聚起来那一点氤氲气氛全叫他搅和了。

  罢了罢了,房氏心道,本来也不是冲这个来的,倒是因那点争胜之心本末倒置了。

  她将浑身上下的媚意一敛,拢了拢衣襟把锁骨秀颈遮起,虽然仍旧谈不上多正经,可看着顺眼多了,卫琇的眉头略微舒展。

  房氏将舌头捋捋直,微微偏头,睁圆眼睛,困惑道:“使君此话妾不明白,太守与妾对使君的忠心可昭日月,还望使君明鉴。”

  这神情将阿毛使坏时的模样仿了个八.九不离十,卫琇眉心一动,心里升起股无名的怒意,冷冷道:“拜夫人所赐,卫某和内子入青这一路倒是颇为跌宕,想必是夫人怕我们旅途乏味,特为解颐,有劳费心了,不过陈夫人这待客之道未免有些匪夷所思,若是我们夫妇命薄一些恐怕已经葬身鱼腹了。”

  房氏心中不由一哂,再怎么能耐,到底还年轻了些,经不起反复试探,原来那位卫夫人是他的软肋。姜氏确实是个我见犹怜的可人儿,只不过怎么看都还是个稚嫩生涩的小娘子,且聪明外露,不晓得藏锋,稍欠柔媚——真是白瞎了那副好皮相,若是这样的形貌给了她,还不知能做成多少事!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卫琇的逆鳞,轻笑两声:“妾那点雕虫小技不过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罢了,卫使君吉人天相,纵使滔天的风浪也能化险为夷的,听闻使君初来乍到便降服为患一方的上千水匪,为朝廷立下大功劳,妾在此恭贺使君。”

  卫琇心道难不成我自己命大没死成还得谢谢你?轻拂一下衣袖道:“陈夫人有心了,可惜是以讹传讹,不过几十流民罢了,卫某既任一方官长,修己安民,察其疾苦本就是分内事,有何功劳可言。”

  倒是挺警觉,房氏窃笑,望了望那张俊俏的冷面:“使君莫要妄自菲薄。”

  卫琇对她的奉承不以为然,话锋一转:“对了,说到黎庶的疾苦,卫某正好有一事求教,去年秋天青州蝗灾,陈太守上奏天子以闻,朝廷立即拨了钱粮赈灾,到眼下也有小半年了,何以青兖一带还有数千流民?”

  “这些经世济国的大事使君还是与外子筹谋吧,妾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事,”房氏惯爱用内宅夫人的身份当作挡箭牌,“妾只晓得算打算打家计而已。”

  卫琇似早料到她会推诿,点点头:“贵府家大业大,是得好好打算,不然一着不慎满盘落索就可惜了。”

  “久闻卫使君擅弈,妾于此道一无所知,还请不吝赐教。”房氏拨了拨鬓边的一绺散发道。

  “卫某棋力不济,不敢忝为人师,不过依在下愚见,夫人此局与其说是弈棋,莫如说是樗蒲,掷出卢还是枭,全看运气和天意,夫人的运气卫某不好说,不过天意么,还是略知一二的,夫人将全副身家压上,无异于燕巢危幕。”卫琇理了理衣襟,迂回了大半日,总算绕到了正题,襟前溅到的蟹羹都快干了,一想起来手臂上便起了层鸡皮疙瘩。

  “卫使君快人快语,妾也不同您兜圈子了,”房氏爽朗一笑,竟有几分林下之风,“天翻地覆之际,天意又能左右什么?使君年轻有为,风姿才干令妾折服,不过大厦将颓,使君凭一己之力能力挽狂澜么?”

  卫琇将她的话略一思量,听出了弦外之音:“原来陈夫人的筹码下在了别的地方,不过若是夫人胜券在握,今日找卫某前来说这一番话岂不是多余?”

  “卫使君真是一针见血,”房氏似乎发自肺腑地赞叹道,“不过既然是博戏,总有几分风险不是么?陈氏与妾不过草芥飘萍,随波逐流罢了。”

  卫琇冷冷道:“陈夫人不必过谦,等闲风浪奈何不了贵府,不过手里捏着太多筹码,待巨浪滔天时反倒成了负累。”

  要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还想把便宜占尽,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使君所言极是,”房氏柔媚一笑,“妾这不是正替自己找个明主当靠山么?”

  “他许诺你的条件,卫某未尝给不了。”卫琇只想把脏衣服换下,懒得理会她的戏言,单刀直入道。

  房氏满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悠悠道:“那人许妾的,恐怕使君给不了。”

  卫琇一时没明白过来:“夫人不妨说说看。”

  “妾所求不多,”房氏走上前一步,仿佛突然之间叫人抽掉了一半骨头,带着三分哀怨七分柔情道,“使君能否许妾春风一度?”

  她本来还打算用美色谋些便宜,不成想到了终了时反倒要拿便宜筹谋美色,说起来也怪吃亏的。

  卫琇不料房氏说着正经事突然又转起那心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木着一张脸道:“卫某平生最忌旁人惦记内子的东西,我诚心与夫人为盟,若夫人一味轻言相辱,卫某只能另谋他途。”

  房氏心里像堵了块淤泥一样,世间男子都以当她入幕之宾为傲,怎么到卫刺史这里就成了侮辱了!

  ***

  房氏嘴上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卫琇半句也不信,此人无利不起早,是个墙头草的好材料,若是自己露出些许败相,恐怕她第一个反咬一口啖他血肉。

  不过此行也不算全无收获,好歹叫她将赈灾款吐了一小半出来,又把州郡兵收了回来——她必定是要做一番手脚的,也算聊胜于无了。

  卫琇借地换了身衣裳,回到宴厅时陈太守已经喝得醉眼迷蒙,陪客中干脆有人趴在案上呼呼大睡起来,卫琇心里厌烦,推说府中有事,又遣人去问夫人,钟荟早就不耐烦应付那些女子,正好房氏也回来了,赶紧起身告辞,去与卫琇汇合。

  夫妇俩登上犊车,行出陈府,总算能说上几句话了。

  “怎么换了身衣裳?”钟荟向来心大,换了往日还不一定能发现,这日难得灵醒。

  “席间不小心洒了汤羹在衣襟上。”卫琇如实答道。

  泼汤洒羹都是惯用伎俩,钟荟如何不知,一想到房氏回来的时机,柳眉一竖:“那姓房的找过你了?”她自是知道阿晏不会做什么,可一想到那搔首弄姿的妇人便浑身发毛。

  卫琇心里坦荡,便把今日的来龙去脉报与夫人知晓。

  钟荟听到房氏当卫琇的面私会继子一节已经火冒三丈,按捺着冲天的怒气听下去,那厚颜无耻的妇人竟开门见山地勾搭她夫君,半句也听不下去,直接将他扑倒摁在车厢壁上,拿嘴堵了上去。

  卫琇没想到她那么大反应,一时有些发懵,回过神来钟荟已经解开了他的腰带。

  卫琇猜到她要做什么,不由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道:“我还未曾沐浴。”

  “早上出门前才洗过。”钟荟不以为然道。

  “回家只有两条街,很快便到了。”卫琇一边说一边努力把她往下扒拉。

  钟荟一撩车帷,探出头对舆人道:“阿田,绕着临淄城转一圈!”

  “车厢狭窄,会硌疼你的……”卫琇坐起身劝道。

  “哪来那么多话!”钟荟跨坐在卫琇腿上,将他再次往厢壁上一推,“我不管,现在就敦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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