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197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福林说薛振生病的缘故, 顾南衣晚上竟真梦见了薛振重病不起的苍白模样。

  梦里的薛振已经没了动作和说话的力气,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虚弱得除了胸膛一点起伏看起来全然是具尸体, 但一双眼睛仍然紧紧地盯着顾南衣,像是有话要对她说。

  顾南衣没见薛振真的开口,却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知道了他想说什么。

  她静静地站在床前, 直到看见薛振慢慢地闭上眼睛失去气息, 这个梦境才终于破灭。

  顾南衣叹息着睁开眼睛醒过来, 随即便嗅到了外头飘来的地瓜粥香气,顿时精神一振,将多少显得有些伤感的梦境抛到了脑后。

  天底下医术最精湛的人都在太医院里,随时为皇帝所调动, 若真是病到一整个太医院倾巢之力都救不回来——譬如从前的她那样——那便真的是救不回来了。

  仔细想想, 她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多余又无用——她一个外行, 还真能去给薛振治病不成?

  顾南衣想着便悠哉地起身梳洗, 将头发随意束了下后出门去吃饭。

  ——院中却已经很热闹了, 李承淮和李承景兄弟俩都坐着, 旁边还有昨日铩羽而归的苏妩, 看起来气还没消,脸颊赌气地鼓起老高。

  “今天是什么日子?”顾南衣笑道,“一个个都起得忒早,总不是我忘了什么事?”

  “就算今天不是什么日子,我也能来呀, ”苏妩双手捧着脸颊气呼呼道,“昨儿的事我可还没忘呢。”

  ——硬生生被秦朗扫地出门的耻辱,苏妩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要不是顾忌着现在一旁的李承景还不知道顾南衣的身份,苏妩简直坐不住又想去和秦朗算昨天的帐。

  打不过归打不过,口头气势不能输。

  “二月二龙抬头,”李承淮则正经地答道,“今晚宫中还设了御宴。”

  顾南衣恍然才记起来已经入了二月,“那今日早朝便取消了?”

  每年都有如此的惯例,龙抬头这日要在宫中设宴,皇帝更要赏赐群臣,算是出了正月的第一个大日子。

  因着晚上繁忙,一早的早朝便应景取消。

  “正是。”李承淮点头,又问,“听说昨日福总管来长安巷了两趟?”

  顾南衣缓步走到桌边,闻言颔首道,“你消息倒灵通——情况如何了?”

  她一句“情况如何”问得没头没脑,李承淮却立刻心领神会,“您无需担心。”

  李承淮这么说就是薛振身体没什么大问题的意思,顾南衣漫不经心地坐了下去,接过苏妩递来的茶水,道,“没闹出大事来就好。”

  “我倒是可能知道昨夜那事的缘由。”李承淮沉吟片刻,道,“……往后会多替您注意的。”

  李承景在旁终于吃完了一个来时路上买的包子,奇怪道,“怎么大哥和苏妩你们俩今天说话都奇奇怪怪的?”

  苏妩白了李承景一眼,心道还不是因为“殿下”在你面前不能喊,又不能态度太平起平坐,说话自然怪里怪气。

  “对了,顾姑娘,”李承景丝毫不察气氛的怪异,他兴致勃勃地道,“你的字和我大哥看起来可真像!我给我大哥念信时,打开一看都吓了一跳,以为我大哥疯了自己给自己写信玩儿呢。”

  “这倒巧了。”顾南衣含笑道,“这么像?”

  李承景连连点头,“几乎一模一样了都,我当年启蒙是大哥教我写字,我也模仿不了这么相似!”

  顾南衣笑着看了看李承淮的表情,见他仍是一股面带微笑的模样,便轻描淡写地在李承景面前岔开了话题,问了些她不在汴京时的事。

  李承景如逢甘霖,滔滔不绝地将这半个月间的琐事倒了个干净,直到秦朗带着早饭出来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来,道,“真好,只有顾姑娘乐意这么耐心地听说我这么多话。”

  苏妩却是消息灵通、这些事情都一早知道的,听得耳朵起茧,百无聊赖道,“那现在你说完了没?说完你就可以走了。”

  李承景怒目而视,“凭什么赶我走?”

  “你不是还有事要替母亲去办?”李承淮问。

  李承景这才想起自己今日出来,确实是有事在身,顿时哑口无言,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李承景这一离开,苏妩才长出了一口气,追问道,“殿下还给李承淮写信了?为何我没有收到?”

  听见“写信”二字,秦朗动作一顿。

  ——他怎么不知道顾南衣什么时候给李承淮送了信?

  “若是这样的信,我倒宁可不收到。”李承淮轻轻叹息,“明白殿下的意思后,我可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竟叫你也吓成这样?”顾南衣笑了笑,“那你可知道我听老太傅口中说出你名字时是什么念头?”

  李承淮道,“那换作是我,也定是会愕然不已的。”

  “原先那封冠了老太傅名字的信我还收着,一会儿你看看。”顾南衣说着沉思了下,扭头去问秦朗,“信放哪儿了?”

  秦朗面无表情地夹了块黄金糕到顾南衣面前,道,“你的信,我怎么知道放哪里。”

  顾南衣:“……”这好端端的大早上,第一句话怎么就听着像在生气呢。

  “就是那伪装成沈家家仆的人送来的信,假装是沈老太傅向我求援的。”她耐心地道,“我还给你看过的,后来收在哪儿我不太记得了——家里万事不都是你在管嘛,问你你一定都清楚。”

  “你先吃饭。”秦朗不置可否道,“看看什么时辰了。”

  顾南衣瞅了眼,也不过比平日晚起了半个时辰,不知道是不是梦做累了的原因。

  她将秦朗夹来的黄金糕送进嘴里咬了小口,果真不讲话了。

  李承淮将桌上动静听得清清楚楚,温和地笑了笑,道,“殿下哪怕是小时候,在宫中也没被这么管教过。”

  “现在有了。”秦朗冷酷道。

  苏妩发出一声令人难以忽视的不屑冷笑。

  顾南衣则是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黄金糕,心道什么时候再灌秦朗喝一次酒、让他自己清醒清醒好了。

  “殿下若是这样惯着,我做臣子的自然不好说什么。”李承淮道。

  他这话听着像妥协,仔细一品却像是指责秦朗恃宠而骄似的。

  顾南衣歪了歪头,放下筷子又去舀粥,决心不加入这场对话。

  辅政的时候她就明白一个道理,别人争论起来的时候,她压根不用说话;等他们吵累了,她再出来主持大局、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儿便算是完了。

  秦朗没继续这段对话,他半路截走了顾南衣的碗,边盛粥边道,“我知道那个假扮的沈家家仆在什么地方。”

  别说李承淮,就连顾南衣也没想到这一茬地讶然看向了语出惊人的秦朗。

  “你危机缠身,突然只有一面之缘的人送信来点破你的身份、贸然求救,希望你离开汴京城,我不应该觉得事有蹊跷?”秦朗冷笑着把盛了粥的碗放到顾南衣面前,“那傻子还在汴京停留一天,不是白白送到我面前的把柄?”

  他说得有理有据,顾南衣被说服了,低头拿了调羹认真喝粥。

  ——好歹也是她这些年潜移默化教出来的年轻人,电光石火之间能想到这些不奇怪。

  李承淮却道,“信刚送到时,殿下一看字迹和信中行文习惯便知道可不可信,秦公子却派了人去暗中追踪那家仆,看来秦公子习惯怀疑所有人。”

  以他的性格来说,这句话实在是过于直白锋利,惹得顾南衣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纳闷李承淮和秦朗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梁子。

  “确实习惯,”秦朗针锋相对地回敬,“就像顾南衣相信你和这封信没关系,但我不相信。”

  “就好像你明明身上也带着能为殿下解蛊的子蛊,却隐瞒了所有人不曾开口?”李承淮问。

  苏妩原本只是隔岸观火地在旁听着他们针尖麦芒,听到这一句时却惊得跳了起来,“什么?!子蛊不是在秦北渊的身上吗?”

  “他也有。”李承淮道,“子蛊的宿主有两人,你若不信,可以让他露出手肘来给你看看。”

  “停。”顾南衣头疼地放下调羹阻止这场眼看着就要愈演愈烈的争吵,“这事我一早就知道,是我决定隐瞒的,不必争论。”

  顾南衣开口,苏妩只能气呼呼地坐了回去,无名火没处发,只得转向李承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李承淮平和地说,“重要的是,秦北渊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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