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风吹梦无踪(2)140

  那日春色正浓,佩芷和孟月泠到琉璃厂去买文房四宝。恰赶上晚饭时间,孟丹灵休沐,跟何曼云带着小蝶,两家人一起下馆子吃涮肉。

  佩芷坐在邻窗的位置,猝不及防看到楼下过去了个面熟的身影,打扮得很是光鲜,却坐在个龟公的背上——妓馆的姑娘出门向来脚不沾地,都是龟公背上绑着个特制的椅子驼着的。

  佩芷跟孟月泠知会了一声,急忙跑下了楼把人叫住。龟公转了个身,背上的人看到是佩芷后显然也愣了一瞬,佩芷仰头看她,眼神挂着些许悲悯:“我给你的钱足够给你娘治病了,你怎么干起了这个营生?”

  她明明坐得比佩芷高,心里却觉得比佩芷低贱一等,强撑着冷脸答佩芷:“我娘死了。”

  佩芷语塞,沉吟了几秒才说:“那你也不能自甘堕落,做什么不好……”

  小姑娘打断佩芷:“我能做什么?招工的不要女人,我又不识字,只有妓馆的妈妈肯收留我,教我赚钱,难不成你养活我一辈子?”

  佩芷心头一恸,那瞬间有些难以言表的哀戚,她确实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龟公背着人走远。她想这世道对女人竟这般的不公,像她这样富贵人家的小姐没有自由,不得不为了家族利益嫁给不爱的人,在婆家受苦还须得隐忍。贫苦人家的姑娘倒是有了自由,可她们没读过书,又不如男人有力气,浮萍一般在世间飘零着,只能沦落到出卖身体养活自己……

  孟月泠在楼上看得清楚,他自小见过不少这种事情,比佩芷平静得多,默默下楼去牵走了路边发愣的佩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佩芷为这件事难受了好些天,她莫名觉得愧疚于这个小姑娘,老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没能把人彻底救活,还眼看着人落进了泥潭里。孟月泠在旁宽慰她,话说得不多,因为他知道,这些道理她都懂,只是心里尚且迈不过去那道坎儿。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孟月泠仍旧赋闲在家,《鸳鸯恨水》戏本子写得差不多了,佩芷誊抄了一份寄到了天津,让傅棠帮忙润色。孟月泠则开始排身段,佩芷则在旁提意见。

  又有唱片公司上门邀孟月泠灌录唱片,孟月泠对于这些新式的东西一向不感兴趣,早年间拒绝过多次,这次本来也要拒绝。佩芷却认真问了人家一通,先是问唱片能否保证音色,对方是带了灌录机和空唱片来的,当即让佩芷试录了两句。

  佩芷一听录出来的声音眼睛就亮了,跟孟月泠说:“倒是跟我唱得差不离呢。”

  孟月泠坐得远远的,语气有些风凉地答她:“嗯,雌音重得一模一样。”

  佩芷白了他一眼,又问唱片公司的人唱片能保存多久、单张唱片售价多少、以及具体的保底金额和分红比例。孟月泠默默地听着,不禁抿嘴笑了,想她不愧是姜肇鸿的女儿,对方已经面露难色了,她还要再多加两个点。

  直到对方点了头,答应了佩芷的条件,她立马拍板,扭头跟他说:“我谈妥了。”

  孟月泠故意戏弄她:“你答应的你去录,我可没答应。”

  不想只吓到了唱片公司的人,她则拍胸脯保证:“你们别慌,他听我的。”

  对方齐刷刷看向孟月泠,像是要得他个准话,孟月泠无奈点头:“她说了算。”

  那个夏天便是在灌唱片中度过的,他视佩芷为走在时代前沿的人,拽着他往前走,他又很怕她会随时抛下他,佩芷则说他“胡思乱想”。

  彼时他已经歇演将近一年,北平的观众则更久没听过他的戏了,唱片一经问世便创下唱片公司销量的最高记录。当初签合同的时候佩芷还留了心眼,特地规定了销量达到一定数额后,分红也要跟着长一个点,唱片公司的褚老板直道她是一点利都不肯让,又夸赞姜肇鸿生了个聪慧女儿。

  说到姜肇鸿,佩芷闪了神,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厢北平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辽宁却闹起了雨灾,梨园公会举办了筹款援辽的赈灾义务戏,邬瑞华邀孟月泠唱《祭江》。

  那时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扮过戏了,扮相与初见之时别无二致,美得动人心魄。佩芷在化妆台旁看着,随手拿起了描眉笔,帮他添了两下,顺便紧了紧鬓花。孟月泠抿嘴一笑,佩芷不禁错愕,心想他就应该生在台上,否则便叫雪埋金簪了。

  她不知道的是,那时也有几家戏院的老板邀孟月泠谈公事,只不过他拒绝了,像是在等着什么一样。

  奉天会馆,佩芷在台下看他的《祭江》,听他唱“看将来叹人生总是梦境”,台上的孙尚香殉了江,孟月泠已经下台了,满座掌声响起,佩芷沉吟着,久久未动。

  那日安排的都是些悲欢离合的戏码,他卸了戏妆之后来台下陪她一起看盛秋文的《别窑》,盛秋文是个文武生两门抱的全才,这出《别窑》也是极好的。

  那亦是佩芷看盛秋文的最后一出戏。

  过去他们都不喜欢《红鬃烈马》的故事,怪薛平贵留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负心无情。可至少到《别窑》这一折时,二人的感情都是真挚的,薛平贵即将出征,与王宝钏依依惜别。宝钏紧拽缰绳不舍,平贵忍痛打马离去……

  佩芷看得潸然落泪,掏出了手帕揩拭,他则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无声安抚着。

  当晚他靠在床头看书,等她洗完澡一起就寝,她进了屋却没急着上床,而是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

  孟月泠听到了声音不见人,扭头看了过去,她身上披着条单薄的毯子,脸上挂着坏笑看他。正在他不知所以的时候,她就松开了身上的毯子,落了在地上。

  他不禁双眸一暗,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渴望,眼前的人赤条条的,浑身干净得只剩下双腕的春带彩鸳鸯镯,分外勾人。

  孟月泠不知道她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喑哑开口:“过来,冷。”

  她像只泥鳅一样凑近床边,语气勾引地说:“大热天的,冷什么呀?外面的搬工都打赤膊呢。”

  他掀起了被子把她卷进去,裹得严严实实的,都快让她呼吸不过来了,像是借此就能压住他脑海里孟浪的想法。

  佩芷好不容易把脑袋挤了出来,头发已经弄乱了,愈发撩动他的心魄。

  她直白地问他:“你是嫌弃我么?嫌弃我已经……”

  孟月泠打断她:“你嫌弃我?”

  她摇头,他便说:“那就结了,今后谁也别说嫌弃二字。”

  她又伸出手拽他的扣子:“可我今天就要,你别想搪塞过去。”

  他无奈地凑上前去吻她额头,低声说:“别闹了。”

  她则抬起了头与他接吻,直到漫长地吻结束,呼吸都重了几分,佩芷说话口无遮拦:“孟静风,你顶着我做什么?”

  他立马红了耳朵,皱眉捂住她的嘴:“闭嘴。”

  这次她像是铁了心一样,绝不被他轻易糊弄过去。孟月泠不愿对她用蛮力,推拒不过,还是被她解开了几颗扣子,登徒浪子般的手伸了进去。

  孟月泠立刻把她紧紧锁到了怀里,让她动弹不得,佩芷说他耍赖。

  他问她:“你就这么等不及?”

  佩芷像是破罐子破摔:“等不及,你一定有问题,我知道了。”

  他在她耳畔闷笑,佩芷从未听过他发出那样□□的声音,竟还一本正经地跟她开起玩笑:“我有问题?你不是说我顶着你么。”

  佩芷臊红了脸,忍不住叫道:“你还敢说!谁知道你是什么问题?”

  他则拍了拍她的头,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低语道:“再等等。”

  佩芷说:“等到猴年马月?猴年已经过去了。”

  孟月泠则说:“快了。”

  佩芷直到快要入睡之际,才觉察到他像是话里有话,迷迷糊糊问了句:“你在等什么?”

  他轻吻她的侧脸,答道:“等很多。”

  早先和吉祥戏院的高老板谈好演出的时候,他以为姜肇鸿已经放他们一马了,那时打算的是在北平安顿好后与佩芷登记结婚,再带佩芷回天津去拜会姜肇鸿。

  没想到姜肇鸿穷追不舍,他便只能转换策略,虽然不能登台,但他亦懂得享受眼下与佩芷朝夕相伴的生活。从春节开始,他每半月往天津寄一封信给姜肇鸿,信中汇报佩芷的生活日常,事无巨细,像是向姜肇鸿证明,她如今的日子过得很好,只差一个父亲的认同。

  他相信姜肇鸿只要认真地看过,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打动,所以在等一个姜肇鸿松口的时机。这是他等的第一件事,索性终于被他等到了。

  八月初,他的最新一封信还没寄出去,便收到了天津发来的电报。

  姜伯昀代姜肇鸿发来电文:父准允婚事,挂念佩芷,盼速速回津。

  孟月泠拿着写着电文的字条急忙赶回家中,想着第一时间告知佩芷这个喜讯。可他却忽略了一点,他们性情不同,他被世事搓磨得不得不学会等待,可她是从不肯等的,她要破局。

  这个时间葛妈妈大抵出去买菜了,院子里空荡荡的,不见她的身影。明明她的《凿玉记》正写到高潮部分,还跟他说这几日要在家赶稿,无暇外出。

  他莫名心慌,那种慌乱从一开始的丝丝缕缕很快蔓延到充斥全身,他不愿意承认,他好像知道——她走了。

  他独坐在院子里等了许久,等到葛妈妈做好了晚饭,问他佩芷怎么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该怎么答。等到太阳下山暮色四合,等到月亮都已经高悬于天空了,他手里攥着那张电文,却不知该如何给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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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风吹梦无踪(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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