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他长时间压低脑袋,脖颈不发紧,不酸胀。

  只汗毛缓慢而凉嗖嗖地根根竖起,感觉格外清晰。

  听三两声键盘触碰音,他几次深呼吸。

  难以静下来组织语言,慌张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从您十八岁的时候我就开始给您当司机了,到现在已经十年,并非一天两天,我是真心把您当作亲人的。还有我家里都非常感谢您,要不是您提供给我这份工作,我可能要去卖血卖器官,才能支付起老伴每星期两三千的医药费,面对脑瘫儿子也不会再陷入绝望,我给您跪下,磕头,下辈子当牛做马,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啊江先生!”

  他抹了把发热的眼眶,放下手,视野还有些模糊,看东西雾蒙蒙。

  车门被推开又关合,江先生换了另一辆车。

  司机愣愣坐在驾驶座,以为会得到谅解,或者简短拒绝。

  实际上一个目光也没有。

  ·

  路面冰冷,池岛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第二节 课都快开始了,她提起书包,打算回学校。

  膝盖上的伤等大课间去医务室消毒,用不了几分钟。

  人群散开些,依旧嘈嘈切切。

  平常仅在新闻报道中见过,她第一次遇这种事,不知道怎样善后。

  忽然肩膀被扶住。

  一个穿经典色ol装的女人,长发束起,仪容得体。

  胸前的工作牌上刻着秘书处三个字。

  “抱歉,这次事故是我们的驾驶员操作失误。”

  她一开口,就把责任揽了过去。

  “耽误你不少时间,学校方面,需要我们来解释吗?”

  池岛摇头,自己也有过失。

  “不管怎么说,我们去医院看一下吧,”秘书全程很有礼貌,“至少父母不会为此担心。”

  唯一不会担心的就是父母。

  池岛道过谢,“还是不麻烦了。”

  秘书微笑:“这也是我上面的意思。替换下周行程,去医院是最高效的运算方案。”

  潜台词不麻烦。

  周围人见得到稳妥解决,附和几句,各自离开。

  池岛推脱,她不喜欢医院,抗拒来苏水的气味,见到病人情绪也不高。

  余光里,停靠路边的车换了一辆,同样漆色暗,二三十万的国产牌。

  茶色玻璃半降,那一小块窗口里,后座的男人斜侧过眼,低垂着,专注看什么。

  借着身边阅读灯的萤光,间距远,错位很近,来来往往的城市烟火涌过耳边。

  他将报纸翻到另一面。

  行止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感。

  池岛话音止住,忘记口中说到过半的推辞。

  人与景陌生而冲撞,却与旧有的一部分模糊印记重合。

  熟悉感推着她应下秘书,坐上副驾驶座。

  总医院。

  没有排队挂号等门诊室叫号一系列流程。

  她跟随秘书来到科室,有医生等在那里。

  一路上,秘书不断接起电话,忙到歇不下来。

  她称呼男人,江先生。

  秘书又接起一通电话,神情逐渐焦急。

  “……是的,预计十点四十分结束体检,十一点回到上海会见郭行长,下午出席总裁沟通会,人力资源体系沟通会。

  “傍晚七点二十五分,前往休斯敦完成项目签约仪式,今晚入住Donald酒店。”

  挂掉电话,她语速奇快,告知池岛要离开半小时,边踩细高跟鞋出门诊室。

  似乎回去取某件重要的东西,没听真切。

  池岛反复重读,良久放弃了,松一口气。

  陌生人在身旁多少有些不自在。

  阳光透过窗棂,墙面映上一片不规则形的光亮。

  她微微移开视线,衣帽架上挂着江先生的纯黑色商务大衣,令人无法忽视存在感。

  室内暖气充足,一进来秘书就从江先生手中接过,挂了上去。

  大概江先生不喜欢发热,池岛想了一会。

  没能假设出来他出汗的模样。

  抽血时门被推开,进来一个说话不着边际的医生。

  开口喊江先生大哥,七扭八歪地解释一通关系,追溯到了姥爷的同学,又到姨夫的表亲。

  不太靠谱。

  “就两年前,西安,黄骨鱼汤,你不会是忘了弟弟我吧?”

  医生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

  表面舌灿莲花,到底掌分寸,停在门边,没往过走半步。

  江先生坐在临时搁置的枣木高背椅上,黑绸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的一截手臂偏白,硬朗。

  闻言抬眼看了医生两秒。

  他是很周正的那类长相。

  五官贵气,且耐看,线条都收得利落。

  没有情绪波动时,压迫感令人望而生畏,一眼就不敢靠近了。

  医生的笑僵在脸上,场面稀奇古怪,令人作乐,可是没有谁出声。

  他嘴角重新挂起标准的弧度。

  “说笑了,能见江先生一面已经是我三生有幸,不敢奢求惦念。”

  他来时突然,走时同样悄无声息。

  池岛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护士说要抽她的血去检查,她不想抽血。

  不得已提起膝盖上的伤,没必要去做其他检查。

  其实有些难看,本来想瞒下。

  但江先生去做其他项目了,不会回来。

  出去前,池岛迟疑片刻,取下来遗落在衣帽架上的商务大衣带走。

  怕被不知道的人扔掉,准备等秘书回来转交给他。

  由护士带路去楼下的外科,池岛怎么拿衣服都别扭,很大一件。

  怕压出褶皱,还怕弄脏。

  外科治疗室,池岛再次遇见先前乱认亲的医生。

  他戴上了黑框眼镜,有点正经样子,一看过来,样子就没了。

  “我大哥怎么会把外套给你拿?”

  地震般的语气。

  池岛茫然,解释一场误会。

  “吓坏我了,”医生喝了两口花茶压惊,“我就说,他那么谨慎的人。”

  池岛抿直了唇,一瞬间坐立不安。

  是不是不应该动他的东西。

  “说真的,我大哥不是一般的谨慎,我特佩服这点。”

  医生准备器械和清洗药物,话语掺进细微的钢铁瓶罐碰撞声里。

  “他被做局拉下水多少回,都能毫发无损,稳中有进,实乃非人类。”

  也就是这句话,打消了池岛的顾虑。

  诺大的医院,难免混进人,尤其当她隔着内口袋触碰到一部手机后。

  或许江先生有很多对手。

  但她不在其中。

  医生让池岛撩起裤管,再没说有关江先生的半句话。

  他放下消毒方盘,扫了两眼她的膝盖,咂舌。

  “美丽冻人也伤人啊,但凡穿条秋裤都不至于摔成这样。”

  “下次记住了。”池岛眯着眼睛笑。

  生活费不多,下个月应该能省出一条秋裤。

  处理过伤口,池岛回到采血室,将大衣挂上衣帽架。

  等秘书或者江先生回来。

  电话铃声似有若无。

  过好一阵,她才意识到声音从江先生的大衣口袋传出。

  时间分秒流逝,她询问不到江先生踪迹,一间间科室找去。

  等不及电梯,便走楼道,跑过暗白的灯光,推开厚重的金属门。

  系统乐声里,她大口呼吸,手心上的湿汗滑腻发凉。

  抬头在长廊尽处看见江先生。

  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身后仍跟随大队人马,池岛慢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身后,难以靠近。

  不知不觉,电话声断了。

  被称作主任的中年男人,十分自然接过大衣,送上前,转头派了车,吩咐送池岛回学校。

  另一边江先生不停下,套上大衣,左手屈指系住哑光纽扣。

  池岛没动,手指滑蹭了下书包带,还是说一声比较好。

  “先生,您的电话刚才响了。”

  太多人在跟江先生说话,大笑的,聊民生的,说教育的,每一个都比池岛声音大。

  她尝试提高声音,但也只是这样了,不确定他能否听见。

  人群中江先生抬起手,好像按下暂停键。

  热络交谈的人们安静下来。

  他背身相对,两手朝后折平大衣立领,取出手机。

  一通提示行程的闹钟,不重要。

  “车开到楼下了,记得系好安全带。”

  主任提醒。

  池岛瞬间移开视线,点头应下。

  在江先生身上,看不到会对外界作出的任何感受,似乎从来不关心。

  他拎着一个中型的老式手提箱,与大衣相合衬,背影存在了小半分钟,被无关紧要的旁人覆盖。

  几个工作人员等一行人离开,小声议论。

  “我第一次见这么大场面,平时见不到的领导都集齐了。”

  “中间那人是个富二代吗?”

  “估计是吧,顶级的那种。”

  ……

  进电梯,池岛差点跟从里面出来的医生相撞。

  擦肩而过的瞬间,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富二代和他相比,根本上不了台面……”

  ·

  池岛坐车回到学校,赶上了最后一节课。

  远超出60分钟的最大限额,老师没有过问。

  她归结于江先生的神奇之处。

  教室最后两排属于提前迈入大学生活的安全区。

  看漫画的,打游戏的,听歌的,睡觉的都在这了。

  教室左右各两列座位,中间三列。

  她坐在教室中间靠过道,放下书包,取出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

  看到快结局,速度就慢了下来。

  同桌的同桌拐过来一只手,比了个二。

  池岛想了一下,找出数学卷递过去。

  一是政治,二数学,邓小碗按各科老师发量排的。

  她抄着数学卷,隔着一个同学小喇叭叭叭叭。

  “高兴死爹了,还以为下午要跟土豆2号跪地求饶,心肝,你就是我的掌上明珠,□□……”

  池岛撑着额头眼睛弯起,有点无奈。

  从口袋里找出买包子时顺便拿的牛奶糖,堵住了两个同桌的嘴。

  历史老师讲宋词元曲的代表人物。

  起了兴,念起李清照的声声慢,调子拉得老长。

  池岛趴在桌子上,压住两边的书页,枕着臂弯。

  校服袖口间,都是在江先生大衣上闻到的极寡淡的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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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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