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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药课读完小皇帝,刚一出门就看见完颜绰斜倚着门墙,毫无朝堂上太后的赫赫威仪,像个小姑娘似的, 脉脉地看着他。

  “不冷么?”他的问话也毫无别扭, 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捻了捻衣裳的厚薄。

  完颜绰摇摇头:“不冷。到底是春天了。从去年出发捺钵, 到今天,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王药点点头:“是呵,流光容易把人抛。我这段时间, 真是百无一用, 行尸走肉一般,白白拿着朝廷的俸禄。”

  完颜绰先还带着的甜蜜微笑瞬间流光了, 她盯着王药的眼睛, 问道:“怎么,这又是什么意思?”

  王药笑道:“尸位素餐, 原是我最不屑的那种人,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说, 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如把机会给别人。”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写了很久了,一直没机会交给你。今儿巧了,请太后过目。”

  完颜绰接过看了两眼,顿时柳眉倒竖,“刷刷”两下,撕了个粉碎。

  王药毫不可惜地看着她撕,最后盯着一地的雪白纸片道:“一定是写得还不够好。回去再揣摩揣摩李密的《陈情表》去。”

  完颜绰道:“你是母老家贫子幼么?打算和我陈什么情?写一次,我撕一次!”

  王药弯腰恭谨地说:“是。”

  “跟我过来。”

  完颜绰拂袖在前,走了好一会儿,身后听不到他稳健笃定的步伐声,回头一看,果然站在原处,动都没有动。这个男人,死犟起来着实可恶!完颜绰回头冷冷地说:“连我的话都不听,还指望我答应你的要求?”

  她继续向前走,而这次,王药的步伐响起来了,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两三丈远的地方,等她进了寝宫,他也毫不犹豫跟了进来。寝宫里的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忙不迭地收拾收拾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带好,帘子放了下来。

  完颜绰回身坐下,刚准备跟他说些什么,王药已经过来把她拥住了,双手在她背后摸索着,想解开她蹀躞带的带钩。完颜绰心一软,低声笑问:“这阵子冷落你了,想我啦?”

  王药不言声,“啵”地一声把她的腰带松开,扯开,连着上头零零总总的一大堆玩意儿一起甩到一边,又不声不响把手伸到她腋下解衣带。嘴唇也探过来,细碎而粗鲁地在她脸上吻着。

  完颜绰本是喜欢他略带强制、掌控自己的那种气氛,但是今日总觉得不是寻常的滋味,脑袋左躲右闪,眉都皱了起来。王药腾出一只手摁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把她压逼到椅背上退无可退,舌尖撬开她的贝齿,疯狂似的求索起来。另一只手也不再老老实实解衣带,直接探进她的胸怀,冷冷的指尖顿时冰得她浑身起了粟粒。

  完颜绰挣不过他,只能狠狠一咬他的嘴唇,在他松劲的瞬间把他整个人一推,怒声道:“你干什么?!”

  “求太后成全。”

  居然叫她“太后”!完颜绰越发怒发冲冠,冷笑道:“你要‘太后’成全你什么?是想我的身子了?还是想我同意你的辞呈了?还是想我同意让你去攻打并州了?”

  他言简意赅地答道:“并州。”又毫无廉耻地说:“臣以身相报,伺候得太后舒服,给我一个去并州的机会。如果太后不准臣建功立业,那么就批准臣的辞呈。”他像行伍布阵时的敏锐准狠,再一次逼近她身前,几下控制住她的双手,两腿也横插过来。

  这是连脸都不要了,完颜绰大急,几乎要与他厮打起来,虽然力气不及,但胜在灵巧,在他腾出手解她汗巾的时候,她腕子一滑,从他的掌握中躲出一只右手,也不另作推拒,而是狠狠一记耳光扇在他的脸上,然后压低声音、咬着牙斥道:“王药!你敢威胁我?!”

  他的脸上刹那浮起几道红痕,在白皙的面庞上颇显突兀。完颜绰低喝道:“放开!”

  王药似是悻悻的,但实则却有解脱的神色出来。完颜绰整理着衣摆和裙带,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直到衣衫重新又变得整齐,她才抬头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并州?”

  “你为什么不敢让我去并州?”他反问道,然后自己笑着回答,“是不是担心我会重新投靠晋国?”

  “不担心。”完颜绰答道,“李维励的暴脾气天下皆知,你要回晋国,第一个过不了他那关。蝼蚁尚且惜命,你愿意挂个‘叛徒’的刺青被割脑袋?”

  王药脸色沉郁,但点点头说:“是啊,我又不傻。那么,你是信不过我的能耐,怕我万一会输,你护不住我?”

  “只要你不是有心求败,我们大夏的国法,也不是随意治败军之将的罪过的。”

  完颜绰抬眼盯着他,两个人都是毫不畏怯对方针芒般的目光,交锋了好一会儿,完颜绰才又说:“只是,你就那么愿意为大夏立这样的功?当年你把文宗皇帝带到沟里,这件往事我记着呢。”

  “那你还是不信我?”

  完颜绰笑道:“好,这点不谈。你舍得离开我那么久?”

  那厢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就算是想念,也克制得住。”

  “真的克制得住?”

  王药突然眼睛发红,冷笑着说:“我想念家乡,想念父母亲人,想念同窗好友……却在异国他乡呆了这么多年。你说我克制不克制得住?!”

  完颜绰有些害怕他这神色,只是不愿意示弱,冷冷道:“你容我再想想。”

  王药收敛地躬身道:“是。请太后慢慢想。”直起身子,等候她接下去的吩咐。完颜绰却说不出什么来,舍不得他走,却又害怕刚才那一幕,怕他忘弃身份尊卑和脸面之后,全然不顾的冲动模样。她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在乎他、担心他,但是又控制不住自己,人生这二十年第一次感受着满满的爱、忠诚和呵护,却为什么偏偏是他?

  他们瞠目对视着,好一会儿才感觉呼吸渐渐平稳。完颜绰的手指一点点伸过去,在他颤抖的手上触了一触——还是那么冰冷冷的。她的几根手指几近是小心地攀上去,终于握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握马缰的薄茧和中指侧边握笔处的一点点粗糙皮肤,仰头道:“却疾,我心里乱,你给我念诗,好不好?”

  王药点点头,很自然地跪坐在她的椅子前,仰望着她的脸,用舒缓而磅礴的平韵曲调吟唱着这支《望海潮》。临安胜景,繁华热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先是仰着脸,把渐渐涌出来的泪水灌回眼底,又闭上眼,想要遏制住思乡的浓愁。可这些感觉抑制不住,他的眼睫本来形成着一条弯曲漂亮的弧线,但是渐渐因为睫毛被泪打湿沉重,而垂挂下来。

  完颜绰的手被他反过来越握越紧,她用没有被握住的左手去揩抹他的泪珠:“却疾,你想家了,是不是?”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代替了点头,鼻子里也低低地发出了隐约的泣声。完颜绰的手顺势落到了他的脸颊上,从光滑的脸,到挺俊的鼻,再到有些胡茬的下颌,最后又回到了他的嘴唇上。

  “却疾。如果我让你去并州,你会一去不回吗?”

  他蓦地睁开眼,坚定地冲她摇摇头:“不会。”

  隔了两日,皇太后完颜绰的凤印在旨意上郑重地盖下。王药以南院枢密使的身份,再领并州安抚使一职,带着五万上京兵马,与云州城安抚使的二十万人马会合,共同对抗晋国“神勇将军”李维励。

  王药离开上京的时候,正是春季,上京的冬日漫长,早春并不显痕迹。但上京河畔的沙柳还是萌生了新芽,在粗硬如铁锭一般的枝干上,竟也生出几分温柔新绿的柔媚来。

  完颜绰是等人走后,才在御河边的沙柳树上折了几枝柳条,无聊地在手里盘曲绕圈,汉人说“柳为留”,所以喜欢折柳相送,以示留恋。她却不愿意向王药太过显露出自己的弱点,所以唯有这样的自我安慰,聊解相思。

  前线的战报一张张雪片似的送到上京。完颜绰每拆开一张时手指都会微微地颤抖。好在每一张几乎都是好消息。王药对并州及周边的地势极其熟悉,对李维励的用兵法则也极其熟悉,五万上京兵马被指挥得神出鬼没,打了几场胜仗。接下来,连同云州安抚使的二十万人一起,加上临时组成军伍的契丹牧民,共同围住了并州城,并州再次变作一座孤城,悬在晋国边境上,周围的晋国城池不知是因为远水不解近渴,还是本就与李维励不和,一副乐得看笑话的样子,统统默然,无一援兵。

  虽然知道兵贵神速,但完颜绰还是改变了注意,急令王药他们停止攻城,而把上京的监察再次交给自己的父亲,自己带着增援的十万禁军,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并州与云州之间的山谷中安营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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