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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药不动声色道:“刘太后是不是弄错了?臣虽是汉人,但现在的身份是夏国的来使。难道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会跟着我去夏国?”他打个哈哈:“就算是要和亲,也轮不到我嘛!”

  赵王却是特为要搅浑一池水的神色, 紧张地瞥了瞥王药身后的几个人, 陪笑道:“我说错了,王枢密莫怪罪。来来来, 我还带了一饼上好的小团龙,烧些好泉水,我们进去点茶。”

  进去后, 两个人独处。赵王一改方才毛毛糙糙的样子, 又像应州的那个赵王一样,动作舒缓优雅, 而眼神峻厉, 却绝口不提半个有关指婚、有关和谈、有关皇帝身体的事,银壶里的水, 如飞瀑一样倾注进兔毫盏中,茶沫被激起白色飞沫, 形成漂亮的梅花图案,而团龙茶特有的香气,也被滚水激起,一阵阵腾在室内。

  “王枢密请用!”

  王药与赵王相对跪坐在茶案两边。他长跽起身,躬身接过赵王手中的兔毫盏,在鼻边嗅了嗅茶香,赵王期待地等他品鉴,他却随即放下茶盏,对赵王拱手道:“王药不才,神交赵王已久,只可惜应州之役,生死攸关,后来进了夏国城池就没有出得来。愧对当年赵王的栽培!”

  赵王一愣,连忙回礼道:“王枢密这话,倒是小王要无地自容了。当年王枢密舍身救国,小王佩服之至。只是可惜夏国太后在和约里一定要求遣送王枢密过去,否则,小王无论如何要为我大晋保枢密这样的人材。”他放下茶盏,懊丧地摇头叹息:“我那皇兄,性子执拗刻板,我当弟弟的本不该背后说他,可是,浪费了王枢密这么好的人才,我心里委实气不过。”

  他转而又换过神情笑道:“不过,自从两国停战,小王也一直在想着营救王枢密的法子。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他压低声音说:“外面那几个是夏国来的人吧?也不用怕,只要王枢密想留下,他们自然鞭长莫及——这毕竟是我大晋的地方!”

  王药叹息道:“救回来又如何?以前不过是贪好冶游,就落了个贬谪边境的下场,如今成了‘贰臣’,官家还能放过我?王药有家不能回的苦处,赵王殿下您不懂呵!”握着茶杯,饮酒般喝了一大口。

  赵王跟着他叹息,又说:“其实我格外清楚王枢密的苦处,可惜不如意事常八_九,能与人言无二三。不过……”他留了半截子话,眉棱骨略微一跳,意味深长的眼神越过他捧在唇边的茶盏上袅袅的蒸汽投过来。

  王药压低声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赵王如朗朗明月,天下归心。王药心向往之,不知赵王可否纳我这样一个臣下?”

  赵王一脸喜悦、笃信的模样,急急放下杯盏,过来握王药的手:“我何德何能!”又说:“怎么是臣下!分明是知己!”犹自觉得不够,又道:“既然是知己好友,你还一口一个‘赵王’,一口一个‘殿下’,没的生分了!国姓为宋,我名为安廷,字中政。咱们互相呼表字吧!”

  他亲亲热热喊了第一声:“却疾弟!”

  王药心胸中明白得很,此刻戏分亦要做足,诚惶诚恐地说:“那太僭越了!”在赵王再三要求之下,才喊了一声道:“那么……中政兄!”

  赵王此行不虚,面容上显得相当足意,接下来更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把玩着手中的兔毫盏:“人都道权势是好东西,可实质上它也最可怕,一旦沾上,就再脱身不得了。我是庶子,吴王也是,但庶也庶得不同——说起来都是笑话,但是人言可畏,非说我的母亲地位远远低过吴王的母亲,我就远远低于吴王,那么,我不服气也没有办法。”

  王药心领神会:“治国为贤,拘囿于嫡庶之分,本来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若嫡庶之下,尚要分地位——难道不都是先帝的骨血?一笔写得出两个‘宋’字?”他发牢骚一样:“就像我娶亲,人都说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难道妻子是为父母媒妁娶的?”

  赵王“呵呵”两声:“也是也是。夏国太后爱重却疾弟你,但是么,两国征战多年,总归是势不两立了。”他低头喝了一口茶:“远的将来不敢谈,现在,王家的富贵荣华,兄都可以帮你。”

  他想要夏国的形势,他想要协助李维励掌握边境的兵权,他想要步步为营,再借势夺取京里的禁军。所以他无比地想要打起来,而且能够打胜——他凝视着王药,说的是“荣华富贵”,传递的信息却是“株连九族”。

  王药看着他冷冷的笑意,不得不低头道:“王家微末小族,要请殿下成全!”

  赵王宋安廷咳嗽一声道:“叫错了吧?”

  王药改口道:“中政兄!请成全王家一族!”

  赵王微哂着,伸手扶王药弯下的肩:“言重了。若是我有那一天,王家,就是头等的功臣!”然而随即又道:“倒也不是不肯信却疾弟,出籍的文书,一时半会儿销不得,也不宜立刻销案。除了父母之情,我最信的就是夫妻和子女之情了。”

  他负手沉吟着,好半天才一个字一个字很清晰地说:“你不愿意娶衡阳王家的郡主,就娶你原来定下的妻子吧。等她有了身孕,你王家有后,你也就不惮于四处奔波了。”他仿佛说累了,也仿佛已经把最大的一注抛了出来,不怕王药翻天,所以捧着兔毫盏慢慢地低头啜饮,正眼也不再看王药。

  而王药心里一阵轰鸣,一时竟回不上话,刚刚所有的成竹在胸瞬间荡然无存。

  这个局,他不太好破!

  完颜绰在上京宫,看着小阿芍刚刚开始学习走路。

  阿芍越长越像父亲,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笑起来弯成一勾月牙,而那双又长又直的眉毛则比眼睛还要灵动,所有的表情仿佛都写在眉梢一般,但凡像她父亲一样一挑眉,完颜绰就知道,小家伙又有什么新主意了。

  她走得跌跌撞撞的,却不肯身边的乳保扶掖,非要自己走才开心。走不两步摔倒在草地上,膝头大约有点疼,她的小嘴扁了扁,却没有哭,摇摇晃晃让伺候的人扶起来,小手一甩,又独自走了起来。终于到了完颜绰身边,长了八颗小牙的嘴一咧,扑进母亲怀里,重复着:“糖!糖!”

  完颜绰又爱怜又无奈地看着她:说话没有走路早,至今“娘”还没有学会叫,倒先学会了叫“糖”!

  她不太懂怎么去爱一个孩子,听见她要糖,急忙叫人取,吃了好几块饴糖,发觉小东西的牙齿都被粘住了,接下来的吃饭也大成问题,一怒之下叫人把宣德殿的糖全给扔了,气哼哼道:“活宝!就知道吃糖!以后再没有了!”

  阿芍嘴角一抽,可怜巴巴看着娘亲,看了一会儿没反应,抽抽噎噎开始哭,越哭声音越大,近乎撒泼。完颜绰急了,训了两句想止住那哭声。可想而知,必然是适得其反,又心急又心疼,照小屁股上打了两下。打完了,心疼得没边儿了,搂着嚎啕的小东西几乎自己也要哭了。

  “你阿爷又不在,你可怎么好?天天来气我!”

  乳保们不敢触太后的霉头,缩在一边看公主哭,而太后拙劣地哄孩子——她这几十年翻云覆雨,在朝堂后宫都是游刃有余,唯独在两个人面前大栽跟头。完颜绰想着这茬儿,就是咬牙切齿,若是此刻王药在面前,她磨得锋利的牙齿就要咬上去了:孩子这倔强而不听话的脾性,一定都是随他!偏生他倒好,在晋国那美丽的地方做甩手掌柜,把教育孩子的苦差事也丢给了她!

  还好是萧邑沣解了急。他随着课读的老师读完书,练好字,听得母亲这里的哭声震天响,急忙飞奔过来。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却能像个大人一样,给妹妹擦了眼泪,小声地对她说话。终于哄得阿芍破涕为笑,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小尾巴似的玩了起来。

  说她要为女儿操劳多少,其实也不至于。现在国事一切顺遂,东边靺鞨,西边后凉,北边蒙古都服服帖帖的。南边狼子野心,但也不显,横竖耶律延休在那一线虎视眈眈地守着,也不怕晋国再出幺蛾子。可是完颜绰现在格外希望事情多一些,事情多了,才能忘掉那些寂寞如雪的良夜,才能在疲倦里沉沉地睡在冰凉的孤衾里。

  惜乎,这日又没什么事。完颜绰回到满是伺候的人,却仍然空落落的房间里,实在无聊得紧,吩咐把秋狝的安排再拿来自己仔细琢磨,琢磨完了,离秋狝还有好久的间隔,睡觉之前必须找些事打发,否则躺着睡不着,只会越来越睡不着。

  她从箱笼里翻出王药写的那些手稿:已经专门誊抄清楚给皇帝当课本了,她这里留的,是他恣意的手书。不仅看内容,也在看他一笔字,想象着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思和情绪在写,又是把他怎样的襟怀和忧思写下来,写给他认为堪当做一个好帝王的人读。读他的文字,就像在和他说话,完颜绰觉得他就在身边,还在和她哓哓置辩,还在和她顶撞“仁德”与“铁血”的区别。她把那手稿贴在胸口,胸口软蓬蓬的,一如她的心。

  她笑着对手稿中那个光风霁月、心比天高的家伙说:“傻子!你的主张,还不得靠在我这儿实现?”想着心情大好起来,又从枕边的匣子里取出半截玉簪,断面原本就是平平的,此刻被摩挲得光润如打磨出来的一样。

  昔年乐昌公主破镜能够重圆,那么他们相识的簪子断了,或许意味着会有这样的分离,但是也一定意味着他们还能重逢,重续前缘,像簪子一样合二为一。

  作者有话要说:  祝各位看官新春快乐,万事如意,每一个都是美美的,票票多多的

  爱你们(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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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把赵王的名字改了,下面的赵又廷再见。

  现在人家叫宋安廷,没错,赵和宋是互换的,不高兴想那些很炸天的姓氏了。毕竟背景是和宋辽的历史相关度比较高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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