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你为什么喜欢他194

  再看着那日头高高挂起,阳光几乎刺伤她的眼,新的一天再度来临。

  屹立不倒的,唯有这座宫城而已。

  少女缓缓起身,曼妙的身影笼罩在这灿烂的光芒中,纤细而坚韧。

  这一切,要有人亲手来结束。

  ……

  慎刑司的地牢。

  谁还能认得出,地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是曾经的燕京第一美人。

  当那如同明珠般耀眼的少女,被人簇拥着,踏进肮脏的牢狱。

  池仙姬却是笑了,想当年,想当年,都是她用这般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看着旁人。

  哪怕是沦落教坊司,依旧无数权贵环绕,何曾似这般,被踩到泥潭里去过。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滋味,是何等难捱。

  但是,要她向她求饶,做梦!

  见这女囚不跪,狱卒抬腿要踹,却被蓁蓁抬手制止。

  雍容华贵的皇后走来,珠翠响动,声声清灵,“本宫带你进宫。”

  “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她要带她见的人,是飞白,池仙姬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到了地宫,暗卫推了一把,直接将池仙姬推进飞白的囚室。

  “你们二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暗卫冷冰冰地传达皇后口谕

  然后丢给池飞白,池仙姬一人一把刀。

  刀落地,发出闷响,这对姐弟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互相退后一步。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彼此对视了许久,都有泪水涌下。

  可他们都缓缓蹲了下去,摸索地上的那把刀。

  门缓缓关上。

  火红凤袍缓缓曳过,仿佛笼罩着一层霞光,美得动人心魄。

  她没有转身,自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后边默默注视了许久。

  ……

  活下来的,是池仙姬。

  这让蓁蓁感到惊讶,却并不是很意外。

  她随手赏给她一个香囊,里面有大量的金银。

  打量着女子浑身的血迹,她吩咐左右:

  “送出宫吧。”

  池仙姬身子一抖,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口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上去,神智已经失常。

  暗卫将香囊塞进她怀里,拎着池仙姬就往外走,而囚室里面飞白的尸体,还有血迹,则交给了另一个暗卫打扫。

  蓁蓁心里一片平静。

  她问身边的人,“丞相觉得如何?”

  他很平静,“丞相已死,不知娘娘唤谁。”

  她这才转头看他,歪了歪头,“逼着别人自相残杀这种事,我不明白,哪来的快.感呢?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事呢?”

  她一直都无法理解池仙姬看着他们反目成仇,是什么样的心情。

  为何会露出那般痛快、得意的表情?

  如今她如法炮制了,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少女的神色中,全是孩童般的懵懂。

  他心尖一颤,自责之感几乎将他淹没。伸手想要抚平她眉心褶皱,喉咙却倏地蹿上一丝痒意。

  他以手作拳抵在唇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她收回目光,自顾自地说,“罢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毫无留恋地离去,自然不知道男子在后边咳得愈发严重。

  他额头青筋暴起,无力地顺着墙根滑下,修长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翌日,池仙姬死在城外的消息传来。

  心口插着一根簪子,身上财物不翼而飞。

  蓁蓁听闻此事,淡淡应了一声,静下心来继续练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练到累了,才发现,姚玉书不知何时来了。

  正坐在她惯常坐的那贵妃椅上,双手按在扶手上,孩子气地摇晃着。

  见她看来,姚玉书笑了,问她道,“这段时间,你玩的可开心?”

  蓁蓁搁下笔,将纸张吹干收起,“不觉得开心。”

  姚玉书眨了眨眼,“为何?”

  蓁蓁却没有说话,她用帕子擦着沾了墨渍的双手,忽然抬起头来。

  “皇帝哥哥,我把他放了,如何?”

  “不如杀了。”姚玉书轻描淡写道。

  蓁蓁却摇头,“不,我不想杀他。我会放他离开,让他永生不得回到燕京。”

  “作为皇帝,朕一定会劝你杀了他。”

  姚玉书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可若作为你的哥哥,我只想说,听从自己的心吧,蓁蓁。”

  “追权逐利,是一些人的活法。”

  “逍遥自在,又是另一些人的活法。”

  “没有哪一个比较高贵,只是人的选择罢了,”姚玉书道,“你不是宫里长大的,你不懂,在这座宫城里困得久了,人的心会冷的。你年纪太小,很多事,你还不明白,悟不透。”

  蓁蓁靠在他胸口,轻轻地说,“那皇帝哥哥,想不想要丹书玉令?”

  却听见头顶一道叹息。

  “蓁蓁,”姚玉书哀凉地说,“你不再是两年前,刚入宫的你了。”

  他听出了她的试探,却没有动怒,“我希望你记得,你是我唯一的血亲。那时俪韦挟持你,我若执意不顾你的性命,要杀了俪韦,没有人拦得住我,凭他白雨渐也不行。”

  姚玉书缓缓松手,眼底藏着失望,“可如今,你连我都要警惕了么?”

  终究千言万语,化作无言。

  蓁蓁,若你和我。

  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

  ……

  接连几日做了噩梦。

  蓁蓁不止一次梦见,她杀了姚玉书,踩着姚家人的血骨,坐上太行之主的位置。

  累累白骨之中,有一具,是那个人的。

  她坐在那里,俯瞰着太行的臣民,他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手很冷,身体也很冷,她感觉坐在那里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她是太行新的主宰,大权在握,拥有男.宠无数,好些人的面庞,都像极了一个人。

  可是她知道,那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了很多很多年前,

  再也回不来了。

  她转过头,茫茫浮尘散去,一间医馆悄然伫立。

  有人蒙着面纱往来穿梭其中,不时传来欢声谈笑。

  她正给人号脉,微风撩起那层轻纱。

  露出一张脂粉未施的脸庞,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

  今日这场雨,是春天最后一场雨。

  雨丝细密,落在乌黑浓密的发顶,只用了一根白玉簪挽起。

  其余散落肩头,浓重华丽地倾泻了一身。

  白雨渐长久地,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像,眺望着那座宫城。

  从飞白死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只派玄香前来传话,“娘娘说,她以后都不会来见你了。“

  “她还说了什么?”

  “让您即刻出京,永生永世,勿再归来。”

  长久没有等到那人说话。

  玄香悄悄抬眼,却见那人神态自若,轻轻颔首。

  “知晓了。”

  他毫无被玩.弄的恼怒,平静地收拾起了行囊。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

  想了想,去地窖中提出了那坛女儿红,一并带上的,还有那件嫁衣。

  心头涌上熟悉的绞痛。

  他解下酒囊,对准唇。

  虽然尝不出滋味,酒液入喉的辛辣,却可以缓解那股绞痛。

  站在马车边上,瞿越叹气,劝,“家主,走吧。”

  瞿越一开始就不相信,家主会那般死在宫中。

  所以一收到密信便赶来了,果然见到雨中黑衣之人修长的身影,不知是淋雨的缘故还是怎么,他的面色显得格外苍白,少了许多血色。

  何渡提议,“回南星洲吧。”

  从燕京回南星洲,历经七天七夜。

  脚程快些,可在五天之内赶到。

  白雨渐仰头又呡了一口酒,月朗星稀,照得他面上泛起酒醉的薄红,眉心似蹙非蹙。

  “且慢行。”

  路上,马车停下修整,雨也停了。

  将近三更,他孤身一人,去了郊外的乱葬岗。

  这里,不似十多年前那般乱了。

  那个时候,一路行来,道路两旁都是死尸残肢,有些冻死饿死的人,化成了森森白骨。

  走一步,就要当心踩到人的头骨。

  从来没有人会想着,来乱葬岗这种鬼地方。

  这里常常有流寇横行,他们路过乱葬岗,都要在死人身上寻摸一阵,摸到些值钱的东西,才满意离去。

  那一年……

  那一年他甫满十四。

  都说燕京来了名小神医,对于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有独门良方,一手银针亦是奇绝,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白衣乌发的少年,常常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冬日常有大雪,三天三夜不歇。

  早在天光未明,薄雾濛濛、荒无人烟的街上,少年人撑着伞,纤细独行的身影,就会出现。

  他会到西街买酒,在东街义诊。

  再在对面那间客栈吃住。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面皮冰白。

  只是这样的光景里,谁还记挂着神医俊不俊俏,人人都笼罩在不知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来的恐惧之中。

  他的出现,宛如神迹。

  他不透露姓名,不透露年纪,渐渐有人称呼他为,白衣郎中。

  那疫病虽然来势汹汹,却有药材可以抑制,在初初爆发之际,早有富硕之人,将那药材囤积了满满一库房。

  而官商勾结,官员收受了贿赂与药材,自然对此视而不见。

  朝廷命官尚且如此,谁还管得了底下的人呢?

  被夺去性命的,大多都是那穷苦之人,老残病弱,与不满三岁的孩童。

  不巧,即便有了预防,一家富户,仍是害了这病。

  听闻街东出了一位小神医,连忙派人重金去请。

  回来却说,那神医拒不肯收,扬言有三不医。

  一心求死者不医。

  大奸大恶者不医。

  倚权重财者不医。

  富户大怒,连夜派了数十家丁前去捉拿,务必要将人捉回府上。

  等到了地方,却是人去楼空。

  少年孤身一人,去了乱葬岗。

  漆黑的天幕下尸横遍野,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腐烂臭气,几只昏鸦偶尔怪叫。

  唯有清浅的脚步声,踩过不知是枯枝还是头骨的声音。

  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白皙的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走一步,便要敛袖擦一擦。

  垂眸,轻喘上一口气,缓解胸口那股窒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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