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约定”101
“我这就把树给砍了,砍了。”
“砍树也得收税,一棵一千,赶紧掏钱。”差吏揉着鼻子皱眉道。
“???甚?那小的不砍了。”
“不砍?这飘絮毛也得收税,污染税,也是一千。”
一听这话,老头差点哭出声:“哪有你们这样的?地租都提前收到建隆四年去了,春苗还在地里呢,春苗钱也提前收了,用个铁锅也要铁税,用个耕牛不仅要牛租,还要收牛税,还有农具租……”
“废话真多,牛不得吃草?”
“我是没喂牛吃草还是咋?你们收了牛租也没见你们喂牛吃草!”
差吏老脸一黑,一把将多话的老头给推摔在地,小孙女躲在门缝偷看,一瞧阿爷被推摔,她吓坏了,赶忙出来扶阿爷。
“啰哩叭嗦,今儿就来收个杨树税,一千,交了万事大吉,再敢啰嗦,咱也不怕提前告诉你,上头改元了,你那地租得重新交。”
说完这话,差吏瞄了眼那小丫头,随后使了个眼色,叫同僚给抓走:
“不交也行,那就拿这小丫头发配军中顶数。”
[女子发配军中=军女支。]
“别!我交、我交!可实在是没钱了啊,呜呜……”老头想去拽回小孙女,又被一把给推摔到一边。
“阿爷……呜呜……”
“给几天时间行么?我去凑钱去,把孙女给我……”老头连连乞求,内心已起带孙女逃离的决定。
“哼,凑齐钱了,拿钱来县府赎人,可不敢拖太久,咱可保不齐这小丫头能在县府留几日。”
差吏冷酷一声,拎着呜呜哭的小丫头就走了,老头满脸绝望,又恨的咬牙切齿:
“你们这些该死的,逼人太甚,予与汝俱亡。”
老头心急如焚的在原地打转,脑汁烧干了也想不出还能走哪儿弄来钱,正上火时,同村的光棍儿竟肩扛目测一石有余的麻袋回来,他赶忙上去追问哪弄来的。
在嘉兴门外挤了好几天,终于在城门打开时,跟随人群拥挤着往里挤,直到手里被塞进一张滑溜溜的厚金布,还挂上了一吊铜钱,被兵老爷一把从闪开的门缝推进城门内,身子周围才松快下来。
他不识字,看不懂城楼外挂的大幅诰书写了甚,头脑发懵地看着手里那吊生着青铜锈的钱,还有那金布,寻思着不是派米么?怎是直接派钱?
摸摸索索中,才大概了解了情况。
昆山一升米已卖到一百多铁钱,几乎一升铁换一升米,嘉兴用的是铜钱,难怪同村的光棍都是扛米回去。
早知就早点带小孙女过来了,现在小孙女被扣着,回去又不知还要被搜刮多少钱,铜钱在昆山又不能用,只能买米之后,再设法回去。
挤过来的同乡告诉他,嘉兴的米每日限格买三十升,可以分几日买,往西走个十来里路,有个废弃的昆石矿矿洞,走矿道可以偷偷钻回昆山境内,用不完的铜钱给藏好,把金布也找个隐秘地方埋藏起来,下回再走城门挤进来,能重新领金布和赈济钱,万一以后不发金布了,藏起来的金布能卖掉或留给偷偷入境的家眷,那是越国客籍的照身牙牌。
五天后,老头来到县府赎人,结果市价一百多钱一升的米,官老爷只乐意按一升十钱换算,一石米“刚好”一千钱,还“好心”余了三升给他。
走矿洞把孙女也领来嘉兴,把埋起来的铜钱和金布给她,叫她把自己藏好,饿了就烧小米吃,十日内过来找她,若十日内不回来,就拿着钱和金布,自己去谋活路吧。
“阿爷,真不回家了吗?五亩地的小米还没收,若是收了,能收两千多升……”小丫头弱弱着声音问道。
老头紧抿着嘴,他当然不舍得,可就算收了,怕都不够交欠税的。
“不要了,就算收了,也进不了咱肚子里。”
老头咬着牙,独自走到城门外,等待领金布和钱后进城,这一等就又是五天。
城里的兵老爷和主籍百姓,时不时走上城楼去,往下瞅两眼乌泱泱的逃户。
有些兵老爷和主籍不忍心光看着,便去烧饼肆买些嘉兴特有的梅干菜烧饼,不加肉的一钱能买仨,加肉丁的一钱一个,买了之后从城楼上扔下去。
老头被人群挤的东倒西歪,险险被一块烧饼砸中脸,当即就大咬一口,竟尝到了肥腥,三口两口就吃了个干净,然后眼巴巴的昂着脑袋,等烧饼再掉下来。
县府的差吏可不想叫外头的人活活饿死,便每日煮上数十桶稀粥,从城楼上吊着下放到外头,瞧他们逃荒出来也不知带上碗,只得又派巡守去伐些竹节筒扔下去,用来盛粥水。
老头挤不过旁人,饿的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挤到城门口,几乎快晕过去时,被眼尖的差吏一把拽了进去。
“果然眼熟是有原因的,我越国的米就这么好骗?”差吏气的咬着牙,若不是看他年岁已不小,能直接给他两耳刮子,再收押进牙牢。
……
内殿。
嘉州、湖州、信州、抚州、汀州皆向户部递来事牒,上报假流民骗取赈济粮款一事,再考虑到越国幅员不阔,容不下太多客籍安身,户部汇总后,以总事牒提出取消发放客籍,只于城外施以米粮赈济。
情况最严重的是汀州,汀州的东南门是清源镇的泉州,东北门是清源镇的漳州,而西门是汉国的虔州。
批复同意,省事且万事大吉,任由这数以十万计的逃户自生自灭。
驳回的话,越国也负荷不起这沉重的担子。
花暮雨手边,堆了一大堆悬而犹豫未决的事牒,多种顾虑左右着两种相反的决定。
“邸下,大令去哪了?”梁南绫捧着厚厚一沓事牒过来。
“不知道,这些事牒,都是市舶监的?”花暮雨问道。
梁南绫点点头:“是各处舶场和榷场的兴建预算,还有政令细则之类,大令批总后,您再批个总事牒,就可以拨款落实了。”
“嗯,放下吧,等她回来再说,你去太仆寺备马车,陪我去巡边,总有一种天下已大乱的感觉,想亲眼去瞧瞧到底乱成什么样了。”
……
半个多时辰后,嘉州,嘉兴门。
巡守房巡守以麻绳捆串着二三百人,以示众的架势,斥令这四五串人靠站在城楼两侧,巡守逐个搜身检查,将他们身上的铜钱、牙牌没收。
“虽不是我越国人,但已触犯我越国律法,诈欺千钱杖十,处劳役百日,诈欺三千杖三十,处劳役一年!”
“都给我从实招来,诈欺了几次赈济钱?可还有其他同伙!从实招来则从轻处置,若妄想糊弄过关,一律顶格处置,杖七十,黥面,处劳役三年!”
嘉兴县令耿泽被气坏了,好心赈济,竟被恶意坑骗,还是来自宿敌吴国的坑骗,下作,令人作呕。
被捆住的人皆叽叽哇哇的说着什么,老头也急急的叫喊着冤枉,可嘴多声杂,没人听得清他们在叽喳什么。
“一个一个审!审完即刻杖责,黥“甴”后收押!”耿泽咬着牙,狠瞪着这群吴国的臭蝗虫。
围观的人群里,那小丫头红着眼眶看着阿爷,老头一脸急切,叫唤着让她走,小丫头只掉着泪珠不停摇头,还想走过去,老头生怕她也被捆,急的臭骂着脏话,叫她滚,滚的越远越好。
御驾马车缓缓驶来,花暮雨大老远的就从马车的窗子瞧见,城门附近围了很多人。
“邸下,这么多人,乱糟糟的,怕是要生乱,我下去开道。”
梁南绫叫停马车,先行下马,领着近卫军一道往前走,近卫军将人群拨开到两侧,绣着金色“越”字的玄色旌旗,飘扬在坊街两侧。
“哟,这是国主来了,还是邸下来了?”耿泽瞧见近卫军的旌旗,赶忙叫巡守看紧这群贼盗、配合着开道挡开坊民,并小跑着前去迎驾。
花暮雨掀开马车帘子,耿泽瞧一眼后,便站定马车前,躬身行礼,扯着大嗓门朗声道:
“见过邸下!”
那小丫头见状,凭着身子纤弱,直接从近卫军的腿缝里挤钻了出去,径直扑跪在马车旁,并大喊道:
“邸下!冤枉!”
马车旁的近卫很快就将她架起,并欲推回人群里,花暮雨透过窗子叫停,拦马喊冤,倒是头一回遇到,感觉有点新鲜,她淡然着神色问道:
“何事冤枉?”
“我阿爷是为了赎我才来冒领赈济钱的!不是恶意诈欺!”
小丫头抖着声音,抬眼望了花暮雨一眼,因气场过于冰冷,只敢瞧一眼,就赶忙又垂下头。
“既然承认是冒领了,说明被抓不冤。”花暮雨淡然一声,便放下帘子。
小丫头惊的瞪大眼睛,很久才回过味来,我这张嘴真是……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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