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0

  松寒坐下准备继续备课,心里却担忧着那孩子不知道会跑到哪里,是回家?还是躲到哪个田间地头大哭一场?瞥见左侧手腕上的疤痕,那里滚过一阵烫意。她想到小时候和堂弟一起在奶奶家,跋扈的堂弟因为一块披萨就直接拿切披萨的刀瞎刺过来,直接戳中她的手腕。血流不止的松寒被爷爷紧急送到医院,等医生检查没有伤到大动脉后才松了口气,转头怪起才七岁的松寒,“你是姐姐,不就一块饼吗?想吃你告诉爷爷,爷爷给你买。弟弟还小,你要让着他。”

  她爷爷奶奶都是从老家农村搬到城市和父母一起住的,对于一块必胜客的“饼”要花好几十块钱很不解,认为烙饼卷着葱蘸酱就很好吃。但对于比松寒小半个月的堂弟却是百依百顺,堂弟要吃饼他们会买,堂弟要吃“肉夹馍”他们就带他去肯德基。松寒手里则会被塞一块实打实的烙饼,她不吃大葱,就眼巴巴地看着堂弟。

  她的受伤最终惊动了忙于毕业班教学工作的母亲,和爷爷奶奶闹了不愉快后母亲将松寒送到姥姥家养了两个月。手伤好得很快,必胜客也吃到想吐,只是那块疤总让母亲心有余悸。

  她告诉母亲自己想资助一个即将失学的女孩时,母亲只是问,“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让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松寒笑,“我不是对过去耿耿于怀,就是看着她就挺难过的,想帮帮她。如果能改变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的命运呢?”

  母亲只是说,“但行好事吧。”

  可松寒没想到的是,她一个看似冲动的决定却让自己越发挂心。当视线开始聚焦于一个女孩以及她家庭背后的每个人,还有她生活学习的环境后,松寒也越发庆幸当年母亲毅然离了婚,使自己得以脱离那个家庭的伤害。

  松寒备了会课,思绪不时飘出校外:那孩子不会做什么傻事吧?她的心猛地一提。不会的,她妈妈和妹妹都追了出去,应该不是做傻事。她安慰自己,勉强按捺下来继续工作。

  下班后他们几个支教老师先回去吃饭,根据安排,两个男老师会留下来跟进晚自习,女老师先休息。松寒回到葛家后,看到了坐在桌前吃着麦当劳的葛尔康,吴芳眼圈还是红的,“你这孩子,动不动跑市里,身上没一毛钱,回不来家怎么办?”

  “那我就去找大姐。”葛尔康撕咬着香辣鸡翅,葛紫薇则从厨房里端出晚饭,见到他们忙小声打招呼,“老师好。”

  “你二姐葛画呢?”松寒问。

  紫薇摇摇头,意思是她也不知道。吴芳见几个老师回来,忙招呼他们准备吃晚饭。她奔到市道打了出租车找到城里,终于在一家熟悉的网吧那找到了趴在别人座椅后观摩游戏的儿子。终于松了口气后她给尔康买了爱吃的麦当劳,好不容易哄了孩子回家。不消问,这顿晚饭是紫薇做的,而葛画去了哪儿,她不关心。她压根不怕葛画做傻事,满心满眼都是儿子。

  松寒拉过紫薇小声问,“你姐平时心情不好时会去哪儿?”

  紫薇想了想,“村后的和尚庙。”

  问了怎么走后,松寒只请吴芳留晚饭,然后独自去找那座叫“广慈寺”的小庙。葛村是个农业大村,村路走到头又是大片农田,趁着天色还没黑时她索性跑开,终于找到了这座位于小山脚下的寺庙。几栋仿古的房子被黄墙围住,墙角下是半尺高的野草,但是遮不住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女孩。

  松寒站在原处看了会,想了想如何说话后才慢慢走近,找了处地方坐在葛画身边,“你坐下时比野草还高。”

  葛画明显哭过,脸上还隐约有五指印。她抱着膝盖将头埋得低低的。听松寒坐在她身旁,原处公路上的汽车行驶声交织着葛村中学的广播,在空旷的平原上空交织碰撞后再抖成碎片。夕阳从橘黄变为黑黄,再过会儿,夜晚就要降临。松寒竖着耳朵听草丛里的虫鸣,“那是蝈蝈?”

  葛画这才抬头,点头说“是。”

  再坐了会儿,松寒问,“你今天缺了一节半课哦。”

  葛画的头点得更重,“我知道。”最后一节还是物理课,她很喜欢的一门学科。

  “那你作业写完了吗?”松寒笑她。

  “没有。”葛画也知道时间很宝贵,她要喂猪,打扫厨房,洗全家今天的衣服,还要做作业以及预习复习功课。初三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结果中考前因为抢收早麦淋雨导致她考试时发烧,最后没有发挥出最好的水平。她甚至想,这个被资助的机会如果留给大姐燕子是不是更好?比起姐姐,她在学习上的天分不是那么高,要靠一步一个脚印的认真才能维持在年级前三十,班级前十名。而姐姐的成绩是可以考进市一中那所省重点的。

  沉默了下,她忽然问松寒,“陆老师,你能帮我和资助人说说,换我姐姐来读高中吗?”

  松寒说不出话,半晌才问,“因为姐姐成绩更好?”

  女孩点头,“我去读书,我妈妈心里带着气的。”所以她中午送饭时还会帮助母亲干会儿农活,读了高中并不意味着她能全身心投入学习。相反,她要更有眼力见地为家里做事。如果她索性去打工,换大姐读书,妈妈就不会有那么大的火气,弟弟也会相对收敛些。年纪越大,她越能感觉自己是母亲眼里的那根刺。她外出打工后,也许家里就不会鸡犬不宁。

  “不可以哦。”松寒小声回答,偏过头对着女孩笑了,伸手摸摸那颗硬脑袋,“捐助人说了,只资助应届生。”她编了个理由敷衍沉溺于自责的孩子。“葛画,”松寒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既然有机会,再困难你得坚持下去,知道吗?资助人说,你考上大学也会继续帮你的。”

  “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我?葛画乌黑的眉毛蹙起。

  可能在那头看到一个瘦弱却微微佝偻的身影触动了松寒那一刻的心吧。“因为——你个头最高,兴许还有朝体育方面发展的可能。”松寒又找到一个理由,“你今天打篮球就很有感觉。”

  终于劝得葛画和她一起回家,走在田间路上时,松寒问身旁的女孩,“害怕回家吗?”

  “不怕,最多一顿笤帚。”葛画说。

  “晚上会好好学习功课吗?”松寒继续问,她的声音在陌生人听来会有些清冷,但如果熟了就会听出极为细密的暖柔。

  “会的。”葛画垂着头。

  松寒忽然拍了下她的背,“我知道个头太高的人因为经常要低着头和别人说话,时间久了会有些佝偻。但是,你不可以哦,你才十五岁,这样对脊椎不好。每天看书抽半个小时靠墙能改善体态的。”再走了会儿,松寒问,“如果回家你妈妈打你,你怎么办?”

  不会哭的倔强孩子很吃亏啊。之岚就说过,小时候她闯祸,父母才刚刚瞪眼她就眼泪滴答了,这样对方一心软也就说两句。直到读大学时她还是来这一手,无奈的之岚妈妈叹道,“你外表看着清清爽爽又干练,怎么动不动就哭呢?”之岚吐舌头,“女人的武器就是眼泪。”

  “我就让她打,我不怕疼,也不会哭的。”被打时的眼泪是自尊的折损,葛画从来不会像妹妹那样“哇哇”求饶。

  走了会儿路,松寒慢悠悠的声音飘到葛画耳中,“我知道有时和父母不能讲道理,他们的道理压根就不是‘理’。可你越是不服输,他们打骂得就越起劲。我去劝你妈妈消消气,你的表情可以放软一点,有时嘴巴也可以甜一点嘛。”

  “不要。”葛画的认知里,“嘴巴甜”等同于“撒娇”,她不知道如何撒娇,如何说甜话软话,也不知道如何去哭。无数次的扫帚棍棒责骂已经把她锤炼成一根硬钢条了。

  “哎,”松寒瞥她,“真是孩子。”随即放开脚步跑起来。

  没想到葛画不甘落后,她很快追上松寒。两个人同时摆臂,“我可不会输的,我都跑了四年了。”松寒加快了摆臂速率。

  葛画则是第一次在乡间小路上跑步,前方星星点缀的昏黄灯光,炊烟,虫叫,土香,脚下松软的露面……在她耳尖鼻畔擦过,她越跑越轻快,越跑越开心,不知不觉地就将松寒甩到身后。意识到后她停下等待身后的松寒。年轻的老师一手叉着腰一手招着她,“跑这么快干什么?”

  葛画得意地扬起脸,“天生的。”头顶挨了松寒一下,“小兔崽子,长得高,还跑得快。”葛画呆住,心里浮起一种莫名的想哭的情愫。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疼痛。

  天色黑下来后松寒看不清葛画的脸,她深深吸了口气,“葛画,以后别傻乎乎站着挨打。没人帮你说情拉住你妈妈时,你就跑,知道吗?”

  葛画眼睛闪过疑惑,“跑——哪儿去?”

  松寒指着身后的那座小庙,“比如那里,比如学校,总之,不要觉得挨打是理所应当。”

  “那不回家行吗?”葛画疑惑。

  “你啊,真是实诚。”松寒笑出声,“当然估摸着你妈妈气消了就回家吃饭啊。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懂了吗?”

  “哦。”葛画似懂非懂地点头。

  松寒在后面摇头,暗想她这是把人家孩子往油滑里教啊。不过,这样的傻孩子,在那样窒息的小世界中,就是缺油滑劲儿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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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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