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1

  每周六葛画已经雷打不动地出门半天。本来妈妈吴芳看到后就骂,“天天往外野,家里活儿堆成山了也不知道搭把手。”葛画总是闭嘴沉默,调整好做家务的次序后,周六早上的吴芳看到家里四处干干净净,衣服也晾晒好了,甚至连午饭都提前准备好就没说什么。加上葛画出门的理由是“物理老师开了免费补习班,我可以去学半天”,也许内心深处对孩子读书还有分迁就,吴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和邻村那户谭姓的远亲谈好了彩礼费用,对方的意思是过年后可以让燕子先住进他家。按照本地的惯例,过完年燕子虚岁十八,在早婚成风的此地就不算什么新鲜事。不少女孩都是十八九岁就象征性的结婚,到了法定年龄后再去办理正式的结婚手续。

  昨晚吴芳还特意和大女儿睡一个被窝,好说歹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浇动了孩子的心,最后葛燕子算是勉强答应。但是她说亲戚店里年底缺人,加上提前辞职就没有年终奖,还是希望把今年的事情做个圆满。吴芳马上答应。

  葛村十二月初的天在早上七点时还是暗黑的,燕子要在十点前回到打工的店,葛画则在凌晨五点时就开始提前忙活自己的家务。村里偶尔能听到车辆马达的声音,还有葛画洗衣服的水流声。

  房间内的白霜还在迷糊着说什么梦话,松寒也悄悄地起床梳洗。和葛画两姐妹提前吃了早饭后,松寒说,“我先走了。”她带着银行卡出门先打车到了市区,从小金库里取出了五千元装好。看看手表还差二十分钟,就在约定的肯德基买了杯咖啡等待。

  她是这场逃跑的主谋。血液从脚底窜到头上,松寒浑身发烫。对于让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独自出门远赴H市寻找生机,她没有把握。昨晚左思右想时,她想到了老李叔叔。

  老李叔叔喜欢母亲多年,两个人还传出过再婚的信号。松寒觉得是否再结婚时母亲的私事,她就装聋作哑没有问过母亲。但是母亲却在三十七岁那年离婚后一直单身。松寒等了几年,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李叔叔怎么样?”

  母亲笑,“婚姻对我这个年龄的人已经不是必需品了,何况我有你。”

  李叔叔在H市经营了几家连锁本帮菜店,接到松寒的电话后他先是惊喜,听松寒说能不能帮她无奈辍学的学生提供个工作时,老李满口答应。在松寒犹豫时还不失时机地说,“放心,我不让你妈妈知道。只是,这孩子还没成年,她家里人会送她来H市吗?”

  松寒压根不敢说这是一场涉及未成年的逃婚。更不敢想葛燕子音信全无后,葛家夫妇会不会闹翻了天。她只好敷衍着李叔叔,“她,她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可能秋收很忙。”十二月的农村压根没有秋收,李叔叔迟疑了下,还是说,“那我派人去接她,这里吃住都会安排好。”

  当松寒盯着褐色的咖啡发呆时,两个怯怯的少女并肩站在她面前。松寒抬头,胸口起伏了下,决定拿出成年人的担当:“准备好了?”

  葛燕子点头,葛画的呼吸已经刺破了自己的耳膜。

  “你们先坐下。”松寒说,然后给她们各买来一杯牛奶,“我是说,想清楚了?去H市打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以后决定自己的人生?”

  想到邻村那对夫妇说的,“我家大儿子过完年二十七了,能办就早点办了。”葛燕有种头按在砧板、刀口舔着脖子的恐惧。“想清楚了。”即便心里还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未来就像迷雾一般缠绕着前路,她选择相信这个老师。陆老师和妹妹说的一样,浑身有股说不上的定气。她的气质也是葛燕子羡慕的,这就是E大学生独有的气场?

  松寒取出一个信封,叮嘱燕子,“这里是五千块,你留着急用的。我不知道你银行卡,所以我没办法先给你取了现金。”燕子说“不用”,松寒拍拍她的手,“相信我,你会用得上的。”

  她一时也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只能告诉燕子,“车是直接到H站的,在路上不要显得很怕的模样,我还给你带了一本书,紧张时你可以读读书。书上留了李叔叔的电话和我的号码。”松寒递给燕子一本WarisDirie的《沙漠之花》,这本书是几年前同学送给她的,松寒很喜欢,连支教时也带在身边。

  “上了火车后找准乘务员或者乘警的位置,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就喊他们帮忙。陌生人,无论男女老幼,谁找你搭话都不要多啰嗦,问你去H市干什么,你就回答父母都在那里打工,你去H市看看他们。”松寒想了想,“无论谁给你吃的喝的都不要碰,如果饿了就找乘务员去买,先取出两百元路上零用足够了。剩下的钱放在背包里收好,不要总拿出来。到了住处后,熟悉环境后再存上……”松寒才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如此啰嗦。

  最后她和葛画送葛燕子打车去火车站,一路上两个小姐妹的手紧紧握住。葛画内心一直在打鼓,时而看看大姐,时而看着副驾驶上的松寒。葛画昨天忽然明白了陆老师曾经说的那句话,“家里打你,你就跑。”

  姐姐真的不得不跑了。她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捏着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可能好几年都看不到父母家人。

  松寒和葛画买了站台票送燕子,她无辜又害怕的大眼睛扫视着卧铺车厢里的一切,第一次独自乘坐火车不是因为旅游,而是为了逃出那桩价值十万元、可以帮家里付完房子首付的婚姻。她甚至觉得对不起父母,家里说定的事,因为她跑了就会泡汤。他们会不会拿葛画去替代?她什么时候能回家?H市里有什么等着自己……恐惧忽然排山倒海,顺便充斥满小小的车厢,燕子在肩膀发抖,双腿也被抽空了气力。

  “我还是——”她看着松寒,再看葛画,“算了——”

  “咱家——爸妈——”燕子茫然,“我怎么办?”她捂住脸,忽然抽泣起来。个头再高,也不过只是十六岁。

  松寒在这一刻也产生了动摇?这是不是仅仅是一场满足自己冲动的闹剧?要不就当这一切没发生,带两个孩子下火车吧。如果燕子她家里人知道了落脚地,会不会去H市找她?最终查到自己头上。法律里有“教唆未成年离家出走罪”这一条吗?会不会当成拐卖处理?松寒向来平静老成的表情渐渐挂不住,而车站内的广播声也一次比一次着急地催促送亲友的人快些下车。

  “姐,定了就是定了。”一声稚软的声音让两个人同时抬头,是一直没说话的葛画。

  她半蹲下抓住大姐的膝盖,定定地看着燕子,“我相信陆老师。”葛画擦了泪,“姐,到了后安顿下来一定要联系我。家里你别担心,爸妈你也知道,他们气消后也没什么。等你稳定下来,再好好复习,咱俩一起考大学。”葛画看着松寒笑,苍白的脸蛋上印得英气果断的眉眼更灼人。

  她再将松寒买的饮料和饼干塞到葛燕子的手里,“姐,别怕。咱年纪不大,可是个头不吃亏的。”燕子咬着唇拼命点头。葛画下面的话更让她有了信心,“等我高考后就去H市上大学,咱俩就会一直有照应了。”

  乘务员已经过来请她们下车,葛画和松寒跳到车外扒着车厢的门,燕子则追到了门口,她的腿还是没有力气,外面一步就是故乡,可她最终狠下心,对着两人说,“我不怕!”

  松寒在那一刻隐约觉得,出走逃婚这件事,她如果年长几岁或者燕子再年长几岁,都未必会是这个结局。

  当列车缓缓开动时,葛画开始追着车厢和姐姐挥手,她边哭边笑,“姐,姐——照顾好自己——别忘了学习。”

  列车越开越远,葛燕子的身影也早瞧不见,葛画呆立在月台上默然无语。松寒那颗一直乱跳的心脏此时再一次爬到了峰顶,她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一切是对是错。

  “老师,我姐她一定能过得很好吧?”葛画问。

  松寒说,“一定。李叔叔是个很好的人。”

  两人齐齐转身向车站外走去,过了广场右转到街道,十来分钟的的步程她们都没说话。松寒问,“今天不练球?”

  “练。”葛画的声音黏糊颤抖。

  松寒叹息,拉着少女走到路边,葛画忽然抱住老师,眼泪砸在松寒肩膀上,少女压抑的哭声渐渐地压抑不住,她哭得浑身哆嗦,“老,老师——我好害怕。”她怕大姐过得不好,又怕大姐被父母找到带回家嫁人,也怕会不会有一天父母就这样卖了自己和紫薇,她怕那些看不见的却又实实在在横亘在眼前的路,她还怕很多很多……

  忽然腰间被人用力一带,松寒搂住了葛画,“别怕。”

  葛画忽然明白,她还怕老师支教满一年后就离开这里。

  “老师,你别走。”葛画哭得眼睛花了。松寒没有说话,只是替她擦了泪,“老师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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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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