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39

  可松寒觉得自己最近有点网络沟通综合症,虽然她的沟通并非通过社交平台而是发信息这种古老的方式。她在中午和晚上自觉或不自觉地都会打开手机看有无信息——近来和葛画说得颇频繁。

  那头快要升入高三的篮球少女暂时缺席了暑假补课,因为这需要额外地交费用。班主任说葛画这笔钱可以悄悄免除,但她还是拒绝提前返校上课,因为七月底在H市举办的全国中学生运动会她不想错过。葛画在这之前需要去省体校参加集训。

  虽然班主任说了她一顿分不清重点之类的话,但刘老师还是骂骂咧咧地给葛画准备了一摞参考资料及试卷,“回来后要是成绩掉到十名开外,你就别想考什么好学校了。”

  省体校的作息比市体校严格,早上六点起床,晚上九点就要熄灯睡觉。葛画和老师申请早起一小时以及晚睡两小时,中午的休息时间也只是午睡十五分钟,然后在那个被她用作闹铃的新手机的提醒下自主复习。室友在训练后累得趴在床上玩游戏时,她已经翻开书本开始做题。葛画抠时间精确到分钟。

  省体校的篮球集训班知道这个练球还不到两年的同学不仅抠时间,还抠金钱。出门去理发问了下价格,一听最便宜都要十五块,葛画二话不说出门买了皮筋回来扎小辫子——毕竟在家时都是紫薇帮她随便剪的。

  但她在球场上却让不少队友服气,训练的每一个球都玩命般地去争抢,投篮准度也很好,速度和弹跳更是出类拔萃。在S省体校得了个外号“□□”:弹簧一样的双腿外加手术刀一样的准确率。

  葛画只有在和陆老师联系时才不会抠门。从陆老师问了她家苞谷的收成和库存后,她们的交流渐渐多了。葛画不需要对发信息的时机精打细算,生怕这次说完了下次等太久。从高考前语文和英语学科的备考,到志愿的咨询,松寒都知无不言。可惜的是松寒是文科生:“理科你就不要问我了,我是理科渣文科怪。”

  “我同学说我是□□。”葛画坐在食堂里盯着手机傻笑。陆老师的每句话似乎都散发出活灵活现的情绪,那不是课堂上严谨授课的老师,也不是支起老师架子拉开距离的她。

  “□□?我倒是听体校马教练说你是弹簧腿,不错啊,现在投篮练成飞刀手了。回家记得掰苞谷也精准点儿,给老师留点糯玉米。”松寒喜好甜糯口儿。

  葛画被鸡肉噎住,捂住鼻子边咳嗽边笑,队友笑,“老五,你该不是谈恋爱了吧?”葛画在队里穿五号球衣,她藏起手机到口袋,好不容易挂住了脸上的羞涩,“我?恋爱?”按照小九的说法姑且算吧,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是我的老师,说我篮球打好了,以后掰苞谷也要精准些。”

  “你在家还掰苞谷?”同伴好奇。似乎这种事是十几年前才会有。

  “不止呢,我还会种花生,还有土豆红薯,喂猪做饭这些就更别提了。”葛画发现同桌几人都盯着她T恤下明显的肌肉线条,她凹了个造型,“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你家里人给你取名葛画,我还以为是希望你成为画家呢。”同伴怎么看葛画都不像干农活出身的。

  “其实呢,我家里人原来叫我葛知画,就是琼瑶剧《还珠》里的那个小三。我不喜欢,自己闹腾着改了。”葛画渐渐地开始打开自己,和队友能从容聊起这些曾经叫她难堪的经历。

  同学们果然笑了,“你妈太穷摇了。”

  葛画耸肩,“没法子。”

  “你家其它兄弟姐妹呢?该不会也是琼瑶名吧?”同伴的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

  葛画忽然停住咀嚼:叫燕子的大姐没能找到一个皇帝爹,年纪小小辍学结婚,据母亲说现在怀孕三个月了。妹妹紫薇也没个大明湖畔的夏雨荷教她琴棋书画,反而在葛画离家的这段时间一个人操持着几乎所有家务。她中考后也没继续读高中,而是在家待着。也许是父母担心离家出走的事在她身上重演,也没让紫薇出门打工。叫尔康的弟弟初三上学期因为受不了班里高压的复习氛围,自己非要辍学。家里托人带着他出门去学门技术,开始妈妈动不动就独自在家抹眼泪,一星期哭了六场,说是担心孩子在外吃不好睡不踏实受人欺负。葛画看过弟弟发回家的照片:一头金黄的头发立在他瘦黑的脸上,个头高了些,可也远不如葛画。他在理发店工作,身后那个夸张的招牌上写着“永琪美容美发”。

  “对,都是琼瑶取的名,个个都没电视剧里主人公的命罢了。”葛画嘴角虽然翘起,口中如同嚼蜡。她的队友很多是独生子女,有相当比例都出身在体育世家。周末时她们或是回家,或者由父母来探望。每次回来时她们都提着沉甸甸的饭盒,里面塞满了各种卤牛肉羊肉或者鱼虾分给自己。还有晚上打电话时会对父母撒娇,也有对家里闹脾气的。在葛画听来,闹脾气也是撒娇。

  葛画不闹脾气,不懂撒娇,她只会发火。她习惯了被父母视若无睹。总之他们不会为自己读高中出一分钱,每到开学那两天他们都默契地早早出门干活,晚上回来也不问一句。倒是弟弟尔康外出工作,父母给他塞了两万块零花,还劝自己将得奖而来的手机让给弟弟。她极为不愿,因为手机差点被母亲强行拿走还和她大吵了一架,个头又窜到一米八五的葛画手臂青筋爆出,手指钳得母亲的手腕发疼。她怒视瞪眼的气势似乎吓到了母亲,那一秒,母亲吴芳觉得葛画这个二女儿冲动起来会连家里人都揍。

  从那以后,家里人对她的态度又慢慢改变:他们显得羸弱了不少,连发火骂人都调低了音量,扫帚也不再落在葛画身上。只是苦了紫薇,她挨打挨骂渐渐多了。

  葛画问陆老师,“我觉得除了紫薇,现在他们都有些怕我。”

  老师说,“因为他们感知到你长大了。”

  是吗?葛画并不觉得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变化,除了个头高了,身体壮了,打过一些比赛,在学校里再怎么低头闷声也被当成风云人物。闹过罅隙的葛桑甚至说自己,“你是咱们学校的明星,气场现在挺吓人的,就差戴一大墨镜了。”

  她问妹妹紫薇,自己是不是现在变得吓人了?紫薇低头,有气无力地说,“是,爸妈都不敢说你什么,就知道说我的不是。”

  “老师,我不觉得自己哪里变了。”葛画说。

  那头最近和她聊得越多的松寒发来,“因为你脸上没有出现可怜委屈的神情,也因为你睁开眼观察自己的处境,坚定地做着自己认定的事。葛画,气场这玩意很玄乎,那是心性和见识,体魄和表情综合后产生的一种外在感觉。”

  陆老师总能给葛画释疑。不过,外表再干练坚定的葛画还是会暗暗羡慕被家里疼爱的队友。她对松寒叹息一句,“老师,我有时挺羡慕同学队友,感觉他们真是被家里心疼着的。我妈因为我弟弟出门一周哭了好几天,我外出一个月她从来没打过电话来。”

  正在整理宿舍的松寒听到桌上的震动后打开了手机,看到这条后她的心像被什么扯了下。咬了下唇,松寒告诉篮球少女,“葛画,人和父母的缘分是不同的。”

  那头的葛画似乎在消化这句话,而松寒却早早领悟了这个道理。有些人,在出生后和父母的缘分就到了头。而有些人,注定会拥有一段凉薄的亲情。就像轻而易举地指着七八岁的自己,说出“就是生了这孩子,我爹妈在老家都抬不起头,要不他们还会愿意来H市?”

  也像小学有次放学下暴雨,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母亲来接自己。天黑了后她冒着十一月的雨瑟瑟发抖地走到了家,母亲却说,“我知道你在等我送伞,可是松寒,你是女孩,不能总想着依赖任何人,你得自己想办法。”

  也许母亲是爱自己的,只不过方法有些冷酷。因为她生了女儿,所以得用力将松寒培养得坚韧不拔又出类拔萃。也许父亲爱过自己,但父女间那点儿血缘缘分抵不过老家人的闲话,也盖不住爷爷奶奶的埋怨。

  松寒想明白这个道理时和葛画差不多大。她当时在之岚怀里大哭了好几次,这两年才渐渐释然。

  可葛画呢?松寒想到的是那个站在院子里沉默着忍耐挨打的女孩。

  通风后,松寒关上了宿舍。舍友已经回了老家,松寒为了工作方便就在暑假时住家里。门锁在孔洞里转了两圈,加完保险她听到那声“咔嚓”声,手机也在口袋里震动。

  “老师,我也觉得。可是,我觉得更要珍惜和自己的缘分。换作两年前,我压根不敢想自己能走到这一步。”葛画的话让松寒露出了欣慰的笑,“真有慧根呢。”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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