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虚情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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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江时卿在许府外未候多时,便见许弋煦的车马疾驰而来,稳稳停在了府外。

  帘一挑,步子一落,里头那人方才见到点光,双眼便定在了江时卿身上。

  江时卿停步于原地,抬眸便见对面那人的眼睫不可置信地轻动了两下,夹在其中的一双眸子登时显得澄亮。

  许弋煦轻掸双袖,亲自引人进了前堂,又紧赶着备壶沏茶。

  “哥哥今日要来怎么也不说一声,让你在门外候着还显得我怠慢了。”许弋煦脸上欣喜不退,手中正持着茶匙,往壶中拨入茶叶。

  江时卿坐在椅上,抬指轻叩扶手,听着耳边的热水冲泡声,忽然说了一句:“姜太师在岙州。”

  话落,那方水声急停,茶香瞬时灌出,漫向口鼻。

  江时卿不疾不徐地转头与许弋煦对视着,继续道:“不然你为什么要亲手杀了徐玢呢?”

  许弋煦神色微变,随即轻笑一声,低眸专心将壶中茶水倒入茶盅。

  “哥哥是觉得,因为徐玢知道姜瑜的下落,所以我要杀他灭口吗?”

  “不是吗?”江时卿说。

  茶香更浓,许弋煦一手捏着宽袖,将冲泡的茶水倒入杯中,浑身清雅端方,不带一丝戾气。

  “我承认,是有这个缘由,但也只有我亲手杀了他,才能消除颜氏对我的疑心。毕竟再凶的恶兽也总有养熟的一天,对吧。”

  许弋煦端茶走近,将沏好的热茶轻放在江时卿身侧的案几上,再又用指尖抵着杯托一点点往江时卿手边推近,说道:“所以,咱们生疏了的感情也能慢慢培养,哥哥觉得呢?”

  茶杯沿着桌面推近,却被江时卿抬手一把按住了。

  杯盖被热气烘得烫手,江时卿却依旧神色不动,说道:“和我走得近,对你而言没什么好处。”

  许弋煦直起身,一抹浅笑未敛,回道:“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

  目光随江时卿的指尖在杯沿处转了两圈后,许弋煦走了两步,缓缓开口道:“哥哥从前常去的悦茶楼,伙计已经换了一拨,江宅里也没剩多少人了吧。

  “哥哥身旁没什么可用之人了,所以就算你猜到姜瑜在岙州,但你找不到他,或者说是没办法去找他,所以今日还是来寻我了,不是吗?”

  指尖停顿,江时卿揭开杯盖,砰地又将那盖子落下了。

  “颜有迁让你查的?”

  “是,”许弋煦说,“不过哥哥不想让他知道,我就一定不让他知道,包括姜瑜的事。”

  江时卿说:“大好前程摆在眼前,颜有迁能给你的,比我能给的更多。”

  见那杯盖没扣好,许弋煦上前两步,伸手捏着杯盖将那缝隙合上了,才回道:“给得多算个什么,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要,我若需要讨好他,怎么还会偏心于你。”

  江时卿抬眼看他,眸中似含未能道尽的话意。

  许弋煦迎着那眼神多看了一会儿,便握着椅子的扶手,微微俯下身,把江时卿罩在了身前。

  “想问为什么?”许弋煦放柔了话声,“因为你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其他的事,不用知道了。”

  关于他的过去和出身,都太肮脏了,那些不吉利不干净的往事,许弋煦可以像事不关己般提起,但绝不是在江时卿面前。

  他不想要同情和怜悯,他只要江时卿的偏爱。

  因为当年那个少年最初就是被江时卿身上温热的血味吸引去的,那时的他噬着骨血求生,脑中那点道德人伦已然被非人之举倾覆得彻彻底底,称不上是一个正常人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横尸遍野的荒城里走出来的,只知道他半身污血都干透了,才后知后觉出反胃感。后来他寻到河边呕着吃进肚里的血肉,吐了半天便干脆仰躺着,将半个脑袋悬在岸侧。

  窸窣几声,一阵清香味蹿入鼻中,他张嘴咬了一口,在齿间尝到了点甜味,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

  当他睁眼看到蹲在身侧的少年时,那人身上浅浅的血腥味已经漫到了鼻尖,但他不排斥,也不想上嘴厮咬。

  这是他这么多日以来,第一次做人。

  他原来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许弋煦这么想着,将手中的苹果握得发热,一双眼紧盯着面前那个比他高的少年。

  少年叫吕羡风。他每时每刻都记着这个名字,还记得那人颈间裹着的纱布染上了他最熟悉不过的血味,可他又觉得那血该是沾在少年的肌肤上,所以是热的,也是干净的。

  他抱着少年,听那身躯里的心跳,摸他肌肤上的热,那人不会推开他,不会打他骂他,还会把手里的果子第一个分给他。在他的理解中,这就是他自小便没能从爹娘那里分到的爱。

  他好喜欢这种“爱”,就连少年身上的血味都不同于别人那般恶心。他就是好喜欢,饿死了也舍不得上嘴去咬,只想抱着搂着他。

  那日清晨他早起到了河边,爬到树上只是想摘些果子送给少年,可脚下打滑,一头便栽入河中顺流而下,抱住一根浮木才勉强得以求生,漂到下游才遇上了当时在柠州遭遇战乱而逃亡的陆修。

  他本该一直留在江时卿身边的。

  许弋煦十指暗暗发力,将扶手攥得更紧,回神时扫到江时卿的眼眸,方才冷静不少。

  他旋即又笑了起来:“怎么样,想让我帮忙寻人,哥哥想好要给我什么了吗?”

  江时卿微带敌意,说道:“我若应你,你敢要吗?”

  许弋煦无奈地挑起眉头,说:“是了,还没养熟呢,说不定会上嘴咬人,哥哥也不是没下过狠手,不过我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江时卿说:“我就是个吊着命的药罐子,你大可耗着我。”

  “我还没活够,怎么舍得让你死呢,”许弋煦慢慢地在江时卿面前蹲下身,“冯氏和大渪这些年的勾当,我没少掺和,昙凝血是哪儿的东西,哥哥比我还清楚吧。”

  “所以呢,”江时卿说,“你想说什么?”

  许弋煦说:“袁牧城给不了你的,我都可以给你。”

  “比如呢?”江时卿语气淡漠,甚至连一点笑脸都懒得假装,只带着满身的清冷低头看他,眼里更是什么起伏都没有。

  捂不热那身冰寒,许弋煦轻叹一声,道:“有求于我的人是你,哥哥能不能别这么冷言冷语地对我。”

  江时卿这才稍稍弯了眸,假笑道:“这个节点还在我和颜氏间徘徊,其中的利弊得失,你心里算得比我还清楚。”

  揪着这一点施舍,许弋煦重聚笑意。

  “哥哥这算是在关心我吗,”许弋煦说,“但我是疯子啊,和疯子谈什么是非立场利弊得失,冯氏尚可被我弃如敝履,如今我还要功名利禄,要独得掌控朝局的权势,颜氏又怎能不成我的进身之阶。同他们翻脸,不也是迟早的事。”

  他轻轻牵过了江时卿的手,说:“所以,哥哥看我一眼吧,我什么事没做过,只要你想,我把颜有迁的人头送给你都无妨,更别论替你寻到一个姜瑜了。”

  江时卿垂眸看他,长睫下恍惚间好似透露着蛊人又惑人的媚,眼尾微微挑起时便是从面前又勾了个魂来。

  许弋煦对上那双眼,心满意足地将那手背轻靠在脸颊旁蹭了蹭,笑说:“留在我身边,我会让你安然无虞,如愿以偿,我们一生一世,共享四海升平。”

  ——

  直到目送江时卿的车马远去后,许弋煦才转身进门,朝着某处说了一声:“听得痛快吗?”

  张凌本还靠躺在廊边的一棵树上,听了声音,便起身跳了下来。

  他靠着树干将嘴边衔着的叶片一吐,说道:“姜瑜的尸身早不知被谁扔到哪处的荒山野岭去了,上哪儿给你寻啊?”

  许弋煦轻笑一声:“缓兵之策,做个样子就是了,把颜氏踹下台,不照样能哄人开心。”

  张凌嗤笑道:“您可真是会哄人啊。”

  “谬赞,”许弋煦说,“回头叫陆修来见我。”

  张凌眯起眼,语气不善:“又想要他做什么?杀人的活儿让我干不是一个样?”

  “死不了的活儿,用不着你瞎操心,”许弋煦眼底邪气难掩,“我这户部尚书的位子还没坐热,不快点寻些颜氏的把柄握在手里,怎么把他们往脚底下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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