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4

  按大虞朝的规矩,除夕起会休朝十日,群臣阖家团圆。至元宵这日天子会设下御宴,宴请重臣新贵,以示君臣和睦。

  只是若放在以前,御宴自然是要设在宫中,再不济也设在皇家园林,可自打……那位掌了权,随心所欲至极,头两年压根没办,旁人也不敢提。

  今年好歹松了口,却无视群臣谏议,将这御宴设到了王府。

  私下里说句不好听的……不臣之心可见一斑。

  睿王府的大匾上飞凤舞,跟睿王本人一样气势凌人。阿言扶着谢晏下车时,王府门前灯火通明,谢晏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人,眉眼微微地蹙起,往后退了两小步。

  阿言见他扭头要钻回车里去,忙一把将他抓住了:“公子!干什么去?”

  “回家……”谢晏躲在马后,贴着温热的马肚子,怕别人看见他似的。

  大马哼哧一声,咕噜噜的吓了谢晏一跳,阿言趁机拽住他的袖子,好言劝诱:“不是说好了吗,您都答应我了。过会儿见了摄政王,你就说那一句就行,剩下的我帮衬公子。等事成了,阿言给公子买一整筐的桂花糕。”

  “而且公子,御宴上有很多好吃的。”阿言说着随便列举了几种美味,都是这两年谢晏想吃又没吃到的。

  见谢晏咬着下唇十分抗拒,阿言又故作严肃道:“公子忘了,做人最重要的是要言而有信!”

  谢晏半信半疑地看了看他,回想早上迷迷糊糊确实答应了的,想了想那些好吃的,他为难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儿,郑重地点点头:“好吧。”

  阿言偷偷松了一口气,将他红狐狸围脖给捋正了,牵着他进府。

  街口雁翎卫盘查他们那一幕不少人都看见了的,这会儿风声早就传进来了,他们一路往里,无数双眼睛往他们身上剐,很不能将这漂亮侯爷的外皮剜下来瞧瞧。

  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远处传来几声哄笑。

  谢晏拽着阿言的袖角,一路低着头,自是没看见,阿言气呼呼把他拉到回廊内侧,挡住他大半身子。

  元宵宴的座次向来有讲究,有权有势受-宠-的坐在前头,其他凑数的一律往后靠。一朝天子一朝臣,按道理来说,这种大场面,和失宠多年的平安候没什么关系。

  是阿言使银子托以前相熟的太监打听到,说这次御宴的名单是礼部拟的,因是新帝登基来的第一次元宵御宴,打算办得格外热闹盛大一些以示皇恩,所以京中的大小王公贵族都在受邀之列。

  ——但还是没有平安候什么事。

  以前京里人捧着谢晏,不过是看他受帝后-宠-爱,如今先帝和皇后先后走了。他的义父驸马牵扯进一桩贪腐大案,被抄了家砍了头,义母长公主因是皇亲未受牵连,但心灰意冷,也俗世不问跑到玉泉寺出家去了。

  谢晏身份愈加尴尬,活似个灾星,旁人躲避还不及。

  他若还是那副美人姿仪也就算了,不少纨绔子弟也愿意养着他玩儿,可谢晏那面色苍白缠-绵病榻,还呕吐秽物的模样不少人都见了,去探望时都是掩着鼻子走的。

  平安侯府一夜之间,就成了京城里的大笑话。

  现在……更没人想得起谢晏了,以前的富裕生活自然一去不返。

  但谢晏哪里过过苦日子。

  六岁以前,他是南邺国天子的嫡长孙,千娇万贵。

  南邺国小而势弱,北接大虞,南有三四支蛮族环伺。百十年来与蛮族争战不休,与大虞虽算不上水火不容,但也频有摩擦。

  多年的重文轻武让如今的南邺天子这一代深受积弊,百姓受兵戈之苦,民生凋敝,兵马愈加颓疲。早就有意与大虞朝止戈休战。

  大虞也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便顺水推舟,以南邺国内银铜铁矿的十年开采权为条件,并以皇族嫡亲子孙一人为质子,借兵南邺,助南邺抵御南蛮外族。

  于是南邺长孙、太子独子——谢晏,携止战缔约,以六岁之躯赴京,换南北两朝十年太平,换南邺百姓休养生息。

  然而天不遂人愿,两年后一场瘟疫席卷南邺,南境外族趁机入侵。南邺皇族本就血脉凋零,天灾人祸之下,等大虞援兵赶到时,南邺皇族几乎因瘟疫亡尽,太子带病守城,以身殉国。

  身在大虞的谢晏就成了南邺的最后一点血脉。

  大虞举兵将南境外族赶出去后,南邺残局如何处理,成了朝内一桩头疼事。

  按理说,谢晏还在,理应回南邺登基为王。可天子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何况南邺富产矿石,谢晏日后若真有野心,重振国威未必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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