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给事中34

  他自嘲一叹:“干干净净。”祝知宜当真是玉石做的,敲不出一点真心话来,也捂不暖。

  他的问题对于祝知宜来说应该很可笑吧,或许,连他这个人都很可笑。

  梁徽忽然清醒过来,被自己方才的试探吓得脊背生出冷汗,太明显了,他险些就先揭了底,先露了拙。

  梁徽算计人心运筹帷幄惯了,是绝不允许自己露出丝毫软肋和弱势的,那种被人拿捏的滋味他恨之入骨视之如仇,无论是权势还是情感,他都痛恨甘居人下,他要稳操胜券,他要掌控全局。

  祝知宜低垂着头,没有发现他脸上的瞬息万变,他被梁徽说得心里难受,微咬着牙根,第一次无法辩驳。

  好似经常是这样,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明明他向来都是最讲道理的人,但梁徽总让他觉得是自己不对,可他审时度势、一腔忠心恪尽职守有什么不对?

  明明在这场博弃和合作里,梁徽才是那一个身居高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

  狼崽越发通人性,嗅到主子之间暗潮汹涌的气氛,一言不发往祝知宜脚边靠,虽然牵绳还在梁徽手里。

  梁徽看它那个又怂又傲的模样,冷笑,果然,连条畜生都知道要往祝知宜身边靠,趋光取暖、趋利避害是动物原始本性,再凶猛强大、冷血残酷的动物也贪恋光暖。

  祝知宜身上那种强大的仁善与安全感是与生俱来的,只是这种大仁大义、慈悲温善非常一视同仁,梁徽在他这里,分不到分毫例外。

  二人一狼相顾无言,梁徽喉咙滚了滚,将牵绳递给祝知宜,哑声嘱咐:“林中夜里野兽多,你让它守在你帐子旁边,我先走了。”

  不欢而散。

  祝知宜一夜难眠,狼崽倒是呼呼大睡直至天光熹微,他想起昨夜分别时梁徽面无表情道:“既然全凭朕心意,那之后朕的任何旨意君后都别多加置喙。”

  他本以为今天就要接到一纸纳姬宁入宫的诏书,未曾想到梁徽的几行诏令震惊朝堂。

  “春围首猎,大将军府幼子姬宁、君后祝知宜、禁军统领杨越护驾有功。”

  “擢姬宁越骑校尉,丛三品。”

  “君后祝知宜授给事中,从五品”

  “禁军统领杨越提京兆军尉,正四品。”

  此令一出,语惊四座,满朝哗然,祝知宜亦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维持淡然,但热茶烫了指尖浑然不觉。

  他以为……他再也没有机会,他早就死心了。

  梁徽果然把他看得极透,清清楚楚知道他想要什么,他却越来越看不懂梁徽。

  虽然给事中只是一个极不起眼的、还不到正五品的官职,但常侍皇帝左右,分平尚书奏事,备顾问应对,献纳得失,谏诤纠弊,每日上朝谒见,参知政议,掌驳正政令之事,亦负责管治图志文翰修史,有监察之责。

  更重要的,祝门不得入仕是先帝亲口下过谕旨的,梁徽此举,可谓公然违逆先皇遗令,破格招录,一石激起千层浪,文臣武将、宗室皇亲纷纷质疑。

  “先帝有令,祝门一脉永禁仕途,忌其霍乱朝纲,皇上此举乃不敬、不孝、不公。”

  “君后乃大梁国后,于公,护驾救主乃职责所在,于私,护夫卫君,乃夫妻常纶天经地义,何至于破格启用?臣惑不得解。”

  “臣附议,皇上未介怀谋逆之罪与祝门结为连理己是皇恩浩荡,君后入主中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有再让祝门染指前朝之理?臣京兆太常林锦不服。”

  “臣督察院都司陈在不服。”

  “臣吏部议郎韦子路不服。”

  “臣……”

  梁徽面无表情听他们讲完:“都说完了?”

  朝臣义愤填膺发泄一通,无人应答,梁徽便又道:“你们都说完了那便轮到朕来说。”

  “先说先帝之令,陈尚书,朕问你,元武十二年高祖曾在木兰猎场立令为何?”

  被点名的人一怔,想起先祖的立誓之令久久不语,更别论那份铁令诏书还是他当时任枢密使的祖上帮忙起草颁宣的。

  他不说,梁徽就亲自帮他说:“先祖有令,后世凡木兰围场立特功者,赐杀生免予令牌一枚,谪者复其位,罪者尽除其罪。”

  即在木兰围猎立特大功劳的臣子,赐免死金牌一枚,被贬可以恢复其原的官职品阶,戴罪的免除罪名。

  这并不能说是十分圣明、公允的旨意,甚至还时常被后世诟病,但这是在当朝危急情形之下立下的,有其特殊的历史原因。

  元武十二年,蒙匪与北部暴民勾结,霍乱频起,边疆驻军知情不报,高祖领队前往雁荡山围猎时被围攻,鏖战半旬。

  彼时被贬的随行朝官陈文武英勇护主,自乱军中救出高帝,以身殉国,高祖九死一生,为了感念这些拼死护驾的官员和将领颁布了这条特令。

  因此木兰围猎是具有象征性的,从高祖那代就被架成了一个规格极高的传统,代表国祚朝运与江山稳固,此处的救驾意义大不同于平素的护主立功,这也是为什么百官、宗亲、世家都极为看重春猎盛宴、并要千方百计挖空心思趁此机会在圣上面前大展身手的原因。

  梁徽看着蠢蠢欲动又不知如何辩驳的百官,执扇点了点桌面,声音不响,但在敞阔的营帐内莫名有些震耳发聩:“怎么?诸位爱卿只记去代遗训,不记先朝皇恩,是不是有些——”

  “数典忘祖了?”

  众人皆是一凛,皇帝这是明着骂他们只听先帝的话,不听高祖的命令。

  臣子们一时被拿住了话柄无以辩驳,梁徽显得越发从容,甚至说得上气定神闲,冷不丁点了个人名:“韦旭。”

  “你身为吏部侍郎,不如给众卿讲一讲我大梁圣意下达的位阶效力。”

  被点到的人细汗涔涔,站起来拱手恭敬回话:“回皇上,我朝圣意下达分制 诏、诰、敕、册、谕、旨,位阶效力从高到低依次排序。”

  梁徽点点头:“都听到了?诸位。”

  官员都不知他葫芦卖什么药,面面相觑,梁徽勾了嘴角,有些冷:“高祖的木兰诏令是经门下省制典、玉玺加章,正式颁布天下的至高律敕,四海九州妇孺皆知。”

  “你们口口声声先帝有令祝门一脉不得出仕,有敕令么?有谕旨么?有典册么?”

  两者相权,孰轻孰重,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那就不过是先帝刚收到太子谋逆时迁怒先太傅时的一句气话,本来只有大理寺官员在场,言官执笔记下了,被有心之人口口相传,拱成一句什么了不得金科玉律。

  “可有白纸黑字?可有加盖玺章?可有传颁三司六部?可有昭告天下?”梁徽眯起眼,锋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下头的各怀鬼胎的臣子,声音又缓又沉,“若是都没有,那它便连谕旨都算不上,不过是先帝气头上的一句怒言。”

  梁徽站起来,高高在上,冷漠俯视下头的人:“一句气头上的话,就被某些人当做伐除异己结党营私的令牌。”

  “到底是先帝不想祝门出仕,还是你们不想祝门出仕?!”

  “你们在想什么,朕都知道。”

  “究竟是哪些人,你们自己心里也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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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给事中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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