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61
谢让就睡在东边的房间里,门堪堪虚掩着。他精神不济地半靠在床头,凤眼没有往日的飞扬,显得有几分温柔。他目光定定地看过来,仿佛穿越岁月与坎坷,终于见到心中的光明所在。
即便他身上灰扑扑的单衣洗到有些泛白,脸色也白得不太正常,却依然掩不住风华。这样的他,不再是风流不羁,也不再让人觉得玩世不恭。病态虚弱的美之下,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这样子应是毒发之后的状态。
怪不得先生说他生病了。
若不是他当年中毒不深,恐怕活不到现在。但是血树红花之毒何等霸道,即便是活得了一时,却活不过一世。到最后毒发会越来越频繁,终究难逃一死。
苏离进来时没有看到上次的那个少年,问道:“你病了?王敢呢?他怎么不在?”
“一大早就不见人,说是去给我买吃的,到现在还没回来。”谢让的声音很低,有点软。这样的他没有往常的嬉皮笑脸,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苏离皱眉,“你还没吃饭?”
谢让可怜巴巴地点头,“我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
虽然他有几分装可怜,但说起来却是真可怜。
苏离见过不少病人,有人病了吵着吃这吃那,有人病了格外喜欢粘人撒娇。谢让在她眼里也是病人,病人娇气一些很正常。
“我给你做点吃的。”
谢让凤眼发亮,“有劳满满了。”
苏离有点后悔,面上却是不显。她倒不是后悔主动提动做饭,而是怕自己做不出来。不过她是沉稳的性子,再是心里没底,旁人也看不出来。
厨房在屋侧,橱柜里有面有蛋,灶台上还有一些蔬菜。从这些东西看,他们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她不知道的是,谢让口中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王敢,此时正站在旁边的院子里。那张憨厚老实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公子一听苏姑娘在半日堂就把他赶出来。等看到厨房的烟囱冒烟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刻钟不到,面煮好了。
清汤寡水煮出来的而,连白菜鸡蛋也显得有几分寡淡,看上去就没什么食欲。苏离尝了一口,咸得差点吐出来。
她的手艺就是这样,实在是拿不出手。索性加了水冲一冲,将咸味冲淡。最后倒是不怎么咸,就是味道更加寡淡。
谢让似乎饿极了,端起面吸溜吸溜的吃起来。不仅面吃的干净,连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好似吃的是什么珍馐佳肴。若不是苏离自己先前尝过,还当自己的厨艺几时变得这么好。心想着他必是饿得太狠,否则也不会如此。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苏离失笑,倒是嘴甜。
她收拾好碗筷。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谢让面前。
“这是给你的酬劳,那件事你办得很好。”
她指的是苏蕊的事。
谢让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苏离看着他身上灰扑扑的单衣,心情有些复杂。像是有几种声音在告诉她,一个说这个人要救,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另一个说像他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就不应该同情。还有一种声音被前面两者死死压着不敢冒头,连她自己都不也细思。
“记得别再乱花,给自己置办两身衣服。”
“我没有乱花,银子都看病了。”谢让的声音透着几分可怜。
苏离小脸一沉,见鬼的银子都看病了。
“你再说一遍!”
谢让眨巴着眼,一脸委屈。
“反正银子不经花,随便一花就完了。”
苏离忍不住教训他。“你以后花银子可不能这般大手大脚,人要有忧患意识,多点银子防身不会错,总不至于人还活着,钱却没了。”
她就不应该同情这个混蛋!
像他这样的人,怕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改不了游戏人间的态度。既然如此,自己何必多费心思,等给他解了毒,他们就两清了。
“满满!”谢让见她要走,情急之下拉住她的衣服。“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不乱花钱。”
苏离发现,这人还是一个滚刀肉。
她眼神睨着,“放开!”
“满满,我真的不是故意气你的,以前也没有告诉我要攒银子。我害怕一觉睡去醒不来,哪天说不准就没命了,留那些银子也没用。”
苏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似猫爪般挠在她的心间,有些揪起的酸楚,又有种被轻拂的痒意。
这个混蛋在装可怜!
她冷哼一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会活的很久。”
“可我是一个好人。”
所以活不长。
“你做了什么好事,怎么就是好人?”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救了你的命,还帮了你。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在你这里我怎么着也算是好人吧。”
“我付了银子。”苏离不客气道。
“你说过以后我若有病,你会亲自给我治。你不想看我乱花银子,那你帮我看看。”说着,谢让伸出胳膊。
苏离的眼神落在他的手腕上,很白,却劲瘦有力。血树红花之毒若不是毒发之时,寻常的诊脉是诊不出来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屋内有短暂的沉默,气氛似僵滞的雾,辨不清看不透。阳光从半敞的窗户照进来,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群魔乱舞,似极苏离此时的心境。
纷乱而无章。
半晌,她眼底逐渐清明。视线扫过谢让身上的薄被,墨绿色的锦缎被面,深灰的内面,床单亦是灰扑扑的颜色,像极繁华与荒芜的结合,正如眼前这个人。
旁边的衣架上,挂着那件枯藤缠枝的墨绿外袍。她此时才注意到。藤枝上缀满的花苞呈暗红色。
这就是血树红花!
“高神医离你家这么近,你怎么不让他帮你看?”
“那老头,我觉得他医术不怎么样。”
“他是神医!”
“我觉得他没那么神。”
“你知道的还挺多。”
谢让缩回手,交叠紧握。
他不知道刚才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想得到她的同情,或许是希望有人在他死后,还能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
何其可笑!
他几时需要别人的怜悯,又何曾在意是否会有人记得他。
须臾间的功夫,他又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游荡模样,“本公子是谁,整个圣都城哪有我不知道的事。那老头瞧着正经得很,私下里没个正形。你别看有的人表面上衣冠楚楚,谁知道他们背地底都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就说那个被世人称作家风清正的王家,王大人上个月新纳的小妾和他的儿子有染,两人趁着王大人不在家…”
“闭嘴!”苏离无语,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眼角余光一转便看到床头小柜上放着的几本书。俗艳的封面夸张的书名,她心里骂了一句脏话。
此人活得纵情潇洒,不是在花楼和那些红颜知己嬉戏玩闹,就是在酒肆和狐朋狗友推杯换盏,闲了还看话本子找乐,哪里需要别人同情。
“我说这些是为你好,你以后总要嫁人,世家后宅的内院龌龊事太多,你多知道些没有坏处。”谢让满不在乎地说着,胸口像是有刀在剜他的肉。
这丫头以后会嫁人,会与那个男人同床共枕。还会给别人生孩子。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是不是也像这样喜怒自如,又或者温柔似水,甚至还会像今天一样为别人洗手做羹汤。
戾气一起,他的额头颈间青筋隐现。
苏离心道不好,想也未想去探他的脉搏。
谢让大力将她挥开,“你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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