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01

  但他也知道,他们不会罢休,只要自己还活跃在公众面前,他们就早晚会捕捉到机会。

  只是这一天比他想象中来得早。

  他转身,“进来吧。”

  老两口又愣了一下,没想到令琛就这么让他们进去了。

  原本打算着他要是不认,他们就在门口撒泼打诨,令琛这种大明星不可能不要那个脸面。

  到了令琛面前,他们在学校门口的力气仿佛突然消失了,互相搀扶着进去,一路打量着这房子的水晶吊灯、大理石餐桌、还有那些真皮沙发。

  “你家真大啊。”外婆说,“可比小时候住的地方大多了。”

  令琛坐在沙发上没说话。

  外公又拿出腰间垮的皮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颤颤巍巍地打开。

  “这是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卤鹌鹑蛋,我跟你外婆——”

  “说吧。”令琛打断他,“什么事。”

  外公突然没了声,干瘪的嘴巴紧紧抿着,愣怔半晌,回头去拉老伴儿的袖子。

  外婆还在打量这房子的装修,看到过道那头足足有六个房门,回头就说:“你家能住这么多人呢,令兴言那小伙子和他儿子都跟你住一起呀?平时很热闹吧,不像我们家,孤孤零零的,你爸也住这里吗?”

  “我爸死了。”

  客厅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外公外婆僵着脸面面相觑,结结巴巴地说:“哦……死了啊……真可惜,都没跟着你享几年福。”

  外公接着说:“怎么走的?身体不行啊?他挺年轻的,今年也该才四十……四十八九吧?”

  令琛看着他们没说话。

  这眼神盯得老两口浑身发怵,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和他们记忆中的小屁孩儿完全不一样。

  “我很忙。”窗外暮色已经深了,令琛在最后一缕天亮里抬起了头,“有事直说吧。”

  外公几度张口,却终是没说什么,伸手碰了下老伴儿的腿。

  “是这样……你表哥你还记得吧,你们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天天都要挤在一张床上睡。”外婆搓着手,衰老的声线被此时的天色染上几分凄凉,听着还怪可怜的,“他明年打算结婚了,已经有了江城户口,就是这房子……”

  她看了眼令琛的脸色,见他好像没什么异样,这才继续说道。

  “你也知道,江城的房子太贵了,咱们普通人家就是不吃不喝打几十年工也买不起呀,就说你现在手头宽裕了,看找你借点钱。”

  说完,老两口齐齐看向令琛。

  他垂着头,突然笑了一声。

  毫不意外。

  甚至比他想象中还直接一点。

  其实他有时候挺佩服他这外公外婆的,农田里长大的人家,却在金钱和亲情面前能做出毫不犹豫的选择。

  在四五岁之前,其实外公外婆对令琛也还行。

  虽然当初他们极力反对自己女儿周盈嫁给令琛那一穷二白的爸爸,盼着女儿能凭借美貌给他们找个大富大贵的女婿,可惜架不住女儿寻死觅活。

  刚结婚那段时间,他们看令琛的爸爸令喻吉不顺眼,没给过好脸色,当众辱骂也是有的。

  但令喻吉脾气好,没计较过。

  后来令琛出生了,老两口见是个漂亮的儿子,终于有了点好脸色。

  但没几年亲戚家的女儿嫁了个富商,没少在他们眼前炫耀,于是老两口的心态又不平衡了,让令琛的爸妈没带好烟好酒就别回娘家,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

  令琛爸妈的感情是真好,直到孩子十岁那年,两人还蜜里调油跟新婚夫妻似的。

  一个是卫生所的护士,一个是纺织厂的会计,日子算不上富贵,但平淡幸福。

  就连卫生所的医生都经常说羡慕周盈,老公每天都来接下班。

  但年轻小夫妻哪儿有不吵架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两人因为一些小事拌嘴,互不搭理到上班。

  到了傍晚,令喻吉回到家里还在生闷气,也就没去接周盈。

  可偏偏就是在那一天。

  周盈在下班回家路上,出了车祸。

  意外在这个平静的日子突然到来,除了至亲,其他人只是叹一声可惜。

  而令琛的外公外婆,或许是真的心疼女儿,或许是美梦终于彻底破碎,哭天喊地地指着令喻吉的鼻子骂到了周盈出殡那天。

  原本就沉默木讷的令喻吉至此话越来越少,也很少在人面前提起过世的妻子。

  只有令琛知道,他的爸爸在后来的日子辗转反侧,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后来肇事司机的赔偿和卫生所的抚恤金下来了,外公外婆全拿走,一分钱都没给他们父子俩留。

  令喻吉从没上门去要过。

  他心里有愧,这是他仅能做到的补偿。

  就这么过了一年,令喻吉的精神经常恍惚,不是做饭忘了放盐,就是弄错日期,周六还催令琛起床上学。

  原本以为,时间是和良医,终会抚平父子俩的伤口。

  谁知时间有时候是庸医,它不作为,让伤口慢慢溃烂,悄然腐蚀五脏六腑。

  也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纺织厂的账务出了问题,足足两万块钱的收支对不上账。

  一层层排查,似乎都没纰漏,问题就只能出在会计身上。

  令喻吉百口莫辩,解释不清。

  好像又回到了周盈去世那天,一群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吞钱,骂他不要脸,骂他肮脏。

  就那么突然地,令喻吉突然捂着头,蹲在角落里,哭得满脸鼻涕,一遍遍地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既然会计都承认了,事情也就有了结果。

  他们拿走了家里仅有的存款来补缺口,然后把这个罪魁祸首踢出了纺织厂。

  只有令琛知道,在那之后,他爸爸还是一遍遍地念叨。

  “是我的错……都是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对着窗外,对着墙角,对着垃圾桶,对着客厅的遗照。

  “是我的错……”

  没几天,街坊邻居都知道,令家那个男人疯了。

  成天嘴里念念有词,傍晚就衣衫不整地朝卫生所跑去蹲着,烦得人家报了好几次警。

  那个时候的外公外婆在干什么呢?

  令琛只去找过他们一次,在最难的时候。

  但他连门都没敲开。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不知是外婆还是外公,又或许是他们嘴里那位和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表哥,从窗户扔了一根啃完的玉米棒出来。

  后来是令兴言的爸妈把给孩子上大学的存款拿出来,让他带爸爸去医院看看。

  尽管于事无补。

  比起伯父伯母的救济,令琛对那根玉米棒的印象更深。

  好像砸到了他的头上,也砸碎了他对这家人最后的期望。

  -

  祝温书在楼下站了十来分钟。

  她看见楼上有灯光,小区的环境也好,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正转身想走,却见门厅走出那对先前在校门口见过的老夫妻。

  还真是他们家亲戚啊?

  老两口没注意站在路边的祝温书,只一路骂骂咧咧地离去。

  寒风中,祝温书只听到模模糊糊的“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些词汇。

  她收紧围巾,迈腿走了进去。

  单元门是需要门禁卡的。

  恰好这时候有其他住户出来,祝温书便没按铃。

  电梯里,她还有点忐忑。

  万一人家真有什么不太好的场面,她现在过去合适吗?

  思考间,电梯已经到了楼层。

  祝温书深吸一口气,秉承着来都来了的中国人美好品德按了门铃。

  第一次,没人应。

  祝温书又按了第二次。

  这回她听到了屋子里有动静了。

  但过了很久,门还是没开。

  于是她又按了第三次。

  听着门铃声,她想,如果这次还没人开,她就回家,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里面的人好像知道了她的想法,在第三次铃声停止时,门突然打开了。

  祝温书看了令琛一眼,见他全须全尾的,又下意识往屋里看了眼。

  见里面也一切正常,她这才把注意力转回令琛身上。

  他大概是在可视门铃里看过了,所以见到祝温书也不意外。

  只是她总觉得,此刻的令琛不太对劲。

  浑身都透着一股,不知能不能成为沉哀的气息。

  而且他就这么看着她,也没说话,连一句“你怎么来了”都没问。

  “那个……我给你们打电话没人接。”

  祝温书主动开口,“我有点担心——”

  “令思渊”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令琛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和上次一样,属于他的气息与体温席卷而来,祝温书的身体瞬间僵住。

  不一样的是,这次令琛抱得没那么紧,脸却埋在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一浪接一浪地拍在她的肌肤上。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祝温书云里雾里地回过神,四肢还像飘在空气里似的。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提线木偶,不知是什么让她动了两下。

  但因为这动静,令琛的下巴在她肩处蹭了蹭,低声道:“别推开我。”

  身上的线顿时从四面八方拉紧,让祝温书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却又没动。

  “我……”

  尚且还能活动的嘴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外面好像有人。”

  话音落下,轻轻搭在她身侧手臂突然收紧。

  令琛揽着她进了门,同时反手一推。

  “砰”地一声。

  黑色大门被关上,同时也把房子的主人令兴言关在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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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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