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295

  才被扫开的情绪眨眼间重袭上心头,紧绞着他,使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竟一时间冲口而出,“你——”

  秦念久转面向他,微凉的声线再平淡不过,“怎么?”

  “……”

  犹如一桶冷水迎头浇下,谈风月话音一顿,心间挣扎尽化哀戚,再开口时便显得艰难了许多:“你……为何不过问观世宗人……”

  秦念久闻言同样一顿,仿佛只是顺着他的意思才问:“怎么不见各位观世宗徒?”

  看着他那双静如深潭的金瞳,谈风月喉间一哽,忽地再说不出话来。

  仅那一刹,他心防骤然溃堤,再忍不住,欲要将一切向他和盘托出,可脑中幕幕画面划过,明朗少年变作了糟皮烂肉的僵尸王,也要空喃出一声“师尊”,不知自己已然身死的佳人枯守在鬼城中苦等故人,临别时声声叮嘱“定要再回青远来”,山巅有人决然坐化成一株梧桐,笑意温融的蓝衣青年佝偻起了身体,鱼目似的眼中只透得出无尽哀凉,笑他“留不住转眼成空”……

  他该如何说起,又如何说得出口?

  望着眼前面色冷漠至极、不沾半分人气的人,他喉结微微滚动,最终也只能闭了闭眼,强咽下一口苦涩滋味,苦苦笑道:“他们……都很记挂你。”

  自他这晦涩的话中读出了隐隐不祥的意味,秦念久稍稍一怔,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却半点没有要再进一步追问的意思,只放任那茫茫白雾急遽涨满了脑间,嘴上淡淡应声:“是么。”

  再平静不过的两个字,听在谈风月耳中却好似风刀霜剑,直剜得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愈加鲜血淋漓,教他难耐地撑住了桌沿。

  只是与连日来如梦魇般萦绕心间的剧烈痛意不同,这股乍生的陌生暗痛虚软而绵长,并不为他自己,亦不为他与秦念久,而是为了观世宗众人。

  犹记得那夜宫不妄醉酒,错将那时的秦念久认成了谈君迎,即使醉眼通红,也要怨他一句“我最讨厌你这轻浮样子”……

  谁说花无知,月无趣,酒无灵?酒意摧心肝,她分明还记得。

  可如今,就连她那份连禁制亦难以封绝的执著牵挂,也已成空了。

  隐痛锥心,他望着秦念久再平静不过的神情,正欲错开眼去,又倏忽一怔,意识到了什么。

  “谈风月”性情清冷凉薄,不过与宫不妄萍水相逢,即使知晓了她的过往与终局,至多也只是唏嘘,可现下他心内却这般震动,只因他同样拥有着谈君迎的经历与记忆,自会想谈君迎所想,悲谈君迎所悲。

  ……可笑如他,竟到今日才迟迟醒悟过来——

  哪怕他再不愿承认,谈风月、谈君迎,二者也本是一人。

  而同样一直被他错认了的,眼前这神色漠然、不晓人情的秦仙尊,亦是今生今世那阴魂秦念久的过往,同是他以真心相待,许下过承诺的人,只不过眼下的他……暂不记得了罢了。

  窗外,黑夜缓淡,晨光熹微,树影朦胧。屋内,一抹银光柔柔闪烁着,透眼入心。

  可笑自己庸人自扰,谈风月心内摧折,似被流风轻推了一把,颇显恍惚地坐到了凳子上。

  同望着那抹案上的银光,他无言半晌,久久方才自嘲地轻声道:“……之前我总认为,若非幸事,忘掉了也未尝不可。现在却好像不这么觉得了。”

  青远覆灭,宫不妄玉殒,于他何尝不是伤事一桩。他不是不能自私地远远逃开,将这一城一人当作苦痛抛在脑后,可……若是连他也将她忘却了,又还有谁能记得她、记得那片梅林呢?

  他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秦念久却听见了,不觉微微一怔。

  他不懂他为何会突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亦不懂他面上神情为何这样复杂,下意识便想要唤他:“谈——”

  兀地忆起初醒时他脱口唤他谈君迎,谈君迎却面露异色,化风离去,方才又唤他谈君迎,他也面色急变,抽身起开,于是他便打住了话音。

  谈风月却又是自嘲地低低笑了一声,“谈君迎……”

  他并没转头看向秦念久,只怅然望着那抹银光,轻声地道:“虽是谈君迎,可我却总更愿意做谈风月。”

  ……谈风月?

  心弦忽被轻轻一拨,填上了一方空缺。秦念久一时愣怔,谈风月却终于转眼望过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前一世,谈君迎难抵那一句“难道不是?”,于是选择了转身离去。

  这一世,谈风月难抵自己模糊忆起的、令他不安的前尘,于是几度选择放弃追寻。

  就连那日、方才,他难抵眼前人的一声“谈君迎”,也只想着要远远逃开……

  可他终是定下了心来。

  前世、今生,头一回选择了不再逃避,而是直面这难堪的种种,他浅浅吸了一口气,又是低低一笑,话音轻软,心痛且深,却认真万分地道:“谈君迎怯懦,心里有你,却从不敢诉之于口。可谈风月不同。”

  秦念久听得更怔,眼前蓦然似有重重画面急闪而过,拨弄得他脑间茫茫白雾阵阵缭乱。

  “或许现在的你记不得了,但谈风月曾向你许诺过的——”

  知道他现在还不通人情,无法作出反应,谈风月全不在意,只看着他那双漠然依旧的眼,仿佛往常刻意要逗他、吓他似地弯起了嘴角,“说往后都会伴你左右,不是伴身,而是伴心。”

  可秦念久却没被他吓住,只依旧静然看他,一双金瞳澄澈得空若无物。

  当然不是要逗他、吓他,谈风月所言句句皆是真心。

  笑着垂下了眼去,他指尖轻轻一动,将手摊开,放在了桌上,以最轻的声音许出了最重的承诺,“或许你之后会想起一些事,或许不会。或许你更愿意我是谈君迎——那我便做谈君迎。但无论如何,我都在旁。——在你左右。”

  话音随风,轻轻擦过耳际,好似又能穿过那重重白雾,直入心间。

  “……”

  心内雾霭弥散,秦念久懵懂地静然回视着他,并没把手搭上去。

  掌心空空,谈风月眼底漫上些许黯然,倒也不觉失望,自顾把手收了回来,轻攥成拳。

  可间隙之间,秦念久却蓦地开了口:“你近日,可是在奔忙除祟?”

  本不奢望他能有何回应,但听他这样轻易便错开了话题,谈风月眼底黯然难免愈深,心底又是一锥。

  锥便锥吧。只要他……

  唇边露出的又是苦笑,他稳了稳心神,正欲答话,却听秦念久淡淡接道:“照你所言,我如今不再受咒坎所限,亦可同去。”

  前世、今生,都不曾听过这无心无情的“秦仙尊”主动提说过要与自己同行,谈风月一愣,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当然。”

  难得稍加快了语速,他道:“有你同行,我便可将青远暂封置起来,去些更远的地方——夜里但择些庙宇神殿留宿,或是民居,只是你如今没了双剑傍身,我……”

  他话音一滞,轻咬了咬自己的舌尖,暗骂自己犯蠢,如今的秦念久要应对世间妖邪,哪还用着武器……可他一抬眼,却听秦念久淡然道:“随意寻间伞铺,买柄纸伞即可。”

  谈风月一刹怔住,险些碰倒了桌上的茶杯。心间,模糊有类似欢喜的情绪漫上来——可他又不敢欢喜。

  尚还不习惯于拥有想法,更不习惯于与人说出自己的想法,秦念久微微垂下了眼帘,话音仍是轻虚且淡的:“近来……似乎总觉得,以伞作武器,该也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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