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手书119

  酒楼的老板姓林,名叫林海,是邑城林家的人,开这酒楼是奉了皇命。十岁的小皇帝在林家长大,自然信的过林家的人,只说邑城有一人需要林家照拂,林家便知道这照拂的人是谁了。林海此人并非林家其他人一样是官身,邑城的生意自两家皇商皆被流放之后,便全落入林家的囊中。

  林海逢人便是三分笑意,为人圆滑亦知分寸,很难引人生厌。至于他这酒楼上的先帝手书从何而来,也是一桩趣事。

  林海一介商贾并没有见过先帝,应该说林家上下唯一见过先帝的人只有养大了小皇帝的兄长林巍和小皇帝身边的管家,只是林巍年事已高卧病在床,管家跟着小皇帝去了京城,便自然没有人知道先帝的模样了。那日他这酒楼新开张,便见在邑城已经远近闻名的光棍谢公子提着两坛酒晃晃悠悠的过来,身后跟着一位爷,那位爷林海见多识广,不敢贸然作评,虽一身布衣,仍然难掩盖住一身冷肃的气场,倒是像常年身居高位的人,同这喧嚣市井格格不入。

  “你这酒楼可有什么招牌好酒好菜?”林海笑眯眯的点头,悄悄上下打量谢公子,也不知道同皇家什么渊源,能得小皇帝这般照拂,然后他便感到背上冰凉一片,再抬眼过去,那凉飕飕的目光便不见了,林海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也不知怎么得罪那位爷了。

  谢公子点了很多菜,不过他钱没有带够,问完账摸摸自己的衣兜,原来是囊中羞涩,林海自然不会在意这些,他倒是巴不得这位天天来此处吃白食。

  却先是见谢公子伸手在那位爷身上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最后一脸震惊“你竟然出门不带钱?”

  那位爷难得脸上也有些窘迫,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然后谢公子揪着那位爷的袖子附耳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位爷脸色瞬间变了,“你当我的字……”

  谢公子立刻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冲着林海嘻嘻一笑“林老板,我家中有一幅先帝真迹,可用来抵饭钱,这账先赊着,明日给您送来如何?”

  林海明显感觉到谢公子身边的那位爷脸都绿了“先帝一幅真迹……你用来抵饭钱?!!”

  林海只当听谢公子讲了个笑话。先帝真迹均在宫中,也不乏流落在外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再如何,也不至于真沦落到抵一顿饭钱。有人舍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面上却笑笑同意了,也算是给谢公子台阶下,却没想到第二日他当真收到了一幅字,上书“福至客来”四个大字,无装无裱,用的是极为劣质的绢纸,就这么随手皱皱巴巴的叠着,送到了酒楼小厮的手里。林海对先帝的字迹颇有研究,打开一看便知是真迹,只是明显墨迹将干,当然也不排除是受了潮的缘故。由于是先帝真迹,当慎重万分,林海又叫了许多邑城的书法大儒来分辨,得出的结论皆是先帝真迹,这才信了,便恭恭敬敬的装裱好,挂在了自家酒楼上。

  只是让林海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劣质的纸,还有这匪夷所思的四个字。纵观先帝流传出来的手书,无一不是关乎民生大计,或者大气磅礴的诗词,还从未见过先帝写过如此俗气的四个字。

  林海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先帝是在什么情况下写出的这四个字又怎么会落到谢公子手里,还被当一顿饭钱抵了。

  说是暴殄天物也不为过。

  但是他的酒楼因为这匾额日进斗金却是不争的事实,林老板笑的见牙不见眼的,便给对面的小酒肆送去了他一点小小的心意。

  谢安和谢老板盯着眼前的十几箱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面面相觑。送来的小厮一板一眼道“我们林老板说,先帝的手书绝不只值一顿饭钱,这是他补的差价。”

  容亁立在一边,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这邑城看来还是有识货之人。

  几位小厮放下箱子便离开了。

  谢安被箱子里的夜明珠晃瞎了眼睛,谢老板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宝贝,不过谢老板虽然贪财却取之有道,并非那等下作之人,便对谢安道“小谢,你藏着这么个宝贝不声不响卖了这么多钱,娶媳妇的钱也攒够了,要不叔给你介绍个……”

  谢老板话没说完,便听到了身后一声猛咳,然后就见那位几年前见过的,近几日又莫名其妙赖下来不走的爷咳的撕心裂肺的。

  谢安一脸紧张的小跑的追过去“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一边替他拍了拍背,容亁虚白着一张脸,见谢老板被这一打岔明显忘了自己刚刚要说什么,这才松了口气,面上却看不出来分毫。

  谢安见他没事,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呐……”

  “以后你要不要多写几幅?”

  容亁脸色一沉“想都别想!”

  谢安撇嘴“不写就算了。”

  容亁看了眼他,最后无奈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见谢安仿佛没听进去他的话,他便又强调了一遍,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那时候说这话的容亁还不知道,他的最后一次在谢安面前,总是一退再退,退至毫无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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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前一盏灯,案上有笔,墨,纸,砚。

  “写。”

  谢安把笔递过来。

  容亁面色发沉,接过笔,笔尖就要触到纸的时候又把笔摊到了一边,一甩袖子。

  谢安瞪他。

  容亁眉头狠狠的抽了抽,最后无奈的捡起笔“写什么?”

  谢安想了想,转了转眼珠“就写个一一福至客来怎么样?”

  容亁手背上青筋猛的一跳“写什么?”

  “怎么了?这有什么不能写的,本来就是给林老板家酒楼的。”

  容亁并不想和一个学艺不精的人解释这些,最后咬牙切齿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安笑眯眯的点头。

  大魏曾经的皇帝陛下还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卖字为生,抵饭钱。

  只是当眼睛落在那张烛光下如玉一般的面颊时,心底顿时便像是被一片温柔的潮水包裹。还能怎么办。

  有人去过自己的墓地吗。

  容亁去过。

  他站在冰冷的地宫前,只看着地宫里的潮湿和黑暗就要漫溢到了脚尖。花团锦簇的皇宫是一座活死人墓,他或生或死都是从一座坟墓跨入了另一座坟墓。

  多年以前,他病怏怏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个还不知名的少年替他哺药时唇瓣上柔软的温度,他到现在都记得。

  他们已经都不再年轻了。

  他鬓间的白发已经生了十年,而他亦被世事碾的七零八落。

  真正离开那个位置他才发现,原来这世界不只一个坟墓和另一个坟墓,还有光。

  权力这种东西这世上还没有人比容亁看的更透,他生来就在漩涡的中心,拥有权力的人有的变成了恶鬼,有的变成了靶子。尝透了权力的滋味就会觉得也不过如此。

  人心欲壑难填,容亁却始终清醒的可怕。

  他静静地瞧着谢安,眼底并藏着温柔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

  他伸手挑开了他的发带,于是满头乌发便洒落开来。那双眼睛恼怒的看过来的时候,被他以吻封住,发丝纠缠,呼吸相闻,渐渐的,那双一开始挣扎的手便反手环住了他,吻渐热烈。那还是谢安第一次主动吻他,眉梢眼角都是勾人的风情。

  容亁进入他的时候,谢安就这么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仿佛坠入了过去无边的梦境一般。

  一直以来,都是沉碧像他。

  一直都是他。

  眼底的泪轻轻落了下来,耳边是容亁极低的,压抑的声音“疼吗?”

  舌尖舔干净了他发红的眼角的泪,他伸手环住了他纤细而发软的腰,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唇瓣还是桃脂一样的适合接吻的颜色,于是便又纠缠着吻了上去。

  呼吸渐密。

  后来,吻便渐渐往下,从如玉般的脖颈到胸膛,最后落在腰间。

  “容亁,我还能再信你吗?”

  容亁心头微颤,抓着谢安的手都紧了几分。

  “你再信我一次。”

  然后他听到他说“好。”

  那一瞬间容亁想着,古来帝王风流不上朝,原来是这番滋味。

  若是他还在位,谢安一定是祸国的妖妃,他又怎么忍心。所以他现在只是一介凡夫。

  他们靠的很近,呼吸和发丝一起纠缠,以后也将要纠缠一生。

  窗前只有烛光和月影,案前上书“福至客来”四个字的纸,被微风蜷起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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