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窃国之争29

  宁王赵戟……现在或许应该称呼其为太子,抬首看了下从内到外跪成一片的奴仆,最终视线盯在了舒梁的背上,盯了一会儿,才开口淡淡道:“都愣着作甚,再一刻便是御门听政的时候。孤这是第一次以监国太子的身份出现,总不应错过点卯吧?”

  众人应是。

  那着靴的宫人还要上前提靴,却被舒梁阻拦。

  “新来的宫人手脚毛糙,还是奴婢来吧。”舒梁道。

  赵戟不置可否,只翻看着手里那两页薄薄的呈报。舒梁便膝行到他脚下,让他踩在自己膝上,为他提靴。

  “先杀锦衣卫数十……”赵戟念道,“又击溃宣州百户骑兵队伍……薛二战死,下面总旗、小旗、骑兵重伤者过半。谢太初身受重伤,呕血以致几乎气绝……偏偏是面对着这么一个将死之人,薛二的副将肝胆俱裂、第一个丢盔弃甲,以至于剩余众人闻风而逃,竟然都不敢回天寿山复命,一路回了宣州?”

  舒梁指尖一颤,应道:“是。奴婢命人抓了逃兵回京,就地正法了。”

  赵戟捏着那薄薄的呈报冷笑了一声:“谢太初难道是什么三头六臂的魔头吗?”

  “是奴婢报以侥幸之心,低估了谢太初。”舒梁为他提好两只靴子,叩首道,“请主子治罪。”

  “一个谢太初竟然就能让你舒梁乱了分寸,杀招落空……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他的尸首可曾找到?”

  “激战之后,生死不明。”舒梁回道,“命人去搜索,血肉满地,不分敌我。”

  “等他回来为孤推演命数,断未来平众愤。这会儿人死了,可就难办了。”

  舒梁以头抢地:“奴婢有罪。”

  赵戟放下呈报,站起来行至窗边,眺望远处屋檐,屋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只有铜壶滴漏之声缓缓响着。

  舒梁偷偷抬头瞧赵戟背影,试探问:“求问主子,赵渊入庆已成定局,未来如何处置。”

  赵戟沉思片刻,一笑道:“有命逃过天寿山,却不一定能离开宁夏卫。贺兰山下没那么好呆,看他命数吧。”

  *

  赵戟自端本宫内乘步辇走会极门入了皇极殿前。

  沈逐命锦衣卫在前警跸,自己跟随赵戟的步辇一并前往,前些日子下得雪,已在踩踏中压实成了冰,过了金水河,就见百官着常服立在黑暗中,那中间有他不熟悉的权臣,亦有他熟悉的朋友……然而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都分外陌生和警惕,像是他还拿着先太子血淋淋之人头。

  沈逐知道自己已没有回头之路,而这条路本就是他的选择。

  商人之子,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前程吗?

  士农工商,商籍不过是末等。

  一人经商,则全家不可穿绸缎,只配用绢和棉布、纻丝。

  一人经商,其人及后代不可参加科举考试,商人便不可做官。

  他父亲不过是个小商贩,若不是田地被侵占,又怎么会被逼贩卖货物为生。摸爬滚打,吃尽苦头,伏低做小,抬不起头。

  明明与其他人没有分别,却成了只比奴婢好一点的下等人,贱民。

  所以父亲才倾家荡产送他入了锦衣卫,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舒梁能给他的,已是最好的选择,亦是最快的选择。

  又或者……

  商人之子从未有过选择。

  于是他深吸一口凌冽的空气,抬眼看向最远处,皇极门下,宫灯照亮的地方,是空着的龙椅。

  *

  赵戟刚下辇站定,便有人出列质问:“宁王做此等禽兽之事,心中可还有君父?!”

  他抬眼扫过去,乃是礼部主簿伏兴学。

  六品京官。

  投石问路的马前卒。

  他连口都懒得开,抬了抬手指。

  舒梁扬声道:“咆哮朝会,不敬君上,拖下去!”

  伏兴学便已经被两侧锦衣卫拖了下去,按在金水河旁,喂了二十廷杖。惨叫声不绝于耳。

  惨叫声中,终于又有人忍不住,出列怒道:“敢问殿下,这是什么罪名?”

  “先太子已废,如今在诸位眼前的乃是监国太子。见太子如见君父。伏兴学出言冒犯,咆哮朝会,该打。”舒梁道。

  那人又道:“臣在问宁王。一个内竖阉奴,在朝会上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舒梁脸色阴沉瞪他,又要让人拉下去廷杖,赵戟已经开口问:“你是何人?”

  那人拱手道:“臣翰林编修汤清波。”

  赵戟听了笑了一声:“汤清波?那个霜降前,玉衡楼下大骂朝廷,想要削藩的汤浩岚……是你什么人?”

  “正是臣子。”

  赵戟问:“汤浩岚何在?”

  汤浩岚自几日前被抓北镇抚司,腿伤未曾痊愈,一瘸一拐的出来,站在汤清波身侧,躬身道:“学生翰林院庶吉士汤浩岚,见过宁王。”

  “父子两翰林,三百年间十修撰,汤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赵戟点头,问汤清波,“此次霜降谒陵,你可是随行史官?”

  “臣正是谒陵随行史官。”汤清波道。

  “孤倒好奇,此次谒陵,你记了什么?”

  “按实记,按史记。”汤清波又道,“谒陵之乱,已在史册中留下,便是宁王您巧舌如簧,也抵不过后世万代骂名。”

  赵戟反问:“若要你改呢?”

  “臣职史官,不敢不记,更不敢改。”

  “不改?”赵戟又问。

  “绝不。”

  赵戟眼神冰冷,吐出两个字:“杖毙。”

  朝臣内一阵骚乱,还不等反应过来,沈逐已领命对身侧锦衣卫道:“来人,拖下去杖毙!”

  他说完这话,抬眼一看,汤浩岚正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他。

  沈逐一怔。

  可身侧身着锁子甲的锦衣卫已上前反手擒了汤清波,拖至金水河畔,挨着伏兴学接受刑罚。

  赵戟又问汤浩岚:“升你做修撰,你呢?改不改?”

  他言语轻描淡写,可枭雄威压以抵,光是看向他的眼睛,汤浩岚已觉得胆颤心惊,一时失语。

  “我……我……”

  汤清波怒喝:“浩岚!莫要丢了我汤家十世清名!”

  他话音未落,廷杖已起,阻拦了他的话。

  可汤浩岚开始惊惧,听了这话,此时倒不怕了,虽然脸色苍白,却已视死如归:“子承父业,臣若为史官,不敢不记,宁死不改。”

  赵戟叹了口气:“那孤成全你。拖下去吧——”

  锦衣卫应声又抓汤浩岚,路过沈逐眼前时,汤浩岚又看他一眼。那一眼神情复杂之极,失望之极。

  “踏着人血往上爬是不是如你所愿?沈逐,这可是你要的名利场?”汤浩岚哑着嗓子问他。

  质问像是利剑,刺穿沈逐,让他呆立当场。

  *

  一时人群中安静了下来。

  “吏部尚书段至何在?”赵戟问。

  段至出列,抱着笏板躬身道:“臣在。”

  段至五十来岁,他的儿子、赵渊的好友段宝斋与他极为相似,只是脾性相差甚远。

  “孤没记错,那奏疏是吏部联合都察院、翰林院上的吧?”赵戟问,“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段至躬身道:“彼一时,此一时。国家方略,因地质疑,因时质疑。当时要削藩,现在不一定要削藩。过往之事,过往议。还望……太子明察。”

  说完这话,竟俯首跪地请罪。

  百官不耻,有人辱骂之。

  赵戟缓缓踱步,坐在了舒梁早就为他备好的小凳上。

  他盯着骚动的人群,笑问:“当初跟这个汤清波一起上奏疏说要削藩,尤其是要削孤的藩地的……还都有谁?段爱卿可记得?点名出列让孤瞧瞧?”

  段至应了声是,回头点名道:“吏部巫伟祺、左鸿宝、翰林院蒯文赋……都察院蒋才捷……”

  他每点一人,便有锦衣卫进去拖出一人来。

  陆续竟然有三十多人出列。

  都察院蒋才捷刚烈,破口大骂:“赵戟你乱臣贼子!段至你卑鄙小人!”

  赵戟揉了揉额心:“杖毙。”

  *

  金水河畔,杖击惨叫之声持续传来。

  鲜血缓缓蜿蜒,落入河水中,照耀着飘渺的宫灯,真染上了几分波光粼粼的红金色。

  这场刑罚漫长又绝望。

  赵戟没有皱过一次眉头。

  他深知要让这些士大夫屈膝,比在战场上让敌人屈膝难多了。他们的身后的宗族,世家,利益交织,让这一切更加复杂。

  这场靠着棍棒撕碎了士大夫遮羞布的碾压,终于在内阁首辅耿振国出列躬身称呼赵戟为“太子殿下”后暂告一段落。

  可皇极门前诸位都十分清楚——霸权与文官之间的权力推手在未来还会以人命试探的代价继续上演。

  窃钩者贼,窃国者侯。

  车轮滚滚,总会碾压死一些蝼蚁。

  这数十条人命在窃国之争中,也不过是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引不起人怜悯的、无关紧要的数字而已。

  *

  十五日后。

  伪装成商队的赵渊一行人,二次遇见黄河。

  阚玉凤掀开马车帘子,对赵渊道:“公子,过了黄河宁夏镇就快到了。要不要瞧一瞧?”

  赵渊被半扶半抱着,坐在了马车外缘,从车队所在的半山上可见奇景。

  荒凉的漠北风沙中,黄土地被分割成千秋万壑,前面是平缓结冰的黄河,过了黄河景色一变,出现了苍绿之色。

  天际最远处是一片巍峨连绵的山脉。

  那是自古以来兵家必正之地。

  贺兰山。

  它阻拦了自漠北而来的风沙,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它环抱之下,清澈的黄河蜿蜒流过,浇灌了两岸土壤。

  草原、耕地、密林、盐池、矿仓……上天在西北一角嵌入了一块儿锥子形宝地,孕育无数宝藏。

  这便是以宁夏镇为前沿嵌入鞑靼境内,自西向东,覆盖宁夏中、韦州、宁夏后卫等四十七城镇的边陲重地。

  ——塞上江南,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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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夏卫地图我参考了明宁夏卫,具体地图示例可见我微博@梅八叉 搜宁夏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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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窃国之争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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