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98

  她应当明白的, 更应清楚的知道,从始至末这便是自己所酿成的一切。

  仅靠瞒,又怎么瞒的过呢?

  段岐生悔婚若是郁苒故意而为,那如今她的作为在韩祎眼中和郁苒又有什么区别?

  “......世子。”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听见自己同样涩然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而屏风那头,却像是无人一般,唯有植了碗莲的漏更偶有一阵水滴声。

  不知是过了多久,郁桃觉着连自己的呼吸也跟着静下来。

  屋里仍旧寂的黑,瓦檐那点儿光亮让风吹撇过去,不足以照进。

  郁桃看着尤其浓重的一片黑影,手按在隔前的木几上,心慌慌低头,手划过去,碰到点儿水渍样的东西。

  又稠又黏,一股子陈墨味儿。

  她的手再往前移了移,没两寸,指尖抵着个冰凉凉的物件。

  风打着转儿从窗楞往屋里吹,雕花灯笼悬挂檐梁上的铁钮锁‘吱嘎’一声,薄弱的亮光斜着打进屋内。

  不偏不倚,照在男人的身上。

  许久的沉默,郁桃听见茶杯叩在案几的轻微声。

  随即,隔着屏风,男人的声音响起。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听见他的声音,郁桃僵了一瞬,甲片刻进指尖的软肉中。

  她胸口翻涌起一阵酸涩,喉中挤不出片字。

  风卷入,连屏风都跟着晃了晃,似乎是窗楞上的撑杆松动,纱窗蓦然合上。

  她瞧着他起了身,衣摆浮动的碎影淌在亮光中,像是二月萧雪的冰碎。

  这是要走了。

  郁桃抬头盯着他,有些急切的张了张嘴,才发现嗓子竟然干哑的厉害,连一句声儿都难出。

  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韩祎淡淡道:“郁姑娘既然无话可说,那便这样罢。”

  下一刻,她眼瞧着他转身出门,甚至连屏风都曾未越过。

  廊上飒亮的光照进屋中,由着这点儿亮打到跟前,她眯缝着酸胀的眼睛,模糊扫清了跟前案几上的东西。

  笔墨纸砚没少,只是宣黄的纸上晕开了一大团墨。她瞧着瞧着,看清楚那半边还在的字,和自己名字像是有几分相似。

  .

  初伏天一过,天气蔫儿热,风像是被闷住了一般,连池塘边的柳梢都静悄悄的。

  清风轩置了盛夏的林木,府中一众人白日里都往这处钻,坐在亭子中纳凉。

  翘楚将院门敞开条缝,朝外头摇摇头,愁着脸:“还睡着呢,说是暑热困乏,把奴婢们都赶到耳房中。”

  钱妈妈比她还愁,将人往外拽了拽,皱着眉:“这都好些天了,夫人刚才说来瞧瞧看,还是我拦着,你们几个小丫头别想着遮遮掩掩把我也糊弄过去,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若不是小姐在京城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啊呀,哪有这回事。”翘楚干笑了两声,凑过去小声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小姐这性子,那边那位不正巧怀着孕,给咱姑娘碰见,虽说是不在乎,但怎么都是膈应人的,咱们姑娘通透人,想清楚就是了。”

  “若是这样那也便罢。”

  钱妈妈狐疑的瞧着她,“过两日夫人定要请姑娘去吃宴,你们几个都劝着些,再躲在院中可不成。”

  “钱妈妈放妥心,咱们姑娘您还不知道吗?拾已正喊人出去买些小玩意儿回来,不出一会儿就哄好了。”

  翘楚一面说道一面将人送出去,等钱妈妈领着人从遊廊没了影儿,肩膀才垮下来,唉唉叹两口气,往回走。

  到月洞门前,雀喜举着搭杆子凑拢来,“如何了?钱妈妈都说了什么?”

  “可别问我了。”

  翘楚将她推开,愁的脸挤成团儿,垂头丧气往扇门跟前一坐,坐了半天,才直起身从门缝往里瞧。

  屋里从门厅到内室,两层帘子严丝合缝,连点儿光都不见。

  郁桃眯眼瞧着幔帐上头的绣纹,明明脑中一片空洞,什么都没想,但却像是一头扎进什么机关阵法,反反复复想着韩祎走时说的话。

  “郁姑娘既无话可说,那边这样罢。”

  她想起这,眼眶猛地涨红了下,翻身将脸埋进被中。

  其实怎么会无话可说呢?她有特别多想要解释的事情,从郁苒那副字画开始,到起初自己那可笑的想法......

  但是她当时应当如何讲呢?她不过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同京中那一众爱慕虚荣的名门闺秀有何不同。

  情绪在胸口灌洪,被塞子紧紧堵住,甚至连那日听见父亲亲口说着让郁苒替嫁,她都未曾像这般感觉过。

  原本以为躲在屋里,等时间一长,便会忘了这件事,说不定连着韩祎此人渐渐都忘了。

  可是她如此做时才发现,这大概是世间最顶顶难办到的事情,比起课业和琴棋书画,都要难。

  闭眼时做的梦,睁眼时想的事,无一都离不开那个人。

  郁桃闭着眼,人却清醒着。听见翘楚顶着门缝小心翼翼的劝慰,她翻了个身,无声的叹了口气。

  “您总得起来吃点。”翘楚将漆盘摆在立柜上,“还是早上才喝了红豆羹,身子怎么受得住呢?

  拾已撩起点帘子,见郁桃背对着人,一下红了眼,“姑娘这样糟蹋身子,夫人该心疼了。方才还遣钱妈妈来问您呢。”

  “哦。”郁桃觉着她的话不无道理,翻起身将一碗粥吃完。

  没等翘楚眼眶里那点湿意下去,她撂下瓷碗,缩回被中,瓮声瓮气道:“你们都出去,让我再睡会儿。”

  “您这......”

  翘楚皱着眉正要劝,却见帷幔中砸出样东西,里面像是藏了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易怒。

  “让你们都出去。”

  初伏第三日,翘楚与拾已几个已经商量着,今日若是姑娘不起,便请个大夫到院里看看,想来夫人虽担心些,也不至于同姑娘置气。

  谁知拾已才推开门,便看见屋里不知何时点了灯,姑娘端端坐在妆梳镜前,正细细给自己描着眉。

  画的不是时兴的烟拢眉,而是颇为英气的隻鹭眉。

  几个丫鬟相互对上眼,喜极而泣的只差当场抱头哭。

  “把前日夫人给姑娘新做的那身衣裳拿来!”拾已难得说话的嗓音都跟着大了。

  雀喜忙不迭喊来几个丫鬟开箱笼,展晾整熏一道没少,满屋都是清溢的甜香。

  虽然睡了这么多日,郁桃的精神不大好,妆容显得明艳无匹,□□采无光。

  由丫鬟引着往影壁去,直到上了马车,郁桃才回过神,呆呆的转头问了句:“今日是去吃谁家的宴席?”

  拾已自是知道她这不对劲儿的模样,可人出了门终究比呆在院中好。朝翘楚打了眼色,那边便道:“张家姑娘的宴请,说是满池的荷花开了,前几日递来请帖,奴婢瞧您在睡觉,便托钱妈妈备了礼,还有去年您在保庄制的那柄匕首也一并装上了。”

  “嗯。”

  翘楚开了匣子里的糕点,放在小几上,轻声道:“刚才钱妈妈拿过来的,说您喜欢,就多吃些,甜食吃着心里也高兴。”

  “哪有什么高兴不高兴。”雀喜掀了一侧的帘子,日头灿的像撒了把金子。

  “刚才还听钱妈妈说,今日来了不少青年俊杰,夫人要替姑娘......”

  没说完,雀喜手臂挨了拾已一下,她才想起什么似的忙噤了声儿。

  郁桃瞧着外头,晃眼看到城门,却突然有种浑身乏力的感觉。

  临到张府门前,由丫鬟扶着下马车,郑氏喊她好几声,郁桃都没听见。

  “这姑娘怎么了这是?”

  郑氏眉头拢起,偏头去问钱妈妈,“前两日你去看人,也是这样吗?从京城回来跟换了个人一样,整天魂不守舍的。”

  钱妈妈宽慰她,“才从那边回来也没多久,又出了那起子事儿,才半大的孩子呢,您别着急。”

  郑氏想来,也不是不无道理,只是一提起京城那档子糟事儿,就忍不住起火,便掖了唇角道:“等我进去相看个满意的姑爷,让京中那几窝上不得台面的黄鼠狼自个儿回去照照镜子。”

  “是这个理儿,您莫同姑娘置气,伤了母女俩的情分,大小姐今年到现在您瞧瞧多不顺,回去该请大师来除除那些小妖,去去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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