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两断 ...53

  众人疑惑看去,只见厅上的含章缓缓抬了头,目光黑亮,徐徐扫过几人,一字一顿重复道:“我不同意!”

  屏风内传来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薛侯爷尚在惊愣,那白发老者已经不悦,喝道:“长辈们议事,哪有你一个女子小辈插嘴的道理?还不快快退下!”

  含章冷笑一声:“你们擅自定我的名,将我入族谱,却连问也不问我的意见,这又是何道理?”

  那白发老者几乎要拍案而起:“放肆!竟敢和长辈顶嘴!”

  含章丝毫不为所动:“我的问题已经问了,还请几位长辈给我个回答。这到底是何道理?”言语间竟不去接白发老者的话茬,这般赤,裸,裸的蔑视令那老者一拍身边小几,怒不可遏:“混账!你这丫头好生无礼!”

  一时众皆哗然。

  薛侯爷忙上前安抚:“七叔息怒!”又喝斥含章,“还不快跪下给七爷爷赔罪!”薛三爷顿起玩味之心,抱着手在旁看好戏。

  含章看着父亲,神态平静如常:“文正公有云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治天下尚且重‘德’,难道昌安侯府治家却只会用‘力’么?”

  “呵呵呵!”一位一直不曾做声的眯眼福相老人突然笑出声,“丫头,依你话里的意思,咱们今天要把你的名字入族谱,还非得给你个说法了?”他是老侯爷的堂弟,科班出身,曾官居御史,在族中颇有些威望。

  含章看向他,稳稳点头:“正是。”

  胖老人怪腔怪调地长叹一声,对那尚气呼呼的白发老者道:“七哥你也别气了,小丫头不懂事,咱们这把老骨头横竖无事,不如就替庭哥儿教教小辈吧。”说着直起身,正色对含章道:“有道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父母生你养你,为人子者自然该谨守孝道,父母所赐就该恭敬领受,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

  含章云淡风清,与他对视:“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若做长辈的要将我当成礼物送至虎狼之口,将我的生死祸福视为鸿毛,难道做子女的也要听之任之?”胖老人听得一愣。

  “啪啦!”屏风内有桌椅倒地的声音,二少奶奶一声惊呼,继而小声求道:“程夫人,闵夫人,你们消消气……”微乱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崔夫人不阴不阳的啧啧怪笑,侯夫人脸色一变,匆匆起身入了屏风后,不停小声赔礼挽留。

  外厅里剑拔弩张,便没多少人继续注意内里情况。那白发老者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不待胖老人说话,便指着含章,横眉怒目斥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起先的长须老者亦怒斥道:“小丫头,你虽为女子,也不能如此忤逆父母尊长。当初你生母虽也是农家女出身,没受过什么教养,年轻时也做了些许荒诞事,但进了我薛家门,慢慢也学了礼法,行事说话颇守规矩顾大局。你身为她的女儿,也是边关元帅的外孙女,身份自是不同寻常,难道还要给他们脸上抹黑么?”

  “哈哈!”含章朗笑两声,眼如寒星,冷芒闪动,“我那守规矩顾大局的母亲,已经喝下催产药催了自己的命,当日我不曾夭折在那药上,今日更不可能受你们摆布!”

  她情绪激动下,脸色通红如欲滴血,目光冷厉如刀,所到之处便如利刀割砍而过,给人血肉横飞的错觉,这几位老者虽历经风雨,也不免有些不寒而栗之感,均暗叹这丫头好凌厉的气势。

  当年沈姨娘喝药催生虽是后宅事,但因牵涉到薛侯爷嫡长子,在座之人也都有耳闻,长须老者本对含章尚有几分怜悯,但如今她公然用此事损及薛家颜面,怜悯顿时消失,只余下可恶可恨,他怒道:“既入了薛家门,就是我薛家人,为了薛家家业稳固、子孙昌盛安宁,一碗药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哪里轮得你在这里胡言乱语!”

  此言一出,含章突然顿住了,那凌厉之气也尽数收回,厅里无人说话,连呼吸也听不到,风吹动深蓝纱帘,诡异地静,仿佛恶战之后的战场,溢出让人心神无力的疲乏厌倦。

  “既如此,”含章将目光看向薛侯爷,父女两终于目光相对,薛侯爷眼中眸光闪动,似有许多不能言说的话,女儿凤眸轻眯,淡色的唇微启,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我便不做薛家人!”

  言毕,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左手拔了头上玉簪扔在地上,却将一头泛黄青丝拢至身前,今日小定,原本该是程家人将那孔雀开屏钗戴到她头上,所以她发髻上并无其他饰品,此刻伸手拢发倒甚是方便。

  那玉簪子是岫玉材质,本质地坚硬,却被她用力摔在地上成了两截,蹦跳了几下,一半滑到那白须老者脚下,一半直直滑入两重纱帘的屏风内。

  叮叮脆响尚未消失,含章右手一抖,袖笼里滑出一把银亮冰寒的匕首,尖利泛着蓝光的寒芒耀入眼中,微微刺痛,薛侯爷惊惶下来不急出声阻止,眼睁睁看着女儿一匕首将及腰发丝自耳边齐齐斩断。

  含章一手持匕首,一手举着一把有如狼尾般的长长断发,神态冷傲:“古有魏武帝割发代首,我不如先人,今日断发代命,从此以后,我与薛家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她傲然地一扬手,便如从战场而归的战士扔掷敌人的人头一般,一把青丝砸向薛侯爷脚边,一路扬撒了一半,剩下一半没什么力量,只击中他的袍子,青色袍角微微颤动。

  薛侯爷怔怔地看着脚下的断发,又徐徐抬头看着短发凌乱的女儿,眼神微带悲凉,唇角微微扇动,却最终颓然移开视线,没有对女儿说一个字。

  含章嗤笑一声,眸光淡然再次扫过厅中诸人,抱拳道:“告辞!”言罢转身便要离去。

  “慢着!”一声尖利喝斥从屏风内传来。含章顿住步伐,淡然看过去。

  侯夫人几下甩开纱帘疾走而出,她手上拿着半截玉簪子,一张保养极好的脸已是气得雪白如纸,怒极反笑,素日柔和的声音扭曲变声:“一刀两断?说得真好听,只怕二小姐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从胡杨身无分文落魄归来,侯府可有嫌弃过你?你吃的穿的,身上穿的,头上戴的,房里用的,甚至往年年节千里迢迢送到胡杨去的礼物,无不尽善尽美,绫罗绸缎、珍宝美玉,有哪一样不是你父亲和我的心意?就是这根被你随便摔断的簪子,也足够寻常人家几年的花费。我们对你哪点不够好?你这样狠言狠语,将所有一切一语抹杀,未免太狠毒了!”

  这话虽计较锱铢,有些小气,却也说的是实在道理,哪一个人不吃饭穿衣了?看着含章身上那耀眼精致的石榴红褙子,众人眼中惊愕都转为不屑。

  那白发老人气得几欲疯狂,终于有机会扳回一城,忙喊道:“正是!你吃我薛家的米,穿我薛家的衣,你的骨肉皮都是薛家的,有什么资格说一刀两断?!”

  含章定定与侯夫人对视,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侯夫人手握成拳,指甲深深扎入掌心,正待继续责问,却看含章手指探向衣襟,竟当众解起衣带来,众人面面相觑,正待喝止,含章动作麻利,已将外衣脱下扔到侯夫人脚下,内里一身玄色长袍,上面是朱红的卷草纹,古朴端凝,萧肃深沉。侯夫人见她早有准备,不免心中有些狐疑。

  含章却是勾唇微笑,从左手袖筒抽出一卷纸,迎风抖开,侯夫人站得离她最近,一眼看到那纸上文字,瞳孔骤然一缩。

  “我本来不欲说此事,但,既然夫人你提起,我便说个清楚。”含章语调清晰,慢慢道来,“这是我祖父二十多年前给我生母备下的嫁妆,因为薛家家规,凡做妾者一律不得向外人透露自己妆奁数,以免损及正室颜面,所以我生母从不曾向他人提起。祖父出身农家,不懂古董珍玩,只知道田地重要,每每论功行赏便只索要田地,到我生母出阁时,陪嫁金银很少,田地却有三千亩。”

  几位耆老皆倒抽一口冷气,这昌安侯府的所有田地庄子加在一起怕也只有五千余亩,当日看沈家女入府,只带了少少一些金银,众人还对她颇为轻视,谁知她实际陪嫁竟这般丰厚。

  侯夫人见势不妙,正要反驳,含章目光微动,轻轻瞟了她一眼,便入利箭般将她死死定在原处。

  “母死子继,我生母过世,这三千亩田地甚至这些年的产出孝敬自然该归在我名下。偏我一时好奇,怕那些庄子荒废了产出不好,我若胡乱问起,侯夫人您面上不好看,所以来京的路上先去那些地方看了看,结果,”含章慢慢将那卷至卷起,用巧劲送到那胖老头手边几案上,“烦请薛老御史帮忙瞧瞧,那些庄子如今都在谁的名下?”

  胖老头展开纸卷,眯眼一瞧,顿时大惊:“这……”其中三分之一归了侯府,三分之一为侯夫人私产,后转了一半给薛定琰做嫁妆,还有三分之一,则由薛定琬带入了侯夫人娘家安平伯府。

  含章无意理会他们的惊诧讶异和侯夫人的颓丧惶恐,低头抚平袖子,凉凉笑道:“既然非要说清那些钱财之事才可脱身,那我便用这三千亩地做买身钱,咱们钱货两讫!”

  玄色长袖一甩,含章转身,毫不留恋而去。

  才下了台阶,尚未出院子,外院总管薛管家一路跌跌撞撞狂奔而入,慌慌张张喊道:“侯爷,侯爷,有圣旨来了,是,是和二小姐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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