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1/2)
第六十五章想通其中关节之后, 宁律真心实意地谢过沈关山, 失魂落魄地回了侯府, 第一件事便是去了父亲的院子。
这么多年来, 日子已经过得和门口的槐树一样老了。
他也一直以为, 他已经成长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可以兴旺侯府,荫庇子孙, 泽被家人, 可是到现在, 他才发现, 他依然是当初那个因为打碎了堂哥一盏冰灯而会急得大哭的稚童。
或许当初从父亲手中将侯府接到手上,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而他现在终于能够正视这个错误了,同时他也明白的是,已经太晚了。
平心而论, 他懦弱,无能, 安于现状, 不是一个好官,不是一个好家主, 甚至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是这么多年, 居然也稀里糊涂地过来了。
他以为他会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 可没想到,临到老了,居然险些将整个宣平侯拉着给他陪葬。
他一直负隅顽抗着, 他的人生,他的命运,但是现在他扛不住了。
“你来了?”老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宁律摈弃脑海中纷杂的念头,徇声望去,几乎是一瞬间,便热泪盈眶。
宁正则看了他一眼,心绪复杂。
所有人都想瞒他,可是这般天大的事,也要能瞒得住才是。
“当初你不小心摔碎宽哥儿的冰灯,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宁正则摇摇头,自讽似的笑道:“我老啦!老了的人,就不自觉地会怀念一些过去的事。虽然明知道回忆没什么用,但是偶然想起当初戎马倥偬的岁月,就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自己的血仍然滚烫,面庞仍然年轻。”
“可是一睁眼,醒来发现儿孙满堂,又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唉,老了的人,就是话多。”他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高位上坐下,沉声问,“说罢,什么事?”
宁律低着头,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一说出来,从三皇子回都,到太子派人伤了陆善恩,再到陆善恩如今缠绵病榻,皇上勃然大怒,动作不断,俨然有要发作太子的意思。末了,忍不住感叹一句:“陆善恩此人,真是……”
宁正则听见他的感慨,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必。
毕竟这个儿子的德性,他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也正是因为他在政事上不太机灵,他才下定决心将宣平侯的爵位传给他。
王都里的聪明人太多了。这聪明人一多,再清的水也会浑起来,所以有时候,蠢笨的人,其实也能捞到旁人意想不到的好处。不然,怎么会有“傻人有傻福”这一说。
可是现在看来,终究是他想错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这事背后有陆善恩推波助澜没错,但更多的,还是皇上的心思。你连这点都没有想明白,当初怎么敢……”
“咳咳咳,咳咳,怎么敢!怎么敢将整个侯府压上去站了太子的队!”
宁律不敢说话,只是本就低垂着的头更低了些。
“接下来呢,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宁正则见逆子不说话,于是又问。
宁律想着沈关山的话,将自己的谋算说给老爷子听:“儿子之前本打算将嘉潋嘉滟两个姑娘送到淮安王府上,只是到底咱们侯府百年世家,所以先是托了给她们相看亲事的说辞,只是现如今看来,这步棋似乎也不妥,只是相看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儿子想的是,就此给她们找两户家底殷实清白的人家嫁了,不指望日后两个侄女婿帮衬侯府,但也不要给府上拖后腿添麻烦才是,而且这样说出去,也不至于教外人说咱们府上亏待庶出。”
“先前儿子拖着侯府给太子站队已然犯了大错,眼下老实旁观战局,应当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两个姑娘,也不能轻易嫁给都中的官爵人家,免得到时候……”
宁正则点了点头,到底知子莫若父,他问:“这不是你自个儿的主意吧?”
宁律闻言,心中一惊,口中已经承认:“儿子愚钝,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定国公府的小公爷给儿子支的招。”
宁正则半阖的眼猛地睁开,他拂袖将桌上盛着茶水的杯盏直直打落到宁律脚下,怒喝道:“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他为什么要给你支招,你就毫无防备他说什么你信什么?!你什么都没想过是不是?!”
“我当初在几个儿子中选了你继承祖业,是图你老实,不是看你蠢笨!宁律!一步错,步步错啊!你现在还可以找我,等我百年以后呢?你也要到地下来找我吗!”
宁正则捂着胸口重重地喘息着,浑浊的双眼圆瞪,宁律跪着匍匐到他脚边哭喊:“父亲,都是儿子的错,是儿子目光短浅,您别生气,身体要紧,身体要紧!”
宁正则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重新恢复平静。
他闭上眼,克制而隐忍地道:“沈关山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提点你,你派人去查一下最近他最近和哪些人有往来。这件事明面上看起来是提点你,但实际上却是为了嘉潋嘉滟那两个丫头……难道是有人相中了她们?”#*#.C . O .M#言情.中文.网
宁正则想了想,也觉得不对,倘若真有人相中两个丫头,又能支使得动沈关山,何必舍近求远?
“我听说两个丫头有个手帕交,是虞家的嫡姑娘,你再找人从她那儿查一查。”
宁律“哎”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子,到门口时,又对老爷子道:“父亲保重身子。”
宁正则别过头,不想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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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事情已经逐渐行进到尾声,沈关山又是知道陆善恩的打算,这些天一有空便抓着机会往陆府跑。
这不,昨天刚去了,第二天又来。
一开始陆府的家丁还要帮他通传,现在见着人来了,就跟见到只苍蝇一样,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也不是,见着苍蝇他们可以视如不见,但是见着这位,他们还得陪笑打招呼。
沈关山像回自己府上一般,随意地同他们点了点头之后,便径直去了陆善恩的书房,随意地在太师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
他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终于想通了之前觉得怪异的地方:“你让我去给宣平侯打招呼,那这不很容易就让他们查到你身上吗?要是有心人再细挖的话,嫂子的身份不就瞒不住了?他们肯定会觉得这是个攀上你的好机会。”
陆善恩赞许地点头:“嗯,分析得在理,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沈关山拍了拍大腿,一副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
陆善恩放下手中的书卷:“总得要,找个机会让他们好好告别一下吧?”
沈关山于是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他点了点头:“你他娘还真是铁汉柔情。”
陆善恩:“嗯?”
“不是,我他娘。”沈关山从善如流地改口。
陆善恩这才放过他。
沈关山咂舌,心中暗想自己这是什么智商,居然还担心陆善恩,这个人算无遗策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怎么可能还会被人摆一道?他可真是吃多了没事干。
就在他杂七杂八地想了一会儿零零碎碎的事情之时,门外倏然响起了敲门声。
他立时正襟危坐,然后听见陆善恩将人唤进来。
是个下人,向陆善恩禀报宣平侯府的人求见夫人。
沈关山还在想陆善恩居然这么鸡贼,连有人要见宁嘉鱼都还得过他那一关,就听见陆善恩清淡的声音响起:“去禀给夫人听吧。”
小厮应声退到门口将门关上,这才转身去了正院。
陆善恩看着沈关山,想开口委婉地提醒他该走了,毕竟他每天应该上班打卡的地方也不是自己这一间书房,但是话到嘴边他却又停下。
他想到自己最近一直忧心的事情。
“你说,她一直不肯与我成婚,我该想个什么法子才能让他答应?”
沈关山眯了眯眸子:“这还不好办吗?不过这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什么本事?”
“都说男女敦伦这事最快活,那你就想办法在这最快活的事上动动脑筋呗。”
陆善恩还想细问,但又觉得这样未免显得他很没有常识,于是做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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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嘉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妇人,眉梢微挑,吹了下茶盏中浮在水上的茶沫,轻呷了口澄碧的茶水。
这时候,穿着朴素的妇人也哭诉完了,正眼巴巴地盯着她。
宁嘉鱼感受到她的视线,却始终不去看她,只慢悠悠地品茶。
见到这妇人的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是老侯爷院里的管事妈妈。依稀记得当初她还在侯府的时候,见着这位妈妈,也要跟着上头几个哥哥姐姐向她问声好。
那时候的管事妈妈,对她可是很瞧不上眼。
“七姑娘,自您走后,老太爷便一直不大好了,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一直记挂着您呢。如今眼见您过得好,想必他老人家,也终于能放下心来了。”
“只是,您当真就如此狠心,连回去看一看嫡亲的祖父都不肯么?您的爹娘兄姐,可都在侯府等您回去呢!”
宁嘉鱼点了点头:“她们愿意等就等着,与你有什么干系?如今妈妈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张口就要用孝道来压我?”
妇人垂下头,迭声连道不敢,但默了一会儿,却更变本加厉:“七姑娘恐怕不会想,日后有人提到陆督主的时候,想到的便是他的夫人连亲祖父病重也不管不顾吧?”
茶盏被重重地搁到桌上,相触的一刹那发出清脆的响声。
吴金荷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随之颤了一下。
紧接着,她的面前便出现一双精致的绣鞋。
她呆愣愣地抬头,看见坐在高位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面前。
“七姑娘……”她喃喃道。
宁嘉鱼承认,她被说动了。
她可以背上不孝的罪名,但她不能忍受陆善恩因为她而沾染上一丝的污垢。
何况,她知晓宁正则的手段与决心,就算她今天将吴金荷打发走,明天还会有张金荷李金荷来。
“和你走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就不怕到时候我那嫡亲的祖父被我给气死?”呛了吴金荷一句之后,宁嘉鱼心情大好,悠闲自在地出了门。
吴金荷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她就突然改了主意,一下子却又发现人都已经不见了,于是连忙起身去追。
宁嘉鱼这次去宣平侯府就牵了匹马,至于吴金荷该怎么回去,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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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人声鼎沸的宣平侯府门前,如今已是门可罗雀的清冷景象。
宁嘉鱼扯住缰绳,坐在马上遥望那块镶金的门匾,恍惚间想起当初与宁律初回侯府的场景。
有些事情当初发生的时候可能没有觉得,但是回头看,总难免生出一种“时也命也”的感慨。
她那时回侯府,没有煊赫的排场,后来离开,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但是这次,恐怕就不一样了。
宁嘉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翻身下马,将马系在路边的垂杨树下,缓步走到侯府门前。
立于朱门前的侍卫见她上前来一不自表身份二不递上名帖,下意识就要拦下,正当这时一个身着石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上前来,肃声道:“你们想做什么?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可不是别人,是咱们府上嫡出的七姑娘!你们还想把自家主子拦在外面不成!”
语罢也不去看那两个倒霉家丁的面色,弓腰陪笑地对着宁嘉鱼道:“七姑娘,许久未见,姑娘风采更胜往昔,也不怪这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没能认出姑娘来,也是眼瞅着姑娘到了咱们这侯府门前,小人才敢斗胆相认,若是在街上碰着,这般仙女似的人物,小人真是连看一眼也不敢多看哩!”
宁嘉鱼微微一笑,点头:“二管事过誉了。”
被唤作二管事的宁白听见她如此说,脸上顿时浮起讪笑:“老太爷已经盼着姑娘许久了,姑娘这便随小人去吧?还是您想先与府上其他几位姑娘叙叙话?至于老太爷那边,七姑娘不必担忧,老太爷早就说了,倘若七姑娘回来,一切按照您的心意便是了,只是您若是能抽空去松涛轩一趟更好。”
说罢,他留心去瞧这位姑奶奶的脸色,生怕自己有什么地方措辞不得当,把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毕竟旁人不晓得,他可是心里门儿清的:现如今,这全府上下,说不定就指着这位祖宗过活了!
宁嘉鱼摇头:“不必了,有劳二管事带我去见老太爷就好。”
宁白“诶”了一声,转身带路。
……
松涛轩里。
从宁白第一眼看到宁嘉鱼,就已经有人到松涛轩禀给了宁正则。
是以现在听见珠帘挑动的声音,看见来人,宁正则眼中也未起什么波澜——他早知道她会来的。在算计人心上面,他从未有过差错。
他放下修剪花枝的金剪,打量着这个许久未见的,嫡亲的孙女。
当初她要走时,他只当她少不经事,不明白一个好的出身对她这样的女流来说是一种怎样的助力,故而虽然讶异于她的魄力,但他终究未曾对她改观过。
在他心里,这个孙女不过就和他曾经宦海沉浮几十年里看到过的,所有自以为读了几年圣贤书便与旁人不同,嫉世愤俗的年轻人一样。
但是今天,眼看着他曾经寄予厚望的孙儿在朝中仕途坎坷,几个儿子更是已经老得固步自封,孙女们也不过是和都中千篇一律的贵女一般,事事不算差,但也拔不得尖……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一心想要脱离侯府,攀上了陆善恩的七丫头,居然是如今侯府里最出众的一枝。
“当初你娘给你取小名皎皎,本意是望你光辉皎洁,如珠如玉。没曾想,你却是成了咱们这侯府里最明亮的那一盏月亮。”
“倒也衬得上这个字。”
他回到太师椅上坐下,声音老迈如峭壁上久经风沙消磨的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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