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30

  柳轶尘垂下眼皮,好一会,才低低道:“我喜欢闻,你挂着何妨?”不待她开口,又仿佛才想到什么似的:“对了,那韦保林昔日倾心江行策,便自己绣了一个香囊送给他,你何时……也送我一个?”吐字飞快,似蜻蜓点水一般,却在水心落下一圈一圈的涟漪。

  **

  次日一早,刑部就送来了她上任的文书,文书所载上任的日子是在后天,这一两日工夫,是留给她交接事项用的。

  送文书过来的是一名书吏,一并捎来谢云的一句话:“杨主事这两天若是无事,不妨来刑部坐坐,大人说可以趁机带主事熟悉熟悉部中事务。”

  上司这般说了,杨枝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第二日一早,她便带着几样与同僚分食的杂果,上了刑部。

  谢云听到人报,亲自迎到大门外。这是杨枝头一回见谢云,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朱红官袍衬的他面色极为白净,白的都能觑见脸上的血丝。容貌相当清秀,眼眉细长,眼尾直扫入鬓角中去,倒是有几分男生女相的味道。

  谢云笑着迎她:“杨主事。”

  杨枝连忙行礼:“劳烦大人亲自来迎,下官实在过意不去。”

  谢云微笑:“以后同在一处做事,杨主事说的是哪里的话。杨主事随我来,我带杨主事在刑部和我们清吏司转转。”

  天下九州,各州俱有一个清吏司,掌重案要案的复核勘察,如今她与谢云所在的,便是江州清吏司。

  刑部衙门比大理寺大上不少,四处布置亦更加规整,中规中矩的。杨枝原道柳轶尘已是个没有情/趣的木头,到了这里方知,大理寺那一方春秋池,便已在风致上赢了刑部一大半。

  江州清吏司占了前后两进跨院,除了郎中、员外郎、主事、经承外,还有书吏与官仆无数。一一介绍过来,已近正午,谢云道:“杨主事初到,作为本司长官,我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我方才让人在燕归楼定了厢房,杨主事若无别事,我们移步一叙?”

  这么大的脸给过来,杨枝自然不敢推迟,连忙应是,亦步亦趋跟上谢云。

  谢云举止斯文,一副地道的文人做派,两人在厢房内落座后,谢云叫来小二,点菜间忽然道:“听闻杨书吏不善饮酒,那今日你我就以茶代酒。”

  杨枝微微一愕,谢云立刻道:“前些日子柳大人为主事挡酒,在京中已传成了一段红袖添香的佳话。”

  这谢云,一面暗示自己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一面又将牌翻明了打,这是……想做什么?

  却连忙应:“大人说笑了。”

  菜很快上上来,谢云一边催她动箸,一边与她随意扯了些京中趣事,扯到杯盘已空了一半,方犹抱琵琶般问:“听闻主事在江州待过许多年?”

  杨枝点头:“早些年江湖浪荡,四海为家,是住过一些日子。”

  谢云笑道:“主事可喜欢那里?本官原籍正是江州。”

  杨枝忙堆笑:“喜欢。江州人杰地灵,才能出大人这般高才之人。”

  “主事客气了……”谢云淡笑:“眼下朝中有一桩急案,主事想必也已听说过了,江州仕子闹事,御史台的人已去了,这案子本是我刑部的,如今却让御史台抢了先,届时本部之人——自然以本官为首,少不得得挨一番参劾。本官今日与主事推心置腹,想听听主事的意见。”

  杨枝推道:“下官的确听过这个案子,只是尚未见过卷宗……”

  “那无妨。”谢云道:“主事聪慧,卷宗扫一遍不过一两日的工夫。眼前急的是,需要一个人去趟江州,不能当真将案子甩手给了御史台。”

  杨枝还要说什么,谢云却摆了摆手:“自然这人得是我清吏司的,本官自当身先士卒……只是那江州太守谢知敬你可能有所不知,恰是我谢家本宗堂兄。牵涉本族,本官没有不回避的道理。”

  “主事想必也晓得,你原先这位子正是主管此案之人,照理说主事也应当接着办这个案子,勿需本官说道,只是主事毕竟初到衙门,本官还是想听听主事意见。”

  “其实此案于主事也是个机会,主事初来,又是今上钦点,到了地方非但行事便宜些,而且当真办成了此案,亦能为主事立威。主事知道,咱们的尚书谭大人是个固执守旧之人,若非有点特别的大成绩,极难撼动他的偏见。”

  一番话下来,杨枝方意识到这种绵里含针的厉害,威逼有,利诱有,而极为可怕的是,杨枝细思一番,发现自己并无多少选择的余地。

  刑部是她选的,选之前也料到会有不少风浪。但她不可能一直在柳轶尘的荫庇下,有风浪时,自当张帆而上。

  微忖半晌,杨枝举手道:“下官愿意前往,敢问大人,当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谢云也不客气:“你明日上任,大抵要一日工夫办好文书,那就后日出发吧。你要什么人缺什么物,只管和我说,司里自会支持你。”

  话落,谢云夹了一块肉片送到嘴里,慢条斯理嚼了,方想起什么似的,悠悠道:“本官素无男女固见,寒门世家之别亦如是。无论出身,自该是有力者当之,主事以为呢?”

  **

  一顿饭吃毕,杨枝心中百感交集。若说当日的柳轶尘是一匹孤狼,那么谢云就妥妥是一条毒蛇,而最令人不解的是,这毒蛇丝毫不掩藏自己的心计。

  刑部衙门已看过一个遍,午后自不必再去。她与谢云在燕归楼外分手,信步在街上逛了逛,想起柳轶尘昨日与她讨要香囊,顺路便拐进了最近的香料铺子。

  却没想到一人尾随而来。来人一身大红锦袍,桃花目一如往昔,只是那眼底却少了一丝风流笑意。

  “江大人。”

  “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叫我名字便是。”江令筹道。

  杨枝与他的交情说来实在复杂,不敢僭越,只是他这般说,她又不好顶嘴,于是闷头应下,却听见他说:“听闻你不日要去江州?”

  杨枝愕然抬首。

  江令筹一笑:“谢云的心思,是十字街口的告示,谁人不晓。先前那主事被黜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不甩给你给谁?我见你二人进了燕归楼,猜想便是劝你去江州。”

  杨枝心想也是,江令筹虽城府离柳郑之流差的远,但毕竟在官场浸淫这么些年,谢云这种恨不得拿到人跟前打的算盘,他怎会不明白。

  “谢云不去,派你个小小主事去,便是告诉谢家,此事他尽力了。”江令筹道:“你去了也不用真当回事,左右有薛闻苍在前头,你若是当真强为人先,非但刑部不能容你,礼部的谢长思以后也会将你视作个眼中钉。”

  这又是另一种算盘的打法,而这法子虽与谢云方才所言句句相悖,其实却亦是在理,而且杨枝亦相信,这是江令筹的肺腑之言。

  无论顺不顺从,杨枝心中都十分感激,正要道谢,却听见江令筹问:“给你的那个牌子还在吗?”

  “在的。”

  “江州节度使铁东来是我爹旧部。你到了那边,把牌子给他看,节度使麾下随意调动,保你个无虞没有问题。”

  杨枝以为他要将令牌要回去,正欲伸手往腰间取牌子,听了他话,微微怔了一瞬——他跟上来便是要说这个?

  “谢大人。”杨枝垂眉。

  “都说了跟我不用这么客气。”江令筹一笑:“别沾了这些官场习气,我还是喜欢你原来无法无天的样子……哦对了,柳敬常的伤怎么样?我听闻那晚很是凶险,是什么缘故?”

  杨枝遂将韦婵下毒又送药之事说了,江令筹眉头微微一皱,口中嘀咕了一声“这个柳狐狸。”

  “大人说什么?”

  “没什么。”江令筹说,话落就要走,走到门边,却忽然停步回首,唇边荡开一个近乎诡异的笑:“那天晚上,其实我要救你与太子两人并非难事,柳大人那一声喊,我以为他有别招,下意识便依了他,没想到他只是拿自己的身体去挡那暗器。”

  杨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心头一凛,却下意识为柳轶尘辩驳:“柳大人一个文人,大概不了解大人的身手。”

  江令筹轻轻一哂:“柳敬常那晚胸有成竹地进来,岂会连韦婵鱼死网破都料不到?这样的险境他这些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难道不知道多带几个人手?”

  话落,看着杨枝呆愣的脸,得意地扬了扬唇角,不等她反应,转身出了门。

  杨枝却在原地呆了许久——先前上蓬莱阁,柳轶尘都知道带上黄成与申冬青,此次计划中还有太子,他竟只带了江令筹一个武人。

  若是当时韦婵功夫深不可测,或有帮手,那当晚情形,该会是多么凶险?

  柳轶尘岂是如此投机冒险之人?

  但是倘若他确定沆瀣门不会伤他或者自己呢?所谓谷神,自然便是沆瀣门的谷君。那么当时情形,要让江令筹护住太子与蓝良娣二人,想必不是难事。

  而且……杨枝闭目回想那夜情形,银镖当时似乎并非朝着她的致命伤处射/来的。既不想要她性命,又何必多此一举地在那银镖上下毒?

  想到这里,杨枝连香料也不想买了,一转身出了铺子。

  **

  回大理寺后,杨枝找到柳轶尘:“二郎,今儿天气正好,你陪我去春秋池畔赏赏花吧?”

  柳轶尘放下左手中的笔,看了她一瞬:“好。”

  春秋池畔赏景最好处便是当日遴选柳轶尘所在的烟雨亭,那亭子建在高处,可以俯瞰整个池畔风光,此时春桃开的正盛,入目即是一片灼灼。

  杨枝站在柳轶尘右侧,扶着他的右手拾台阶而上。走到一半,忽然脚下一崴,整个人眼看就要重心不稳,往阶下滚去。

  恰这时,一只手却忽然将她拦腰抱住,手上使了很大的劲,死死扶住她腰身,才让她未能从那石阶上摔下去。

  杨枝稳住身形,眸光落在他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上,冷了几分:“柳敬常,你果然在骗我!”

  作者有话说:

  柳大人:现在跪搓衣板还来得及吗?

  后面的案子会涉及一点权斗,也不太长了,大家随便看看解解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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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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