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一百零五·休倚高楼起惆怅131

  “夫君已安寝了么?”

  今夜有一轮满月,黄澄澄的一弯柔光缀在廊下,月华如水,伊人如玉,黯黯淡淡的光晕一修饰,倚着门款款而来的女子仿佛褪去岁月的痕迹,面颊和额头竟也光洁起来。曲诚看着结发妻子依稀旧时的容颜一时有些恍惚,按下几分不耐烦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柔柔一笑,丝毫没有在外头候了大半个时辰的疲色或不满,将手上的东西搁在几上,道:“不敢打搅夫君安眠。”

  确是一盏汤药。

  “这是什么?”曲诚神情冷淡下来。

  “嗯,”似乎被问住,她略垂了头,“夫君院中小厨房直接端出来的,菡儿姑娘到了门口妾才接的手。”

  她摇摇头一笑:“想是夫君惯用的安眠汤药罢?菡儿一向贴心,是妾疏忽,早该给她抬个身份才是。”

  到底不惯说这些话,她眉宇间很有些不好意思,倒平添几许羞涩神韵,风采卓然。曲诚冷脸一松:“怎劳动你亲端进来。坐,”他往床塌一角抬抬下巴,“你是借着奉药有话要对我说?”

  “是,”她依言在榻边坐了,“什么也瞒不过夫君去,妾是有些心里话,却是迟了十年,倘若夫君不弃,可允妾说一说这心里话么?”

  她侧着脸,垂着眼睛,大约是心中忐忑,长睫微颤,曲诚长叹一声,率先开口道:“夫人与以往大不相同,今日在那温氏医馆便叫为夫十分欣慰,为何忽然生出这些心里话?”

  “夫君,”她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头隐隐含泪,“自从先父母故去,妾便魇住一般,一味自怜自伤,没能操持好家务、侍奉好母亲不说,竟然跟夫君也疏远了,实在是…实在是糊涂!”

  她说到动情处半含的眼泪终于落下:“不瞒夫君说,乃是阿梨前日托梦于我,带妾去瞧了一眼上界,她外祖父母俱在,十分安乐,她嘱咐我照顾自身,千万惜福。妾醒来时如遭雷击,如梦初醒!”

  她跪倒在地:“愿向夫君借一寸宽心,弥补十年遗憾。”

  她的眼睛轻妆浓情,有如杏蕊濯清露,她却知道即便她如平日一般妆容平庸也无妨,她口中哀泣道:“诚郎,妾此生有这份机缘么?”

  曲诚忙把她扶起来,先唤一声“云娘”:“有,自然是有,你说阿梨给你托梦?是去了上界?”

  云娘松松捏着帕子仿佛没看见他的急切,无知无觉一般道:“正是。”

  “什么样儿可瞧得真切?”

  “妾只隐约瞧了几眼,七重栏楯,七重罗网,七重行树,周匝围绕,依稀还有座池子,池底纯以金沙铺饰,四边有金银、琉璃阶。上有楼阁,亦以金银、琉璃、玻璃、砗磲、赤珠、玛瑙饰之。池中有各色莲花大如车斗,微妙香洁——”

  曲诚一把拉住她:“难道是极乐佛国?”

  云娘一面说着一面帕子掩了掩唇,心想,好极了。不问阿梨问极乐,真是个好爹爹,她悄悄将手拊在隐隐作痛的小腿,心里竟有些快意。曲诚,你倒免去我一分的不忍心。

  ·

  温镜惊醒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

  他可以肯定他并没有睡着很久,整个人带着一种刚刚入睡就被打断的混沌,同时又有些割裂的清醒。

  人在半梦半醒的时候最容易做噩梦,有时梦境来得太悄无声息,比睡意更快速地占据人的大脑,以至于人们看着脑海中或荒唐诡吊或寂静不详的画面,会生出些怀疑:这些可怕的想法是怎么钻进我的脑子的?是只发生在我脑海中,还是真的发生在这世上什么地方?

  没人知道。

  温镜白着一张脸,眼前还是梦中最后的景象: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伫立在窗前,衣服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眼,这双眼睛看着窗外苍茫的天地,似是不解又似是诘问,却终究并没有人回答她。她扭过头看了看漆黑的房内,黑暗中仿佛有日夜相催的妖怪在蠢蠢欲动,每一个都说着令她头疼欲裂的咒语,他们面目模糊,使她喘不过气,使她无处可逃。

  作为梦境的主人温镜只是旁观这一切,但他却原封不动地承袭了她的无望和窒息,甚至于最后她纵身一跃,他心底竟然松了一口气。

  终于。

  终于…

  温镜猛地睁开眼睛喘息起来,他一动李沽雪跟着惊醒,察觉他神色有异连忙查看:“阿月?怎么了阿月?魇住了?”

  温镜呆了片刻,而后头也不回地扎进李沽雪的怀抱,额头抵住坚实的胸臂,手环住李沽雪的背。

  “别怕,别怕,”李沽雪轻轻拂弄他的脊骨,并没有丝毫被吵醒的不悦,反而心里软成一团,两人默然相拥。

  忽然温镜闷声道:“或者咱们早行两步,或许能正好接住她。”

  他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李沽雪听懂了他的语焉不详,知道在这位眼里人命就是金贵,然而逝者如斯也实在无从安慰,只得抱着人温声细语,等待他的惊悸过去。却没那么容易过去,温镜只觉心脏狂跳不止,且并没有逐渐平缓的样子,反而越跳越快。他心烦意乱,甩甩头道:“实在心慌,今天在医馆见了曲诚和他夫人起就这样。”

  李沽雪拍拍他:“知道他是什么人,不用他送来的药材就是。一动不如一静,其实我还怕他没动作呢,他倒好,送上门来。”

  送上门来,嗯,送上门来。温镜脑海中如光影闪现,恍惚间想起了曲夫人白日里的神情,一个激灵清醒起来。今日她临出门前看温镜的那一眼…正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人声呼喝:“走水了!走水了!”温镜蓦然升起些预感,飞快地与李沽雪对视,两人自榻上翻起拔腿奔出,水阁外头众人惊醒的很多,都在冲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

  小市桥西的方向,曲府的方向!温镜一跃上了房顶,只见曲府火光大盛!

  曲府绣楼,曲夫人,不,是桐冷云,她拥着怀中两本东西踩上窗棂,其中一本是爹娘留下的药谱,她闭闭眼睛仿佛经年一梦。

  年少时爹娘千娇百宠,直宠得她一个不问世事。当年似乎也在药铺里学过几日药理?却终究没有深学,反而稀里糊涂嫁了人。弟走从军阿姨死,慢慢地娘家竟没了人,周围人却都道她是好福气,没出阁时父母掌家,嫁了人夫君也经商有道,生得女儿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将来必有好前程,一辈子不必她操心,她便关起门来假装自己过得便是这般好日子。

  女儿的苦她不是不知——她怀中第二本就是阿梨经年的手记——可一头是夫君纳得一房一房的姬妾,一头是婆母日日夜夜动辄的奚落,没有儿子的冷眼令她无处可逃。

  桐冷云攥紧怀中之物,好恨,恨那个男人,更恨自己。她恨自己怯懦,恨自己无能为力。

  温镜提气狂奔,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梦未央整一支效力可有三个时辰,可是她口口声声只说有一个时辰左右,她还留了一多半!温镜脚步不停疾奔出凤凰街,凌空站在曲府西北角,他心中似有所感,朝当日目睹曲梨坠楼的那处飞去。

  桐冷云漠然看了一眼满院的火光。烧吧,烧干净了才好,本以为豁出去掀了曲诚的底,自会有官府做主,谁知一日日杳无音讯,竟盼来杀害女儿的凶手。那日她在自家院中又看见那个白衣僧人时简直难以置信,更难以置信的是这个妖僧竟还被曲诚奉为座上宾。

  两个杀人凶手。

  阿梨,娘对不起你,叫你跟着受了一辈子的苦,这就来陪你,桐冷云闭上眼睛。她躺进北风的一瞬间生出一些恐惧,不知磕在地上会不会疼。不过很快释怀,还能比阿梨更疼么?阿梨,阿梨。

  温镜只嫌碧云行天太慢,愿化一步风,吹散城中阴霾。

  多罗宗之祸已然死了太多人,最该死的还逍遥法外,为何还要旁人赔命?

  终于他转过街角,看见正临风跃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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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一百零五·休倚高楼起惆怅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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