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何处笙歌酒入唇138

  这日晚些时候,李沽雪换下玄底银纹袍,赴弟兄们贺他高升置的酒宴,出去赴宴又不是办差,一伙人一水儿的黑衣别让人店家以为是来砸场子的。

  宴席定在曲池坊的望江楼,毗邻曲江池,凭栏远眺可观曲池春水,是长安数得着的食肆。

  临夜之滨,夜色轻拢,灯摇月影,寒水初融,入席前李沽雪往水边溜达一圈,顺手拾起一片石块往水中央飚去,薄薄的石头顺着他的手劲旋起几个漂,最终沉入水中声不可闻,李沽雪张望半天,忽然想起扬州水阁的小池子。

  他低头一笑,在栏边同僚们的呼哨声中上了楼。

  同僚们捧场,李沽雪也不吝啬,在望江楼最高一层设宴,有些交情的都叫了来。酒是好酒如醉,景是美景如斯,今日是好友满座,明日是前程似锦,李沽雪架不住兄弟们的劝,席边已经叠起好几只空酒坛。

  酒过三巡,枕鹤摸过来,两人是自幼的交情,因枕鹤也不多言,闷声与李沽雪过了三杯,一时无话,而后枕鹤又自一饮而尽:”一齐进来的就剩咱们,进来无名殿仿佛还是昨日,转眼你便要做少掌使…兄弟替你高兴。”

  李沽雪陪一杯,而后一挑眉:“掌使你已慢我一步,若他年掌阁再叫我抢先,嘿嘿,那你才真是输我一筹。”

  枕鹤一呆,手里又被李沽雪塞一只满的才回过神,他“切”一声:“要真是这样…到时候可不是一顿酒的事,你将这望江楼盘下来日日请我吃酒还差不多。”

  李沽雪翻手饮尽杯中酒:“行,我先当上我请你,你先当上你就请我,左右望江楼的好酒便宜不了旁人。”

  两人原是过命的交情,心里有什么嘀咕也就几句话几杯酒的事。旁的便罢了,就最近的,就去年在金陵,李沽雪冒死从地宫里往外递信,不然荣五的十日连生散还真的够枕鹤喝一壶。他哈哈一笑,忽然又道:“兄弟近来心里有事?”

  李沽雪眉扬得更高:“爷心里只有差事。”

  枕鹤嘿嘿一笑,作势要叫伙计传几名舞妓上来,李沽雪脸色一变,立刻道:“传些歌舞罢了,你看着家里的规矩,且有的弟兄明日还当差。”

  “哈哈哈,那我替弟兄们多谢你了!”枕鹤依样吩咐下去又回来凑近李沽雪低声道,“还说没事,我也瞒着,是什么人?”

  李沽雪“呵”一声:“你问的心里有没有事,我老实答了,你又来问人,什么人?”此时两行乐伎班拾级上来,为首两名舞女,后头跟着各色器乐,李沽雪瞅一眼收回目光。唉,望江楼设的歌舞班子居然没有笙,可惜了。

  枕鹤啧啧不止:“捂得够严实的,还怕兄弟抢你的不成。”

  琵琶弦一响,舞女袖子一展,歌舞升平里枕鹤掩着低声道:“你也说家里的规矩,顽便罢了,真上心…掌殿又看中你,往后数二十年你想不了成家的事。”

  他面上一丝玩笑神色也无,说的话也并非虚言。无名殿规矩严,禁军十六卫常常嘲讽无名卫是和尚庙,不许狎妓不许招惹宫中女官宫女,且除非功成名就混出头,否则只要人还在殿中便不得娶妻。岂不见师父他老人家一生都未娶,做掌殿的都是如此,遑论他们底下这些人。李沽雪长叹一声,心想我倒想娶,他向枕鹤点点头,师兄弟两个又走一杯。

  李沽雪面上不动声色,内心里则想,过两日南下也须改头换面,行踪上要遮掩一二。这样两头瞒着多少有点累人,可是一想到水阁,李沽雪闭闭眼睛,总是值的。

  正在这时,一片丝竹乐奏中李沽雪忽然听见一声冷笙也似的金玉之声,他搁下酒杯甩甩头,真的魔怔。

  听风听雨听笙歌,声声只是听见你。

  酒正酣歌正靡,今日这宴的主人却不可抑制地走神,人在楼中坐,心思早飞到不知何处,耳边依稀是如丝如缕的…等等。李沽雪缓缓向着栏杆外头侧去,仔细一听,怎么仿佛并不是他思念太甚,而是确是采庸无疑?

  为何长安城中会有采庸的声音?李沽雪顾不得正热闹的酒筵,一个打挺翻出楼外。

  “哎?师兄?”

  “沽雪师兄?”

  “掌使大人哪里走。”

  挽留和询问李沽雪通通没顾上,长身横跃已出曲池坊,再过延兴门,采庸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李沽雪有些凝滞地落在一座二层小楼上。他心想,真奇怪,这处屋顶是降了什么福气,一名紫衣的青年一只腿支起,手中正拨弄着一柄长剑。他又是什么运气,前一刻还在想着的人怎的忽地到了眼前。

  那青年显然也看见了从天而降的李沽雪,坐着也没动,只冲他回眸一笑。这一笑直把咱们掌使大人一晚上的酒意都勾将出来,叫他分不清是梦是醒,今夕何夕。

  三分醉并三分月光,李沽雪终于不再发愣,直冲过去将人掳至半空而后直朝着自己私宅飞去,初春凛冽的夜风中他将人扣在胸前,笑道:“来得好,跟爷回家。”

  ·

  李沽雪的私宅置在胜业坊,进宫也好当差也好都方便,他带着温镜回到胜业坊的时候里坊的门已经关闭,这却难不住李爷,直接挟裹着人翻墙,跟盗玉偷香的采花贼似的。

  被“采”的人却半点没有反抗的意思,温镜懒懒地靠在人身上,倒是乐得清闲省力,还有空划划人家下巴颏。李沽雪扒拉住他的手,一面推开院门一面警告地瞪他一眼,温镜心情大好,手继续往上攀捻住他一缕头发绕来绕去,道:“你穿杏黄不错。”

  李沽雪腾不出手来拽回自己的头发,咬着牙道:“爷这是苍黄。”

  两者本也相似,温镜转念一想,想起前日白驹巷那个少东家也是穿着差不多的颜色,看来这颜色也挑人,怎么李沽雪穿在身上就是比别人帅。

  他的目光有些迷,碰上李沽雪的视线滋滋啦啦蹿起火光,李沽雪几乎是撞开后院卧房,嘴里问道:“怎来了长安?”

  两人已双双跌进榻中,温镜闻见一点酒气,也没嫌弃,反而凑近李沽雪鼻翼嗅了嗅,听见他问这个,温镜想一想,在他耳边答了一句。这下好了,一晚上的酒没把李沽雪喝醉,这会子却狠狠上头,直接掀开温镜的衣领埋进他颈子里连吃带拱,一面道:“身上什么,这么香。”

  温镜仰起头,尽量按下喘息使自己听起来不疾不徐:“不知道啊,要问客栈备的什么澡豆珠子。”

  “嗯?住什么客栈——”直接来找我啊。李沽雪原本一心一意忙碌,忽然顿住。

  找,上哪找?阿月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又不知自己的住处,可不要住客栈吗,可不得大半夜孤身坐在楼顶拨响采庸吗。他一个人不远万里长途跋涉来长安,他在楼顶坐了多久呢,天气还没有很暖,他冷了没有,若是自己再醉得重些没听见,弄笙一夜无人应,他当如何?

  究根结底,还是因为无名卫这个身份。自己的住处李沽雪不敢明写进信里,一如阿月的大名他都不敢写。而就是这么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只一封信,阿月便只身而来。

  是否,自己在他眼中即是如此谜一样,没有一句明言,没有一句准话?李沽雪半撑起身看住身下人,他脸上却没有埋怨,也没有惶然,就那么坦坦荡荡张着眼睛。

  那眼睛里思念和欲念一起横生,李沽雪心头一点怜与愧被催得无以复加,化成许多的爱与热,在两人间缠绕激荡,最后浇在温镜暗哑的嗓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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