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敢将蛊鼠累陶钧152

  温镜问明逸臣认不认识楚玉霁,这是有缘由的,他认出明逸臣耳上的玉玦,分明和那一日楚家娘子耳畔的是一对。

  玦似环而有缺,常常成双成对地打造,两只可严丝合缝拼成一副,是定情信物的首选。

  楚玉霁穿耳,温镜终于明白先前他一直觉得怪异的地方,也明白为何那个小侍女要矢口否认。这个世界的姑娘并不人人穿耳。如今不比前朝男女皆穿,到了本朝,穿耳渐渐成为一种贵贱标记。皇室贵族必不穿,耳饰多以丁香夹、耳钳为主,只有士庶女子才必须要穿耳。传说先帝的废后穆氏善妒,自己生下嫡子后因恐怕高门贵女入宫生下皇子威胁自己的地位,就曾暗中命令殿中省,只许选穿了耳的女子进宫,就是因为穿耳的女子出身低贱。

  楚玉霁出生的时候她姑妈即便还未当上贵妃,那也已经入了宫,她本人又是嫡出,按理是必不用穿耳的。但她就是穿了一只,还能有什么缘故?只能是陪着心上人打了一只。

  事实证明温镜应该猜的很对,“楚玉霁”三个字从他嘴里冒出来,听在明逸臣耳中似乎是比给他灌毒酒还令他难受,一只完好的眼睛充血凸出,嘶哑着嗓子:“你们果然有奸情!”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温镜反应很快:“你是通过那些求医的告示认出我的?”

  “怎么?大丈夫敢作敢当,”明逸臣恨声道,“你有本事做下这等好事还怕别人认出你来?”

  温镜唔一声,而后不动声色地问:“你与楚姑娘又是什么关系?”

  明逸臣紫色的面颊鼓动片刻,昂着头道:“我与她定了终身,你说是什么关系!”

  果真,温镜心中一叹,小姑娘模样好家世好,落水受惊甫一醒来还记得礼数周全地向他道谢,如此看来性情也是极好的,怎么摊上这么个心上人。

  温镜低头一笑:“我做了什么好事?”

  明逸臣忿恨道:“难道不是你勾引玉娘?她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哼,曲江池,光天化日之下,你是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惹得老夫人也为你张榜…无耻至极!”

  …哪跟哪,温镜懒得问他究竟脑补了些什么东西,无语地手上茶勺往酒盏里一杵,向李沽雪一甩脑袋:“我问完了你问吧。”

  李沽雪点点头,面上颇有打趣的意思,只是问出的话却严肃非常:“前头中毒暴毙的几户人家难道都有人跟你抢楚娘子?”

  闻言明逸臣一下子停止挣扎,脸上精彩非常,显然是没料到两人对长安投毒案如此了如指掌,瞠着一只眼睛狐疑地瞪着李沽雪,嘴硬道:“什么暴毙的人家,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李沽雪笑道,冲温镜点点头,白玉茶勺立刻又向明逸臣嘴边靠过去。

  明逸臣气得七窍生烟,又怕得两股战战,神情十分割裂,最后实在迫于无奈道:“他们知道忘忧的配方,留不得。”

  忘忧?红遍长安城,受无数追捧的忘忧?使白驹巷名声大噪,五张桌供不应求的忘忧?必须坐在店中点一只红泥小火炉才能尽得其味的忘忧?难不成这酒果然是什么不可多得的佳酿,配方多方争抢,好比绝世的武功秘籍,几家为了一张配方斗得你死我活?

  这时温镜记起来,若说其余几家或有财力争夺名酒,可是…他不耐烦再一问一答,直接将长柄的茶勺抵住明逸臣的嘴唇:“不对,曲池坊的人家是个农户,本本份份的花匠,怎么碍得着你酿酒发财?”

  明逸臣从嘴唇到脱臼的右臂再到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哆嗦:“他、他帮我培出御米。”

  玉米?玉米怎么了?温镜一头雾水。他一扭头,看见李沽雪若有所思的模样。

  所谓御米,李沽雪知道说的是御米壳,这东西自古就有入药之说,能镇痛安神,可解痢疾之毒。可是偶尔微量服用一二次或许不显,若是长期服用必会精气神衰弱,虚汗发力,令人面黄肌瘦。而奇异之处就在于,御米壳这个东西,入菜能使菜肴格外可口,以它酿酒,李沽雪虽然未听说过,但是观白驹巷之声名,想必确有使酒液醇香的功效,原来这才是忘忧风靡长安的原因。

  李沽雪低声向温镜解释:“御米也叫米囊,叶互生,羽状深裂,萼片青绿,花开殷红,丰艳无匹,也叫莺粟,有毒。”

  啊?温镜一呆,这里已经有这东西了??那何止是有毒,是特别地有毒。

  !!!等等,温镜心想明逸臣这孙子不会往酒里搁这东西吧,那可真是缺了大德,怪不得到白驹巷排队的人跟着魔了似的上头,原来真是着了魔。不过这大约也是明逸臣故弄玄虚谨防酒液外泄的原因,若沽回家去,万一有的懂门道的人看出端倪岂不是露馅,只有在五张桌店中饮用,或能保一个查无对证。

  温镜若有所思:“你家的忘忧,明明给了我两坛。”

  李沽雪一听之下大急:“你喝了??”

  温镜摇头:“没有没有,白驹巷不许人将忘忧带出店内,任何人都很难有机会仔细研究,御米壳的玄机才一直没有人窥破。可是最初我明明从白驹巷带走了两坛,”他戳戳明逸臣,“不怕我瞧出不对来?”

  明逸臣不得已和盘托出:“你带走的两坛就是寻常的酒。我的秘诀在于特制的酒鱼,含有御米壳的酒糟用龙脑凝结,刻成小鱼形状,贮藏罐中,客人来时温酒一壶,只须将酒鱼儿化在其中便成忘忧。予你的两坛并没有加入酒鱼。”

  原来如此。

  酒鱼儿白玉楼也用,往往是为了满足客人不同的口感偏好,常做的有甜酒鱼儿和米酒鱼儿,一者可使酒液更甜,一者可使酒味更厚更烈更浓郁,用时确实如明逸臣所说,沸酒投之即可,比专门另酿一批不同口味的酒要省时省力。白驹巷倒是别出心裁,在酒鱼中添加御米壳,倒真的想得出来。

  温镜用白玉茶勺戳戳明逸臣的黑脸,问道:“这祸害人的玩意儿谁想出来的?”

  精雕细刻的一只茶勺,明逸臣却好像它是夺命锁一般,想躲又被点穴动不了,颤声道:“我、我请了几位酿造大家研制出来…我该说的都说了,杀人可是犯律的!”

  李沽雪在他小腿肚上一踢:“你还知道杀人犯律,嘿,私兴刑狱也是犯律的,你猜我们怕不怕?”

  他和温镜互相看看,他们曾在胜业坊邻居家里发现沥酒缸,估计就是那户人家当中有酿酒高手,被明逸臣网罗去研究忘忧的配方,惹得杀身之祸。宣阳坊那家…温镜猛然想起似乎也有许多关于酿酒的古书,他还翻到过一本《千金食治》,里头也有《升酒卷》!

  这就说得通,明逸臣广邀酿酒一途的能人异士为自己搞出来一品能使人上瘾的忘忧,而后他就杀了这些人灭口。

  为一己之私杀害他人性命,明逸臣上了瘾。他得知可能有别的男人染指楚玉霁,便又故技重施,带着三槐见枯散上门。三槐见枯散,一旦服用,顷刻间便能使人全身血脉逆流,血热爆出,发在肤上便是生热疮,死状可怖,任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

  可见这世上能使人上瘾的岂止添了料的酒鱼,若是心性不坚,持身不正,深渊就在你脚下。

  温镜再度与李沽雪对视,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人罪大恶极,不送官肯定不行。

  正在这时,自从温镜住进来就一直安静的院门一日之内被敲响第二回 。这一回更要命,李沽雪听见外头的人边敲门边呼喊道:“沽雪?沽雪!在家么,掌阁有事找!”

  竟然是枕鹤!

  且枕鹤大有破门而入的架势,什么事情这么急?兄弟们私下都很默契,除非相邀绝不到各自的私宅打扰。李沽雪来不及遮挡安排,大门已经哐地一声从外被推开,一行脚步声行近,他只来得及仓促推温镜进轩房,又一掌打晕明逸臣,抬头看见枕鹤已经绕过照壁行进院来。

  李沽雪明白为何枕鹤大声叫门又擅自进来,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是两名无名卫,身前则是一名玄衣银幞头的中年人。

  玄字掌阁,尚亭。曾经韩顷提过一嘴,说他的掌阁之位迟早要给李沽雪的尚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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