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91

  江冽上前几步,想接过他手中剑,但这下人俨然秉持着少主不能干脏活的信念,身体一偏,避开了他的手,同时抬手抵住江冽肩膀:“您道侣糊了一身草叶子,说自己脏死了,让您离他远些。”

  江冽便低低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又退了回去:“那劳烦你知会他,我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仔细思考想要什么,因为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无条件满足,只把这个单拎出来提,不值。”

  逐衡听得一愣,他琢磨了一会儿,认真看着道侣,薄薄的眼皮快速眨了几下,桃花眼勾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什么要求都无条件满足?”

  江冽本想应声,然而偏偏福至心灵,准确擒获到了他的心怀叵测,于是将笑敛起来,佯怒道:“算了,我收回那句话。你走不走,不走我去开路。”

  “走走走。”逐衡美得差点找不着北,扛着剑往前走了几步。

  边走边反思着方才说得不妥,语气太心机,显得他阴险狡诈的。他飞快调整表情,将面上的小得意巧妙地掩盖下去,不肯再多流露半分不正经,委委屈屈地说:“少主一言九鼎,不许耍赖……等等,你有没有闻到,空气中传来了臭味。”

  逐衡刚一开口,江冽便看见了不远处树梢上那一团绿色的身影——境灵,二话不说将一道锋利的真元打了出去。

  狼狈的境灵瞳孔骤缩,神情止不住的惊讶与骇然,看样子他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熟人,忙滚落树梢,慌乱躲开那一击。

  江冽面色不变,真元外放,指尖再次凝聚一团风,脱手的瞬间风扩大百倍,化为重重风刃,卷起枯枝败叶劈头盖脸朝境灵围拢,眼看境灵躲无可躲,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然而就在这时,江冽身后陡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吸力,他甚至来不及说句话便被朝后卷去。

  风刃失了准头,将将碰到境灵时消散。

  在场之人皆愕然,连逐衡都呆滞一瞬。

  他本能地闪身,朝他们身后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漩涡里探出手,试图抓住他道侣的袖口,却差了半步,眼睁睁看着江冽与漩涡一起消失在眼前。

  那是什么?

  为何神农鼎里会有这样的阵法?

  恢复了万籁俱寂的森林中,逐衡抓空的手指蜷了蜷,又无处安放似的按了按斜照剑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下一刻,他放出去罩住神农鼎的神力忽然涌动成波涛,赤色的火光从遥远的结界边蔓延,犹如千军万马,烈火铁蹄踏过重重秘境,转眼烧至他们面前。

  境灵心里咯噔一声,完了。

  这位神君脑子一旦不清醒,就会干疯事——不过一个未知的阵法吞了他道侣而已,是危险是机缘尚未可知,他怎么就放火烧秘境了?

  他这是想毁了神农鼎,逼神农鼎放他道侣出来!

  境灵忙扇动翅膀飞到半空,却被一张无形的灵网兜头罩住,他催动全部灵力,险而又险地挡住一缕能融化神魂的火焰,飞快地解释:“不是我!与我无关!”

  “哦,我知道。”逐衡垂下眼眸,斜照反射出的火光映在他瞳孔,使得那双向来含笑的桃花眼里好似也燃起了不详的火焰:“秘境割断了你们的联系,你无法再调动秘境之力,眼下怕是维持自身都难。”

  不仅如此,若不出逐衡所料,秘境甚至在对付境灵——若非秘境自主驱赶境灵,使得境灵没头苍蝇般撞到他们眼前,他们很难这么快抓到境灵。

  逐衡纯粹是想把麻烦们团一起快刀斩了,快些去找道侣而已。

  显然,境灵也明白。

  烟尘和灰烬遮云蔽日,境灵双翼扬起,绿色衣袍被风鼓动,像一只陷落在火场里的断线风筝,就在他被神火包围无处可逃时,他灵机一动,忽然开口:“苦海底结界破了,恶鬼出逃——你不想知道怎么破的吗?”

  火舌距他的脸堪堪毫厘时停住,境灵的冷汗蒸发到空气里,他眼前一花,逐衡转瞬站到他身前。

  果真是苦海底的结界破了。

  自己的猜测被证实,逐衡有一瞬的惊讶,眸光极快闪了闪,心道怪不得伏巽在苦海外遍寻不到破口。

  回过神,他立刻将不妥的情绪压了下去,从容淡定拂走斜照上落的灰,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啊,因为阵眼的玄武尸身消散了,灵力彻底回归天地,所以结界撑不住了。”

  逐衡话落,境灵却皱着眉头呆在原地:“不可能!”

  他知道玄武在苦海里受难,作为结契的主仆,他也感受得到玄武的痛苦,但诸如“死”与“尸体”之类的字词,他从来不想,也不敢与玄武联系在一起。

  他忘记自己本打算要逃跑,急促地朝逐衡逼近几步:“你不要胡言乱语!她不可能死,我前些日子还听到了她的神谕!”

  “我忘了,在她出事前神农鼎便被封印,你什么都不知道。”逐衡叹了口气,拉开他们的距离,用平静到漠然的语气,冷冰冰地对境灵陈述着早被时光淡化的事:“三千年前,她化成阵眼落苦海的一刹那,就已经被星辰穿透,魂飞魄散,只尸体镇在了苦海底——至于我为何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因为……当年的封印大阵是我亲手落下的,我亲眼看着她化成阵眼。你所说的神谕,只怕是你的妄念而已。”

  他顿了顿,话头一转,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与你合作的那人,没有告诉你玄武身死的事?”

  不、不可能、不是这样的……

  千百句反驳的话堆积在喉咙口,但不知为什么,他一句都说不出来,境灵“哇”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

  他原以为提到苦海,逐衡至少会晃神一息,只一息,就足够他觅得一丝生机,让他撕开火网。

  可境灵没想到,他根本没有乱逐衡的神,反倒是逐衡,三言两句便将他的心剜出了血淋淋的窟窿,甚至站在一旁看笑话。

  这狼心狗肺的神君淡笑着敲下锥心刺骨的一字一句,敲得境灵头痛欲裂,脱口道:“不可能!他告诉我,玄武是活着入了苦海,受了三千年煎熬!他诚心与我合作救玄武,他不可能骗我!”

  谁?

  逐衡眉头一凝,很快松开。

  “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信任。你不也是一样,没有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对他全盘托出。”逐衡似有若无地打量他,状似不屑道:“一个低等神,你和他做交易,也不嫌自降身价?”

  境灵裸露在外的皮肤通红,不知是被烧得还是气得,此地温度太高,他流不出眼泪,于是悲伤挤压着愤怒呛出喉间,化作了灼热的鲜血,喷洒在烧焦的土地上。

  他恶狠狠地盯向逐衡:“这么说在神君眼里,后天修行飞升的神都是低等神?低等神尚心怀苍生,为了苍生的飞升而呕心沥血,你呢?你又为苍生做了什么?”

  他重重喘了几口气,阴阳怪气地冷笑道:“啊,我却忘了,朱雀神君由天而生,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苍生在你眼里如蝼蚁。”

  境灵看着那张至此依旧没有半分情绪的冷峻面容,想起来,曾几何时,众神皆言逐衡没有神性。

  同为守护之神,他不如玄武悲悯,不如白虎良善,不如青龙仁义,连视万物为刍狗的天地,都远不及这位神的心肠更硬。

  天道生他,注定他执掌杀伐,那么他骨子里流淌的便是高高在上、薄情寡义。

  逐衡淡淡瞥了他一眼,理都懒得理。

  没有神性的他也没有脸皮,被骂亦不为所动,捡着关键的听,其余权当耳旁风。

  亏得境灵此刻疯癫,自己会往歪延伸他胡诌的话,逐衡此刻隐约猜到,与境灵合作的是谁了。

  “咳、咳咳。”境灵又吐了一口血,在威压下,难以为继地从半空跌落地面。

  他伏在地上半晌没动,逐衡想再诈他几句话,怕他就这么死了,遂走过去,刚弯下腰,忽听暴喝一声,紧接着境灵拔地而起,拼着透支生命与灵力似的,凝出一柄极长的矛,猛然朝逐衡刺去!

  “噗”——利刃刺穿血肉。

  境灵缓缓低下头,一柄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所幸方才心脏早被千刀万剐了一遍,此刻已经不会痛了。

  他把视线从伤口上挪开,冲逐衡露出了个近乎凄厉的笑:“玄武不可能死,是你在骗我……这一切都是你为了掩盖自私怯懦,胡编乱造的借口,明明当年该化成封印镇守苦海的是你!”

  境灵大口喘着粗气,弥留之际,眼神有些涣散,他忽然发现,逐衡的五官轮廓依稀可见玄武的影子,但仅一息,他又想起玄武不会露出这样冰冷的神情,便又觉不像了:“神君,从没有神敢对你说吧,你杀孽太重,什么兄弟、什么道侣……你都留不住……都是……笑话。”

  诅咒落下,境灵再没有遗憾,神魂也随着血被一起蒸干了,转眼间颓败下去,连着衣袍一起化作风,湮灭在火里。

  逐衡定定看他消失,才上前拔出斜照,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声:“不啊,很多半神和神都说过,我杀气太重,必定孤家寡人。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杀气不重,也没见得不孤家寡人啊。”

  他又叹了一声,这群闲出屁的神连大荒上的天气都算不准,怎么一个个净爱替别人瞎操心呢?

  逐衡不解,但也没有机会把死去的灵魂拽回来打一顿了,他收起剑,大步走向江冽方才消失的地方,那里立着一道无形的结界,连他的火都穿不过去。

  想必当年神农炼鼎时便料到逐衡这不省心的货早晚会在他鼎里放火,所以提前设了禁制,以至于这一场神火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仅熬干了境灵、毁了秘境,连逐衡自己的肉身也快被榨没了,他掩唇咳出一口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此刻并不是真身下凡,不过是一缕附在翎羽上的神识罢了。

  没有翎羽不怕烧,他必须要抓紧时间。

  他直起身,扬手召唤他的剑——先前剑被他留在四重境里镇着凶兽,此时凶兽树木全随着神火化灰,也不必再镇了。

  然而……

  在火舌舔舐下,四周静悄悄的,只余噼啪的声音,意想中的长剑破空声迟迟未到来。

  逐衡恍惚地站在原地,我的剑呢?

  那厢,江冽被漩涡卷进去,直接进入了另一个空间。

  作者有话要说:

  剑去哪了,你得问你道侣。

  (我在努力写二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写完,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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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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