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1/2)

血。刚刚李道玄在,他没敢吐。

    他抬手缓缓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坐在床上半晌,终于吐了口气。

    果然是天道好轮回。

    这场景还真是熟悉,又是一群人指着一个人说有罪。唯一不同的是,如今他有李道玄信他,有玄武可以依傍,当年的吕仙朝却是赤手空拳,一步步被推着往绝路上走。他今天还能拆开魂魄证明自己,当年的吕仙朝怕是当众自尽都没人信他,指不定还得落个畏罪自杀的罪名。孟长青思及此,终于多了些从前没有的感慨,那时候他还打心里相信着吴聆无辜,一个是长白仙门首徒,一个是劣迹斑斑的疯子,谁会信满口胡言乱语疯疯癫癫的吕仙朝?他也不信。

    吕仙朝那时候怎么对着他们说来着,“我今日所受,你们今后百倍、千倍、万倍偿之!”说完吕仙朝彻底入了魔,再没回头,一直到今日。

    孟长青从前只是愧疚,如今自己试了试,才知道在此之前他真是不懂吕仙朝的心境,那岂是一句“对不住”能够弥补的?事已至此,说什么都迟了。

    他忽然有些想那个小疯子。

    下一刻,窗户传来一声不易察觉的动静。

    孟长青扭头看去,窗户上李道玄的封印散着淡淡的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翻身下床,抬手抵住了窗,“吕仙朝?”

    窗户外刚要翻进去的吕仙朝扒着窗户,听见孟长青的声音,轻轻吹了声口哨。

    孟长青心头一喜,随即又是一紧,这里到处都是修士,吕仙朝这胆子是真的大。他看了眼李道玄那封印,抬手揭印,过了片刻,他一把打开了窗户,正好看见窗户外倚着个陌生修士,脖子里缠着根藏起来的红色细绒布巾,不是吕仙朝是谁?

    变幻过容貌的吕仙朝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又吹个口哨,那眼神有股说不上来的异样,看得孟长青有些奇怪。

    孟长青道:“怎么了?”

    吕仙朝想起自己瞧见李道玄打横抱着孟长青进屋的惊悚场景,极轻地摇了下头,一副“不可说不可说”的模样,他抬起下巴对着孟长青道:“行了!手给我,我趁着李道玄没回来,抓紧帮你理一理魂魄。”

    吕仙朝与孟长青都是邪修,吕仙朝的炼魂术比之孟长青可谓是出神入化,相比较于李道玄渡仙家灵力,他顺魂魄的办法要有用的多。孟长青心里也有数,立刻把手伸了出去,问道:“你身体吃得消吧?”他记得吕仙朝也受了重伤。

    “只是顺个魂魄,又不给渡灵力,没事!”吕仙朝抬手按住了孟长青的手,下一刻他被震惊了,瞪向孟长青,“李道玄给你渡了多少灵力?!”

    孟长青闻声一愣,他睡梦中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李道玄一直帮他修补魂魄,金仙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识海,但是具体多少他没数。他试着运了下灵力,下一刻他惊诧地发现浑身上下游走着的全是李道玄的灵力。他当场愣住了。

    一个邪修,体内如此之多的金仙灵力,可见李道玄费了多少心思。

    吕仙朝轻轻“啧”了一身,“服了!”他一把抓过孟长青的手,“行行行,那我随便帮你顺顺,剩下的你自己理!”

    孟长青闻声看向他,吕仙朝一边帮他顺魂魄一边“啧啧”个不停,“我怎么就摊不上这种师父?我也能帮他洗衣服啊!”吕仙朝终于红着眼骂了一句,拧眉看向孟长青,却忽然发现孟长青盯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他眉头下意识一跳,“你干嘛?”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拐的,表情一变,微微后仰着脱口一句,“我不是断袖啊!”瞧孟长青还盯着他,他表情都僵了,“哈?你想什么呢?”

    孟长青看着他的眼神,明白过来他的想法,不知道吕仙朝脑子怎么长的?终于开口道,“谁跟你断袖,想多了你。”

    “那你看我干什么?”吕仙朝最近莫名很警惕。从前他就觉得断袖很恶心,他当年最一开始看不惯孟长青,就是因为长白道门疯传孟长青与吴聆搞断袖,两个大男人之间有这档子事,想想都要吐了。如今也就是看在过命的交情上,他才对孟长青稍微客气了些。

    但断袖依旧很恶心。吕仙朝是个相当有原则的人,看不惯就是看不惯。当年他什么也不是,不也当着吴聆的面直接想骂就骂?做人就是得有种。在他眼中,你们玩你们的断袖,我照旧恶心我的,我不拦着你们恶心我,你们也别管我恶心不恶心。

    说实话,就他如今对孟长青这态度,他够拿孟长青当兄弟了。

    孟长青被盯了半天,终于道:“想多了。”过了会儿,他低声道:“我在想你当年说过的话,话说你当年骂我的那话还真的应验了,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哪一句?”吕仙朝挑眉问道。他还记得自己当年多瞧不惯孟长青,要说他骂孟长青的话,那可真是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一句?”

    “真武山上你入魔前那一句。”

    吕仙朝想了一阵子,一开始还没想起来,过了一阵子,终于慢慢地回忆起来了,许久才低声道:“哦。”

    第 54 章

    记起当年长白宗入魔,狼狈至极地朝着众人吼“我今日所受, 你们今后百倍、千倍、万倍偿之!”吕仙朝忽然提了下嘴角, 也不知道是笑什么。其实都是虚的, 真有能耐早就一剑过去了,骂几句不痛不痒的算什么本事?

    谁骂得越凶,谁越见狼狈,是这个道理。那些不动声色的才是高手。

    他忽然看向孟长青,道:“你这锅也能往我头上扣?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又不是我逼你拆魂魄。”他还在帮孟长青顺魂魄,想起那画面头皮又是一阵发麻,这年头能让他头皮发麻的场景真的不多了,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说你也是逗!换我, 我就不拆魂魄, 他们问你要证据,你也问他们要啊!他们说你杀了人, 证据呢?!没有?没有那他说个屁!你直接当堂呛回去,李道玄跟谢仲春在,我看谁敢吭一声!”

    说到这儿吕仙朝似乎入了情境,道:“我这不是骂你啊,但你是真他娘的蠢啊!你说当时李道玄都这么帮你了,你顺竿爬都不会?他一丢话,你接着他的话茬立刻往下说啊!吴聆那事也容易说, 你就把吴聆干的事一件件晒出来,别的什么也别扯!就说吴聆,一口咬死了他干的事!你当年也是长白宗嫡系弟子, 李道玄唯一的弟子,怎么着也不输他个结巴啊!吴聆反正死了,你说黑是黑说白是白,只要你说的好听,让人觉得你可怜,谁管你说的是对是错。”

    吕仙朝说到这儿给自己说笑了,道:“我如今总算是看明白了,吴聆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谁都向着他?因为吴聆无父无母,全天下欠他家两条命啊!这就跟人间进赌场,一开局你欠人家八百万两,你玩个屁啊!”

    孟长青静静听着,脸上一直挂着很轻的笑,终于道:“你还挺能琢磨。”

    被打断思路的吕仙朝闻声看向他,半晌才缓缓道:“你是真的不行,陶泽跟谢怀风要还活着,那俩怎么着都比你强。”

    话音刚落,两人忽然都没了声音。

    孟长青想到了过去的事,许久低声道:“昨天那长白弟子是谢怀风的弟弟。”

    吕仙朝闻声诧异地看向孟长青,昨天他虽然在现场,但是摄于李道玄与谢仲春,没敢有大动作,隔得远没听见这一段。他似乎有些诧异,半晌没说话,良久才微微低下头去,道:“哦,这样。”

    孟长青道:“谢怀风以前说过他有个弟弟的,你记不记得。他当年仙剑大典上夺了第一后,吴喜道说他一回山就写信给他弟弟炫耀了。”

    “多少年前的事了。”吕仙朝摇了下头,“不记得。”

    孟长青道:“他弟弟还不错,至少比谢怀风强多了。”

    吕仙朝貌似没什么兴趣继续聊了,对着孟长青道:“行吧。”

    孟长青于是岔开了话题,“其实,我仔细想过了,找着吴聆那半魂当年真相也不一定能水落石出,且不说吴聆那半魂没有记忆,就算有记忆他也不可能帮我们,这事麻烦多着呢。”

    吕仙朝闻声看向他。

    孟长青道:“不过总得试试。无论如何,至少我师父信了。”

    吕仙朝闻声呵了声,皮笑肉不笑道:“我姐说过一句话,男人在床上从来不带脑子。”

    孟长青反应了好一会儿,猛地懂了,盯着吕仙朝的眼神一下子变了,有些愕然,又有些难以置信,他一下子卡住了,没能说出话来。

    吕仙朝帮他顺着魂魄,终于顺完了,收回了手,道:“没事,我虽说不喜断袖,但我觉得你俩挺好的,扶象真人跟自己的徒弟搞断袖,这多有意思。道门规矩从今儿起全算放屁了!”吕仙朝笑了下,“我看那帮老杂碎到时候什么脸色,管天管地,有能耐去玄武管李道玄的床试试?”

    孟长青盯着他。

    吕仙朝被盯了一跳,道:“行吧,不说了。”他笑笑没再说话,“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孟长青闭上眼,气息在身体中回转了一周天,他点了下头,“好多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好全是不太可能,恢复个五六分也不错了。

    “那就行。”吕仙朝对着他道,“李道玄估计快回来了,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放心,我打算过了,从长计议,先回天姥山养伤。”

    吕仙朝大约是在玄武真人手上栽了两次,隐约回过味来了,当时乍一听见吴聆活着,精神抖擞,做事确实有些太急了,而今仔细想想,还是先养伤,这么晕头转向找下去不是办法,反倒容易给吴聆套进去。吴聆重生一世,比从前阴多了,从前好歹还装个好人模样,如今是连装都懒得装了。

    还是要先恢复修为。

    孟长青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吕仙朝的肩,将他拖了过来,“你得跟我回玄武。”他顿了下,“不是我说的,我师父说的。”

    吕仙朝闻声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惊的。

    金阳观中。

    谢仲春与李道玄在真武道像前站定,周围青烟萦绕,谢仲春听完了李道玄的话,一愣,“带吕仙朝回玄武?”

    “若是吴聆一事属实,当年吕仙朝是遭了人陷害,那他确实罪不至死。”李道玄低声道,“带他回玄武,一是怕他作乱,二是等事情水落石出,好给他一个交代。”

    这两句话瞧着是挑不出错,但是谢仲春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看了李道玄许久,终于道:“没有这种规矩。”

    李道玄低声道:“玄武祖训:天道贵生,无量度人。”

    谢仲春闻声先是没说话,慢慢地拧起了眉,良久才道:“你真要护着那邪修?”他看着李道玄,“孟长青也就罢了,毕竟是你唯一的弟子,你信他有冤屈,带回来也就带回来了,吕仙朝那是个什么邪物?”

    李道玄没说话。

    谢仲春看了他半晌,发现李道玄没了声音,半晌才道:“行,你非得如此,我也拦不住你。”谢仲春确实拿李道玄没什么办法,他这师弟是个一根筋,不然当年为何师兄弟私下喊他“木头”,实在是一根筋。他见李道玄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去争了,道:“人带入玄武,你放哪儿?总得有个人看着吧。关到放鹿天?”

    “吕仙朝心术不正,为人轻浮。”

    “我那儿弟子太多,且我事务繁杂,我无力分神。”谢仲春说到这儿,本该是有下文的,却忽然没了声音。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谢仲春忽然极轻地皱了下眉。

    最终,追查吴聆半魂一事交代给了玄武女修李岳阳。孟长青其实想留下来与李岳阳一起在人间追查吴聆半魂,然而其他道门显然对此颇有微词,孟长青一下子懂了,众人嘴上不说,心中依旧不信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没说什么,怕影响玄武与李道玄的声誉,没再提留在人间的事。临走前,李岳阳压着行云刀看着他,笑了下,大约是让他放心。

    孟长青其实并不放心,直到知道了谢仲春渡了六成修为给李岳阳,这才猛地定下心来。谢仲春毕竟是活了四百多年的道门真人,修为虽不如李道玄,但也是巅峰上的几人之一。他的六成修为,也许制不住吴聆,但加之李岳阳的谨慎,李岳阳借此脱身是不成问题的。

    从另一个侧面来看,此事足可见谢仲春对李岳阳的器重,是有意传其衣钵。当年还尚显青涩的弟子,一转眼便成了独当一面的剑修,这日子过得是真的快。

    三日后。

    玄武山上。

    紫来大殿。

    南乡子坐在殿前喝茶,一双眼打量着面前这个脖子缠着猩红长巾、穿着身地摊破烂黑衣裳,一脸“操了谁八辈子祖宗”、“倒了十八辈子血霉”的少年邪修,顿了很久,缓缓伸出手,卷起真丝云纹道袍,抬起用上好的走银吊竹白瓷杯,喝了口他名贵无比的春南明前茶。

    谢仲春当时在李道玄说完这事就想过了,玄武一共三位真人,李道玄不喜吕仙朝,他没空整日盯着吕仙朝,唯一剩下的那位,是个体面人,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日日喝茶赏月,清闲无事,专好看话本子,年轻时常和邪修打交道,无论哪一方面,这位都是不二人选。

    于是他一回来便将人领了过去。

    大殿中,被打量了两个多时辰的吕仙朝嘴角终于抽了下,看着殿中阴阳怪气的南乡子,瞳中猩红掠了过去,脑子里一闪而过就三个字,“老狗逼”。

    第 55 章

    吕仙朝在紫来大殿住下了。

    他很早之前便知道,玄武和长白这种入世道门不一样, 玄武弟子并不崇尚追求剑道修为, 反倒是更推崇空泛的学问, 看他们书院教的东西便能看出来,长白教的是《剑训》、《符训》,弟子学完当场就能用,玄武教的那是《道经》、《天问》,弟子学完后神神叨叨,跟人间三流神棍似的。

    总的而言,普通的玄武弟子肯定不如长白弟子能打, 但道门巅峰站着的那些人, 却大多师出玄武。

    修为高不高与能不能打, 这不能算一回事。

    如今玄武三位真人中,修为最高的是李道玄, 吕仙朝与李道玄交过手,他心中有了大致的数,再去看南乡子,也不觉得这位避世多年号称道门高标的掌教真人有什么稀奇的了。他任由南乡子打量完,然后大大方方地住了下来,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每日清晨去紫来峰顶大肆汲取玄武福地洞天的灵力疗伤, 晚上回偏殿睡觉休息,懒得跟其他人打交道,连话都懒得说, 一众人相安无事。

    南乡子的弟子一开始还会时刻暗中盯着他,后来瞧吕仙朝除了贪了些,平时倒还算安分,南乡子也不管这些事,几个弟子便逐渐放松了警惕。

    偶尔吕仙朝出门时,会在大殿里撞见南乡子捞着道袍袖子沏茶,水气氤氲浩渺,南乡子优哉游哉地坐在窗前换盏倒水看话本,举手投足间倒的确有几分玉京仙人的气质。和古板沉闷的李道玄不一样,和凶悍易怒的谢仲春也不一样,这位玄武掌教身上确实有几分道门崇尚的逍遥浪漫。

    山上难得的正常人。

    这一夜,玄武忽然下起了雷雨。

    滚滚乌云齐聚在山峰之上,前一刻还是月明星稀,下一刻雷电交加,风过大岗,有如鬼哭狼嚎,不出半个时辰,一道闪电劈开苍穹,大雨倾注而下。

    吕仙朝正在紫来峰顶疗伤,雨砸在了他身上,他睁开了猩红的眼,看了眼雨中的玄武。

    紫来峰是玄武最高峰之一,极目望去,天地间都是雨,八百里山脉滚着雷电,有提着小灯笼的玄武道童躲在山崖下避雨,叽叽喳喳说着些什么,黑暗中一切都隐没了,吕仙朝坐在那儿,罡风吹得山崖都在抖,他连头发丝都没飘起来一根。

    吕仙坐看了很久,忽然从山前劈过的那一道雷电,将他的脸庞照得极亮,那一幕直接载入了道典的传说。

    洞明大殿黄祖那把降魔剑一声龙吟。

    南乡子正在大殿中喝茶,忽然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动,他看向东南方向。

    谢仲春正在堂前点着灯给书院写春联,“春”字那一撇忽然划了出去。

    李道玄坐在庭院中看夜雨中的银杏叶,后知后觉地抬眸朝一个方向看去。

    紫来峰顶,风驰电掣。

    玄武弟子们只当这是下了场罕见的雷雨,并未大惊小怪。紫来大殿中,道童见那雨都吹进窗户中来了,从地上骨碌一下子爬起来要去关窗,喝着茶的南乡子低声阻止了他,“罢了。”

    小道童看着窗外,忽然露出震惊,“师祖!那邪修他!”他忙回头看向南乡子。

    邪修吕仙朝,逆行于大道之上,今夜于玄武入了新境地。

    南乡子说实话有些头疼,天道有常,那天道之外的东西,算什么东西呢?那一日他第一眼见着被谢仲春领来紫来大殿的年轻邪修,他原先还想,这将道门倒弄得地覆天翻的邪修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见到了,发现原不过是个清秀的孩子。就这年纪,在他眼里确实是孩子。蔑视傲慢都写在了脸上,生怕人瞧着他顺眼。

    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南乡子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小道童,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那小道童立刻凑上来道,“师祖,要去抓那邪修吗?”

    南乡子摇了下头,抬起手将案上的东西收拾了,“我有意帮他化解心中怨恨,许他在紫来峰静心修炼,他既一意孤行,今后如何便是自己一人的造化了。”过了会儿,他才低声道,“可惜了。”

    放鹿天。

    孟长青也听见了那雷雨声,起身关了窗户,他倒是没想到别的地方去,他换个脑子也不敢想吕仙朝会在玄武道门入新境地,只当这是场雷阵雨。关上门窗前,他看了眼李道玄的屋子,瞧着并没有光亮,应该是已经歇下了。

    孟长青关了窗户。

    那场雷阵雨下了很久,孟长青做了个梦。自从修习幻术后,他已经很多年没做过梦了。他最开始修幻术,是因为看书上写,这术法可以入梦。这事还得从那场被他忘记过的误会说起,他与李道玄阴差阳错在一块后,他连夜地做噩梦,最终他为了摆脱噩梦开始修习幻术,后来李道玄消去了他的记忆,修习幻术的记忆却依旧留在他脑海中。

    幻术不入流,不过是一种说法而已。真正的幻术能够堪破人心,而世上最难堪破的,便是人心了。

    孟长青是夜半从梦中惊醒的,满头都是冷汗,浑身衣服都湿透了,他定了心神看向窗户,窗外雷雨还在下,时不时有闪电轰隆着劈开夜幕,把屋子里刷一下照亮。那光还有些刺眼。

    孟长青坐在床上凝神半天,脸色有些难看。

    他梦见了吴聆。

    不是后来的吴聆,是一开始的吴聆,那个长白仙门光风霁月的掌教首徒。

    都是些过去了不知道多久的事了,忽然之间全冲入了脑海,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缓过来后,头还是一阵阵发疼。隐隐约约能听见吴聆说话的声音在耳边盘旋,低低地喊他“师弟”,他浑身都是冷汗。

    他有些被梦魇住了,下一刻,他忍不住抬手揉了下眉心。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怎么看都有种不祥的意味。

    孟长青终于从床上起来,捞过了自己的道袍,才发现自己也没睡多久,顶多就半个时辰,外头雷雨貌似更大了,银杏林中刷刷一片。孟长青浑身都是未干的冷汗,他犹豫半晌,去了后院的一间屋子。

    他洗了个凉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刚醒来的那种恶寒感觉散了些,睡意也全没了。他起身出了屋子,一推开门,大雨冲刷着小院,溅出满地的水花,山林里静极了。

    路过庭院的时候,他看向一个方向。

    孟长青站在李道玄的屋子前,电闪雷鸣的,他忽然低头整理下了仪容,袖子领子全一一理好,然后他抬头看向没有一丝光的屋子。

    抬起的手停在了那儿,他有些敲不下去。

    这场景有些熟悉,小时候,他刚上山那会儿,特别想缠着李道玄,可李道玄平时总是没什么表情,瞧着很难以接近,他怕自己招人烦,并不敢明目张胆地跟着,有一年,正逢惊蛰,玄武打雷下雨,他放学回来,半路上躲树下避雨,一道粗直的紫色雷电劈了下来,他跟个傻子似的,眼睁睁地抬头看着,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天打雷劈。

    路过的两个玄武师兄救了他,送他回了放鹿天,路上跟他说“打雷不能躲树底下”,他愣愣地点头,一见着李道玄,终于后知后觉地抖了起来,吓得连“师父”都不会喊了。李道玄了解原委后,带他回了屋子,当天晚上又是打雷下雨,李道玄瞧他吓成这样,留他在屋子里睡了。李道玄在他的记忆中大多是令人敬畏的,这样温情的回忆似乎并不多。

    一道雷打断了他的思路,孟长青失神之间,人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敲了下去,叩在门上一声清响。

    屋子中,坐在黑暗中的李道玄闻声抬头看去。

    孟长青只敲了一下门,许久没听见声音,不敢再敲了,怕吵醒李道玄,他放轻了脚步声正打算回屋,刚退了两步,门忽然打开了。

    一身天青色道袍的李道玄望着他。

    孟长青反倒是僵住了,进退不是,他看这屋子的灯黑了,敲了两下没反应,他还以为李道玄睡下了。

    李道玄低声问他,“怎么了?”

    孟长青被问住了,他也不能说自己做了个有不祥意味的噩梦,心神不宁的再没睡着,鬼使神差地就来敲了李道玄的门。他看了李道玄许久,道:“我……我过来看看您,雨下得有些大,师父,您还没休息?”

    李道玄看了眼他发梢和领口的水,拉开了门,“进来吧。”

    孟长青走进去,屋子里漆黑一片,水沉香的味道极重,比他记忆中的要重许多,一团团沉沉的堆在堂前,散不开似的。他看李道玄去点灯,忙上前主动帮他把灯点了起来,屋子里稍微亮堂了些,却还是昏暗。

    外头忽然又是一道闪电,将屋子照亮了一瞬,孟长青下意识看了眼窗户。

    李道玄打量着他,低声道:“睡不着?”

    孟长青莫名有些说不上来话,半晌才点了下头,又道:“师父,您怎么还没睡?”他记得李道玄喜静,今夜这雷雨下的,确实吵了些,他问道:“被吵得睡不着吗?”

    “习惯了晚睡,多坐了会儿。”李道玄看了眼电闪雷鸣的窗外,“今夜这雷雨怕是停不了,要下到明日傍晚。”

    孟长青立刻道:“我去布个阵法挡一挡声音?”

    “不用了。”李道玄看他,良久才道:“你有心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剩下烛火在飘忽。孟长青望着李道玄,李道玄立在那儿,好像是玄武列祖大殿中的画像走出来的道人,让他有些想亲近却又不敢伸出手去触碰,只敢远远望着,可下一刻却见他入世而来,踏着温柔杨花散漫春水,一下子到了自己的跟前。

    心中似乎瞬间安定了下来,孟长青终于道:“师父,我刚梦见些过去的事,有些睡不着。”

    “什么事?”

    孟长青话到嘴边却忽然转了下,低声道:“师父,我过去是不是常常气着您?”

    “没有,为何想到这些?”

    孟长青看向他,“我对不住您。”他声音忽然低下去,“我一直觉得我没什么错,如今想想,如果当初听您的话,也许事情不会变成今日这样子。”到底是他错了。

    “你没有对不住我,我从没这么想过。”李道玄望着他,“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与其在此追悔,不如多看看当下的事。”

    孟长青望着他。

    李道玄看出孟长青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低声道:“你心里有事,都可以对我说,不用害怕。你心中在想什么,”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他轻声道,“我一直很想知道。”

    那话语气很温和,落在了孟长青的耳边,轻极了。

    孟长青在李道玄的注视下,先是一怔,不自觉地缓缓攥紧了手,他望着李道玄,大约是屋子里昏暗的缘故,李道玄看上去比白天要沉静许多,冷掉的水沉香味道一点点晕散开,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屋子有些冷清,李道玄身上隐隐约约透出股孤独的感觉。

    挥之不去的孤独。孟长青有些怔住了,好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刹那间心轻轻抽了下。

    李道玄许久没听见他说话,抬眸看了他一眼。

    孟长青忽然伸手抓住了李道玄的手,那一瞬间,身体的反应比头脑要快许多。他倾身吻了上去。

    吻住的那一刻,孟长青的脑子轰然一懵,紧接着他手中用力,吻得更用力了。

    地上铺着竹编卷席,李道玄手边便是桌案,案上点着灯,摆着茶具。李道玄微微睁大了眼,手边哐当一声,茶水从杯子中倾倒而出,他收回去的手被孟长青死死地按住了,李道玄绝对可以推开他,但是他没有,他惊住了,孟长青那只手烫得惊人。

    孟长青确实浑身都在烧,连脑子都在烧,他抬起另一只手环上了李道玄的脖颈,吻住了李道玄,孟长青从没在清醒的时候吻过谁,只感觉到一片柔软。

    真的很软。孟长青有些怔怔地想,怎么会这样?环着李道玄的手却是愈发用力,原本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可一沾上去却跟魔怔似的不想放开,他吻着李道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用舌头撬开了唇齿,卷了进去,他用力地吻着他,清冽的味道一下子在脑海中炸开。

    那一刻,孟长青满脑子就两个字,“疯了!”

    真的疯了,克制不住,收不回来,走火入魔似的,手上用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没敢去想李道玄此时的心情,李道玄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最后的一点克制终于荡然无存,这些年来的后悔与怨恨,好像是一瞬间寻着了归宿。

    松开的时候,他脑子一片空白,微微睁大了眼看着近在咫尺的李道玄,手都忘记了松开,许久才低声道:“师、师父。”他的呼吸很乱,热气一点点落在李道玄唇上。

    李道玄望着他,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那神情是孟长青从未见过的,像是震惊,又不像,看得孟长青头脑发懵。外头依旧电闪雷鸣,银杏林中疾风劲草,雨幕连天。

    一切好像都失控了,跟外头那场雨似的,机缘巧合之下,忽然就轰轰烈烈,再也克制不住了。

    孟长青定了心神,深深吸了口气,却依旧喘的厉害。“我,我喜欢您。”很艰难的一句话,出口的那一瞬间,好像猛地一下子敞亮了,再说出来就容易很多,“对,师父,我喜欢您。”莫名其妙的,他有种落泪的冲动,这些年心底所有的不甘,都被这一瞬间的光亮压了过去。

    李道玄一直低头望着孟长青,他清晰地听见了这一句话的每一个字,轻轻落在他耳边,像是春雷似的。他没能给出反应。

    孟长青隔了许久都没听见声音,“师父,我……”

    下一刻,他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背,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前倾,他被李道玄用力地按在了怀中。李道玄身上一瞬间散出来的金仙威压让他浑身都僵硬了,连动一下手指都不敢,胸口血气翻腾,身体中李道玄渡给他的灵力一瞬间流窜起来,彻底失去了控制似的。

    李道玄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将什么都说尽了。

    什么都说尽了。

    孟长青先是一震,忽然反应过来,狂喜与哽咽交织,他用力地抱紧了李道玄,回应着他。

    滂沱大雨一阵阵砸在玄武碑上,用力地洗刷着上面的“道”字。

    有人在深山悟道,有人在红尘修行,这条通天大道上,有人往前走,有人往后退,有人彷徨不前,也有人原地驻足多年,等一个回头。在人间活着,每一步皆是修行,皆是道意。

    躺在床上,孟长青有种很恍惚的感觉,他望着李道玄,下意识隔着道袍抓着他的手。明明是他魔怔似的轻轻扯着李道玄到了床上,此时此刻看上去最紧张得反而是他,李道玄一开始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松过后却只是低头看着他,没有拒绝他也没有说什么话。

    “师父,我……”孟长青原来是有许多话想对李道玄说的,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忽然,他小心地抬头亲住了李道玄,李道玄一下子没了反应,孟长青轻轻地咬着那柔软的唇,一点点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

第40章 (4)(1/2)

-/-

上一章 下一章

更多好书

反派洗白录(原名:放鹿天)免费无删章节

正文卷

反派洗白录(原名:放鹿天)免费无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