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2/2)

弟子、玄武年轻一辈的高标弟子,忽然变成了邪修孟观之的儿子,这是最令人无法接受的一点。

    没有人会去相信孟观之的儿子。在道门中,身份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正如道门中没有人相信吕仙朝,但所有人都相信吴聆,归根结底,因为吴聆是吴六剑的儿子,是清静真人的嫡传弟子、未来的长白宗掌门,而吕仙朝不过是一个心术不正的邪修。同样的,道门中人无法接受孟长青竟然会是孟观之的儿子!

    这一切的腥风血雨孟长青是无所知晓了。吴聆知道,孟长青死了,孟长青确实是死了,而如今他的声名、荣誉、他生前所执着的一切也随之慢慢地死去了。

    能看得出来,当初孟长青三人势必是得罪过吴地道盟,吴地道盟是真的往死里整他们。孟长青失踪了,还有陶泽,还有吕仙朝。吴地道盟一个都没有放过,从一开始吴地道盟就担心自己在百姓中的威望丧失,他们早就暗中在吴地百姓中宣称,力挽狂澜的是那些为了百姓们殉道而死的吴地道盟先辈,而非那三个年纪轻轻的外人少年。吴地百姓自然相信保护了他们数千年的吴地道盟。到了后来,吴地又有言论流传,西洲城的灾难其实一开始不过是场普通的灾难,根本没有那么恐怖,是孟长青他们执意将西洲城封锁,将这场意外恶化成了半数人死去的灾难,并导致了无数道盟道人的牺牲。

    这些言论在吴地传得很广,影响了许多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最终也就渐渐地成为了真相。对于大多数吴地百姓而言,他们并没有亲眼见过西洲城那些尸山尸海,人云亦云,反倒成为了被揭露阴谋背后的真相。当吕仙朝声称自己是用邪术拯救了吴地百姓的时候,吴地百姓与修士所有人全都坐不住了。

    他们不承认孟长青他们拯救了自己,他们不需要邪修与邪术来拯救,这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孟长青死了,吕仙朝精神失常,留下来承受这一切压力的是陶泽。陶泽至今都无法明白,为什么吴地的修士想让他死,是的,他们想要让他死。一辈子生活在玄武山上的陶泽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莫名的恶意,他拯救了吴地的百姓与修士,甚至差一点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他曾经以为这件事是他毕生最光荣的事情,可如今他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感激他。

    镇杀魂魄的事情,吴地道盟死咬着不放,从第一天起,这事就开始在吴地到处疯传,他还没有承认,可那些人却仿佛终于找到了他们三人确实是十恶不赦的邪修的证据一样大肆宣扬,无数的吴地百姓拿最恶毒的诅咒日夜辱骂他们三个人,编造莫须有的事,咒他们去死。

    如果陶泽不是亲身经历这一切,他永远都想象不到这世上竟是有这样恶毒的事情。每一天都有人来问他,走马灯似的,反反复复地盘问那几句一样的,他的精神在逐渐崩溃。他想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他拯救了西洲城的百姓有错吗?他为了不让那群西洲城的百姓再饱受非人的折磨,冒着触犯道门铁律的风险让他们解脱,他做错了吗?

    他原不必做这些的,他做了,如今这些都成了他的罪,证明他十恶不赦。甚至有人开始辱骂他的父母,那对可怜的、一辈子为了天下苍生,年纪轻轻便战死乱野的修士,死了多少年竟是还要受到这种侮辱。

    陶泽愤怒了,他的师父、玄武的老药师来海岛上看他,他气愤地质问他的师父,“他们要究竟怎么样?我做过的我认了,我没有做过难道我也要承认吗?”

    陶泽快疯了。外界现在传的根本不是真相,他们没有故意封锁西洲城,也没有沽名钓誉,更没有害死吴地道盟的剑修。那些人到底要他如何证明他没有做过的事?要他去死吗?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陶泽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怨恨起孟长青,若非孟长青当初多管闲事要镇杀魂魄,事情根本不会变成今日的样子,如今孟长青人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还有吕仙朝,当初就不应该放他走,他走火入魔在吴地杀人是他自己该死,为什么要扯出这些事来?临死前非要拖上别人给他陪葬?

    时隔多日,因为对质,陶泽终于见到了吕仙朝,在亲眼看见吕仙朝如今模样的时候,陶泽的愤怒像是被一大盆冷水当头泼灭。

    如果他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吕仙朝,他根本认不出来面前的人是谁,他被带进大殿的时候,吕仙朝就蜷缩在一个角落抱着自己,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一处虚空,浑身上下都是化脓的伤口。半疯的吕仙朝没有认出陶泽来,一直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在有人走过去的时候他会受到惊吓似的忽然颤抖,发出婴孩似的呜咽声。

    陶泽直接懵了,浑身彻骨的冷,脑子一片空白。

    紫来大殿中,当今道盟所有的名震一方的剑修几乎都在此地,所有人都望着陶泽与吕仙朝,等着玄武与长白给天下道人一个交代。

    玄武的两位真人到了。陶泽终于砰一声跪在了地上,腿脚止不住地发软。

    一直看不清状况的陶泽在那一个瞬间,他看着疯疯癫癫的吕仙朝,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不对,错了,有地方错了。他们会死,他们真的会死,就在今日,他们真的会因为触犯道门规矩被处死。

    第 88 章

    恐惧是什么?恐惧可以摧毁一切,它是恐怖本身。当一个人恐惧的时候, 他会分不清眼前的东西是真的还是假的。

    陶泽恐惧了, 他承认了, 他承认有人镇杀了魂魄,承认了知道吕仙朝会邪术,甚至他说出了孟长青十多岁时修炼过邪术的事实。他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南乡子问他,“当日在西洲,是你镇杀了魂魄,还是孟长青镇杀了魂魄,亦或者是你们两人一起?”

    陶泽来这之前, 没有人告诉他今日是这样的场景, 他望着那座上密密麻麻的道门修士, 身旁的吕仙朝忽然受惊似的发出了一声极为尖锐的叫喊声,陶泽一个激灵, 他摇头道:“不……不!不是我做的,与我无关,我没有做过。”

    他当着紫来大殿里蜀地、春南、玄武以及吴地道盟的所有修士的面说了这一句话,把一切都推到了孟长青的头上,就此一句,几乎敲定了孟长青的结局。

    长白宗的人也在此地,吴聆望着殿中央忽然崩溃的陶泽, 他像是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眼中没有掀起半点波澜。

    吕仙朝疯了,孟长青死了, 陶泽崩溃了,当初力挽狂澜救了西洲城而一夜成名的三个少年剑修,就和那个只传了不到半年的故事一样,全部草草收场,一切随着陶泽的认罪而结束。吕仙朝不日就会被处死。陶泽因为包庇邪修被罚终身不得踏出玄武半步,道门之前便默认此事是孟长青所为,既然陶泽说他没有参与,道门也没有过多为难他,至于大家究竟相不相信他的话,又是另一说。他毕竟还是陶礼的遗孤。

    孟长青依旧杳无音信,按道门的规矩,找到了应该也是处死。

    吴聆走出大殿前,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陶泽,所有人都离开了,陶泽仍呆呆地跪在地上,一直没起身,浑身颤抖着,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攥得指节发白的手。这个少年所有的骄傲、荣耀,他所引以为傲的一切,仿佛全都在这一天被打碎了。

    吴聆没再看他,转身走了出去,步出了阴影。

    夏末初秋,玄武山上的风说不上来的温柔,轻轻地拂过众人的脸庞。吴聆听见身边有人在议论孟长青。“果真没料错,一切都是他所为,早在仙剑大典那一日,许多人都称赞他,只有我当时就觉得他爱出风头,心思不太正,竟是被我料中了。”“谁想得到的呢,那时候瞧去多不错的一个弟子,竟是孟观之的儿子,今日不见扶象真人,恐怕也是伤了心了。”“不过他也是真够聪明的,早早地躲了起来,怕是已经预见到了今日,做好了打算。”

    吴聆听着那些议论,脸上没什么变化。此趟陪着他上山的是他的小师妹,长白洪阳真人的弟子吴喜道。吴喜道今日在大殿中看见吕仙朝时她的神色就不大好,大约是想起了过往与吕仙朝打交道的日子,她与吕仙朝是前后脚上的山,是同一届师兄妹,吕仙朝嫉妒她家世好受人宠爱,常常欺负她,小孩之间打打闹闹地慢慢熟识了,吕仙朝表面是个混不吝的人,背地里其实对她不坏。

    吴喜道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紧紧跟在吴聆身旁,她也听见了众人在议论孟长青,忽然记起吴聆与孟长青私交好,她怕吴聆听了这些伤心,便强打起精神安慰吴聆道:“大师兄,他们三人自作自受,你不必伤心,那个孟长青,没人害他,都是他自己要这么做的。”

    吴聆道:“我没有伤心。”又问道,“你哭过了?为什么哭?”

    吴喜道不愿意说自己是为了吕仙朝,她摇摇头,抬头看了眼站在台阶上的吴聆,忽然她伸手抱住了他,“大师兄抱。”

    吴聆有些意外,但没有推开抱着他的吴喜道,道:“多大的人了。”

    吴喜道闻声不知为何心里更加难受,她抱着吴聆的腰不说话,好像这样就能够忘记掉发生的所有不好的事情。

    吴聆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同一时刻,他似乎也想到了一些东西,眼神变得渺远起来,他的思绪飞过重山,一直飞到了很遥远的地方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那只是一种感觉。

    孟长青的事,南乡子原本是没打算瞒李道玄如此之久的,怎么说孟长青也是李道玄的弟子,孟长青出这种事,李道玄一个当师父的,多多少少有管教无方的错,李道玄应该知道这些事。当初事情大致弄明白了,南乡子便想着找机会与李道玄说,可李道玄一直在洞明大殿好几个月没出来过,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修道这种事最忌讳心境扰动,他就没去打扰他。

    事情过去都快一个月了,李道玄才从洞明大殿中出来,他将《衡经》一千六百多章全文四百万字通篇翻译注释了一遍,交给了谢仲春。谢仲春与南乡子当时看着那些手稿都愣了,完全没想到李道玄这些日子是在做这些。

    南乡子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翻译《衡经》?”《衡经》是当今存世年代最久的春南道经,道门公认的最晦涩难懂的八部道经之一,用的都是古文字,前面几十章还好,后面许多篇章寻常人连字都看不懂,传说中真武大帝便是看了《衡经》悟了玄通,晚年的真武大帝说过那么一句话,大意是,他死之后,世上再无人能读《衡经》。

    李道玄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道:“我闲来无事翻了翻。”

    谢仲春在一旁翻着李道玄写的东西,头也没抬,明显是全部注意力都陷进去了。南乡子这边回过神来后,他才想起自己原本要对李道玄说什么,开口道:“正好你出来了,我有件事想要同你说。”

    “什么事?”

    南乡子见李道玄望着他,又没了声音,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李道玄见他犹豫,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南乡子于是将这些日子道门、孟长青、陶泽、还有吕仙朝的事情都与李道玄慢慢说了说,听完后,李道玄似乎是顿住了,很久都没说话。

    南乡子这辈子对谁的脾气都摸得准,唯独李道玄是个例外,有时候他也不知道李道玄在想些什么,见李道玄不说话,他也没说话。孟长青说到底终究是李道玄唯一的弟子,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原是想告诉你的,见你好几个月不曾出关,怕打扰你,一直没寻着机会。”

    感觉到气氛的微妙,谢仲春翻著书的手停了下来,他也望向李道玄。李道玄没再说话,然后他转身往外走,一直走出了紫来大殿。谢仲春望了站在原地的南乡子一眼,道:“早和你说了,不必告诉他。我当初便说了没有师父这么纵着徒弟的,他听也不听,孟长青今日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要我说他难辞其咎。”

    南乡子只是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李道玄去了一趟药室山,见到了陶泽。在这之前,陶泽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许多天不肯见人了,连自己的师父他也不愿意见。

    李道玄走进去的时候,陶泽抱着手窝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张脸苍白憔悴,眼睛望着虚空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瞧见来人是李道玄,他的眼神动了下。

    李道玄问了他几句,他先是没说话,然后才慢慢地将当日的事情对着李道玄复述了一遍,“是他镇杀了那些百姓的魂魄,他说那些人生不如死,活着也是图受煎熬,不如给他们一个解脱,我拦过他,他不肯听我的。他的确修炼过邪术,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如今人在何处?”

    “我不知道。”陶泽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某一块肌肉一直在抽搐,好像忽然间就陷入了某种突如其来的崩溃中,他摇头道:“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了,我都说了,别的我都不知道了。”

    李道玄一下子看出来陶泽精神状态不正常,在陶泽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甚至控制不住地伸出手去抓自己太阳穴的时候,李道玄直接伸出两指抵上了陶泽的眉心,金仙灵力灌了进去,陶泽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昏睡了过去。

    李道玄伸手扶住了倒下去的陶泽,他第一次不知道该做什么,显然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陶泽说的这两句话,若是真的,几乎已经判了孟长青的死罪。

    人人都在说孟长青杀了人,然而没有一个人说得清孟长青下山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人知道孟长青如今人在哪里。

    孟长青仿佛真的凭空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人见过他。

    距离玄武数万里之遥的北地太白古城。

    孤零零的几个鬼魂在城中游荡,阴气齐聚,消失已久的上古巨蟒盘旋着在五彩的经幡旁,风摇着檐下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个一直被道门忽略的边城中,鬼魂们正围着一个奇异的阵法,那阵法是用红色的线画出来的,重重叠叠,一圈又一圈如猩红潮水般朝着远方蔓延而去,太白鬼城再往北去便是北地寒原,那里林立着佛宗的寺庙,依稀能听见佛宗弟子唱晚课的声音传过来。

    北地信奉佛宗,轮回一说在北地很流行,传说中,阴间化为六道。生前善业累厚的,死后入天道;生前六根未净的,死后入阿修罗道;生前愚钝惘然的,死后入人道;生前恶业尚未赎清的,死后入畜生道;生前无孽不作的,死后堕入饿鬼道;而生前饱含怨、憎、孽、恶的人间极大恶之人,死后堕恶鬼道,恶鬼道有八大热地域,无尽业火熊熊燃烧,一入恶鬼道,化生恶鬼,永世不得超生。

    终于,阵法中的人慢慢地睁开了双眼,那一双猩红的,混着金色雾气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的散着冷光。

    白蟒与鬼魂们看着那人,白蟒口吐人言,它低声问道:“你醒了?”

    第 89 章

    西洲城之事告一段落,长白宗下令, 次日在伏魔台当众处死吕仙朝。

    是夜, 梦华殿中, 吴聆正在端详真武大帝的道像,手中握着三炷未点燃的香,门外有弟子求见,说是吕仙朝想要见他。吴聆刚将三炷香点燃,手中动作一顿,“他神志恢复了?”

    那守夜的弟子回道:“早上还疯疯癫癫的听不懂人话,中午睡了一觉, 晚上醒来便一直说要见大师兄, 嘴里还不停地吐血。师兄弟们怕出什么事, 过来通传了一声。大师兄的意思是?”

    “我去看看,你回去吧。”

    “是。”

    吴聆将三炷香插在香灰之中, 灰黄的烟雾缓慢地腾起来,他望向那挂在殿中央的庄严道像,长白宗请的是全天下最好的画师,画像上是真武大帝降妖伏魔的场景。昏沉沉的黑暗中,这画像上真武大帝的一双眼像是黑夜乍亮的闪电,这画像的寓意便是:新春雷鸣,天神降临人间, 世间的妖魔魍魉全都无所遁形。

    夜里淅淅沥沥地下了雨,天上在打雷,山道上有成股的泥水哗哗往下淌, 吴聆出门前带了把伞。

    他走进那间狭小的牢狱时,吕仙朝正在低头呕血,地上一滩又一滩的鲜艳血迹。有时连吴聆都觉得,吕仙朝能活到今日有些不可思议。煞气早就已经将这个人的身体与神志都彻底摧毁了,若是挖出吕仙朝的五脏肺腑,就能看见掏出来的东西像是被火烧穿的炭,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筛孔。今夜吕仙朝不知为何又忽然清醒了过来,这种情况放在人间又被叫做回光返照。

    吴聆将伞收了放在了一旁。听见动静,吕仙朝抬起一双凝着血块的眼睛望向他,黑暗而狭小的屋子里只有那扇窗户照进一点外面的光,甚至照不清两人的面孔。

    “外面下雨了?”吕仙朝眯了眯眼睛。

    “下了有一会儿了,你没有听见吗?”吴聆将窗户打开,雨吹了进来,很快便打湿了地板。

    吕仙朝抬头借着光打量着吴聆,窗外树叶沙沙地响,黑影绰绰,像是无数的鬼魂。他又问道:“我去过玄武了?”

    “去过了,你见到了陶泽,他被你的样子吓着了。”吴聆回他。

    吕仙朝是真的撑到了尽头,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然而从吴聆走进这屋子的第一刻起,他的视线就一直在吴聆身上,这需要耗费他大量的精气神。“你赢了。”他望着吴聆,竟是轻笑了起来,道:“你真够狠的,杀了吴地的修士,杀了画屏乡的百姓,杀了我姐,杀了孟长青,知道这些事的人都死光了,如今我也要死了,再也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

    吴聆没有说话。刚刚那雨下得有些大,他虽然撑着伞,但仍是有些淋湿了,身上好似有一块块暗斑。

    吕仙朝似乎在自言自语,声音低得吓人,“等我死后,你就可以继续当你的长白大师兄,以后说不定还要当长白的掌门,多好啊,享受万人敬仰,还会载入道史名扬后世,恭喜啊。”吕仙朝抬起头问他,“你赢了,你不快活吗?你为什么不笑?快笑啊。孟长青死了,我也要死了,你赢了,你赢了啊!”

    吴聆依旧没说话,窗外的雨打在树叶上,溅出无数的水珠,一道雷电正好劈过,照亮了吕仙朝满是血污与泪水的脸。佛说,这人世间一切的事情都是苦的,做人本身就是入恶三道,要历尽磨难才能脱离这苦难的轮回。

    吴聆问他:“你今夜为何要见我?”

    吕仙朝吐掉了嘴里的血,靠在了墙壁上,“这世上没有公道,你这种人偏能够活着,以后还要享受人间的香火供奉,我杀不了你,我也没办法求老天爷杀了你,我就是想在临死前看看你,我想把你这张脸记住,就如果真有下辈子,”他说着话仔细地打量着吴聆,咧嘴笑道:“有下辈子,我也想做你这样的人,想杀谁就杀谁,到时候我还过来找你,你等着我,你等着我啊。”

    吴聆道:“可惜这世上没有轮回,你连鬼都做不了。”

    吕仙朝看了吴聆很久,终于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逐渐变成了大笑,血水顺着他开裂的嘴角淌下来,“吴聆,我诅咒你。”

    吴聆低身望着他的脸。

    吕仙朝的嘴里全是涌出来的血,他不仅人像是鬼,声音更像是地狱里发出来的。“吴聆,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一辈子当不了人也做不了鬼,你永生永世都是个魔物,记住,你永远别当人,永远不要有人的感情,一旦你有了,千刀万剐痛心而死,你会遭受到那些比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千倍万倍的痛苦,让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永永远远都不想再当人。我诅咒你,我用我的命诅咒你,你记住,哪怕我死了,你也要记住,我诅咒过你。”

    吕仙朝几乎是一字一句说的,他的眼睛里有某种奇异的光芒闪烁着,像是毒蛇的芯子,又像是某些火焰,他的生命之火忽然间燃烧了起来,让他整个人焕然新生。

    吴聆这才发现,地上那一滩滩的鲜艳血迹似乎有异,那血迹被杂乱地覆盖在长白镇压吕仙朝的阵法之下,很难分辨出形状,直到这一刻,那些血忽然全都开始发出耀眼而刺目的红色,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他望向吕仙朝,吕仙朝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如果不是还能认出人的形状,几乎让人觉得那就是一滩脓血化开了。

    屋子里忽然传出一阵狂乱的笑声,吕仙朝伏在地上大笑了起来,那笑声穿过雨夜和长廊,甚至一直传到了外面守夜的弟子耳中。几个长白弟子面面相觑,没有做声,电闪雷鸣,狂风呼啸而过。

    屋子里吕仙朝还在笑个不停,一股说不上来的邪门。吴聆没什么反应,他望着疯癫无状的吕仙朝,眼中没有恼怒也没有不屑,他慢慢地走了过去,踏过地上的血迹,一直走到了吕仙朝的跟前。

    吕仙朝停下了发疯,用一种穷极恶毒的眼神盯着他。

    吴聆仔细地打量了吕仙朝很久,他伸出手去,扼住了吕仙朝的脖颈,“然后呢?”他低声问吕仙朝,手中慢慢地用力。

    痛苦的呜咽声响了起来,吕仙朝开始剧烈地挣扎。“你……你!”他只发得出这一个字节的声音,脸因为窒息而呈现紫红色,他忽然艰难地裂开嘴,死到临头仍是对着吴聆露出了一个笑容。

    吴聆看着那个笑容,忽然,宿命的轨迹似乎沿着那怪异的弧度轻轻地拐了下。

    砰的一声。门口传来了一道声响,听上去像是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混着瓷器碎裂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清晰。两个人全都听见了那一声,吴聆松开了手,吕仙朝砰一声摔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疯狂喘气咳嗽,下一刻,吴聆挥手一道剑气直接扫开了门。

    门外,一个木质的食盒摔在了地上,粥洒了一地,吴喜道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道袍,右手拿着把伞,模样愣愣的,也不知是在门口站了多久了。

    吴聆的眼神忽然动了下。

    吕仙朝也咳嗽着抬头看去,眼睛里全是血,当看清门口的吴喜道时,他明显愣了下,他猛地冲着吴喜道吼道:“跑啊!”刚一吼完,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用力拽住了吴聆的腿,同一时刻,精魂混着血喷了出来,“快跑!”

    吴喜道被吕仙朝那一声吼得抖了下,下意识往后退,却被摔在地上的食盒绊倒,她摔在地上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吴聆,“来人……来人!”她忽然吼了起来,抽出剑就是一道剑气放了出去,滂沱大雨中剑气呼啸声霎时间绽开,守在鲸海阁以及鲸海崖的上百名长白弟子同时听见了那一道剑啸声。

    在门口守着的几个弟子离得最近,他们从听见那笑声时就惴惴不安,此时听见声音,立刻朝那间屋子飞奔而去。

    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吴聆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只是望着从地上拼命爬起来的吴喜道,吴喜道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吴聆没有理会拼命拽着他的吕仙朝,朝着吴喜道慢慢地走了过去,“你听见了什么?”

    吴喜道那一瞬间似乎连剑都握不住了,她睁大了眼睛盯着朝她走来的吴聆,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一步步往外退,一直退到了栏杆旁,然后跌了出去,摔在了雨中。

    “走啊!”吕仙朝吼道。

    吴喜道不住地摇头,她猛地一把扯下了胸前的灵玉甩到了吕仙朝的身上定住了他溃败的魂魄,就这么一个动作让吕仙朝与吴聆同时停了下来。吕仙朝今夜眼中第一次有疯狂之外的情绪流露出来,他微微睁大了眼,朝着吴喜道喊道:“快走!”

    长白弟子很快便循着剑气冲到了那长廊中,第一眼见着雨里的吴喜道便大喊:“师妹!出什么事情了?”下一刻,众弟子就又看见了在廊下的吴聆,这气氛十分古怪,众人见状都有些不解,有个弟子忍不住问道:“大师兄?你们、你们怎么了?”

    吴喜道一直在抖,可手里的剑却没有放下来过,她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问道:“他、他刚刚说的、说的是真的吗?你、你才是那个、那个杀害吴地修士的人?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吕仙朝?”她吓得说话几乎连不成句。

    长白弟子闻声脸上全是错愕,越来越多的鲸海阁弟子赶到了。

    吴聆没有回答吴喜道,他只是看着吴喜道,吴喜道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情绪崩溃了,那个角度,光影交错,没人看的清吴聆的神情。道袍袖子中,他五指慢慢地握紧了降魔剑。

    所有鲸海阁弟子都望着吴聆。

    房间中,吕仙朝已经察觉到事情会失控,他拼命想起身,却发现那房间里的阵法始终无法挣开,他浑身青筋全暴了出来,挣扎着要往门外去,却砰一声又重重摔在了地上。门原本是半开着的,吴聆走了出去,风将门吹得合上了,他便再也看不见外面的景象,甚至因为暴雨听不清外面人说话的声音。他手中捏着吴喜道扔过来的那块灵玉,用尽所有的力气催动煞气挣开那锁着他的阵法,忽然,门外有剑气回旋声响起来,他猛地抬头看去,仿佛是意识到外面正在发生什么,瞳孔骤缩。

    “不要……不……”下一刻,他按在地上的手虎口裂了四五道,血流如注。他撑着地想站起来,却喷出一大口混着精魄的血。

    喉咙几乎发不出一点声响,他紧紧地攥着吴喜道的那块灵玉,目眦尽裂,有血顺着眼睛的裂口渗出来,将他眼前的景象也覆上了一层猩红。不行。

    体内的煞气被催动到疯狂的地步,他还在试图往门外走,最终砰一声倒在了离门还有两步距离的地方。血腥味涌入了鼻腔,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了门,在门框边,他摸到了粘稠的、温热的鲜血,那是他记忆中最后的东西。

    剑气停歇了下去,再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吴聆一个人在血泊中静默地站着,四下皆静,雨水打湿了他的道袍。屋子里吕仙朝早已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长廊之上,数不清多少把长白仙剑散落在血泊中,雨还在下,冲干净了尸体脸上的污血,露出了一张张年轻的脸庞。吴聆迎着风站着,手中的降魔剑的剑穗扑簌地被风吹起来,不停地扫着他的手腕。

    满地的尸体中,有一个穿着绯色道袍的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的脸半埋在地上,睁着眼睛,气息已经绝了,手里还紧紧握着玄武的仙剑。她的眼角是红的,看得出来死前曾经拼命求饶,哭得停不下来。

    吴聆什么也没做,他就只是站在廊道上望着那些尸体,雨水落在他的脸庞与头发上,滴下水来。

    对于像吴喜道这样年纪的弟子而言,什么千载道统什么香火鼎盛她们其实也不懂,她们就是喜欢待在祁连山上,和师兄弟还有师父们在一起。他们是新春的草木,正是青春的年纪,有些吃饱了没事干,喜欢拉帮结派,也喜欢降妖伏魔,期待着有朝一日名扬天下威震四海,可真的下山遇到妖怪时却又只知道躲在师兄们身后了。

    小姑娘一向崇拜那些道门厉害的人物,私下里也常常喋喋不休。对于吴喜道而言,祁连山上最好看的不是烟霞,那年她头一回上山,躲在师姐后头不敢见人,走到横穿山谷的栈道上,脚下是万丈悬崖,她实在吓得腿软,扶着竹栏不敢动,师姐在前头喊她,她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了一眼,却看见了一幕她终身难忘的画面。

    云山雾绕中,她看见一个负着降魔剑的少年剑修从悬崖上的栈道远远地走过去,好几只半人高的仙鹤亦步亦趋地跟着他,那少年一身道袍与山中白云的颜色一模一样。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那少年剑修停下脚步回头轻轻地看了他们这群冒失的新弟子一眼,周围的仙鹤受到惊吓刹那间振翅飞了起来,她猛地抓紧了栏杆,傻乎乎地觉得那少年下一刻也要化作仙鹤飞走了,就像师姐说的神话故事一样。

    后来她才知道,那少年不是神仙,那是她们的大师兄,是将来这道宗中最厉害的剑修。师父告诉她,等她们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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