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12)(1/2)

温暖一片,火炉里的炭火燃烧着,孟长青坐在地上和李道玄聊着剑道,李道玄让他去取两本道书过来。孟长青忙应了一声,爬起来去找。他回来之时,见到李道玄从剑匣中取出了一样东西,碧青色的,他没看清是什么,李道玄已经收了起来,他下意识多看了那剑匣两眼,李道玄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没说话。

    孟长青走到他身边坐下了,将刚找到的道书递过去。就在此时,夜深人静的山林中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

    “孟长青你人呢?!”吕仙朝抬手扶上了身旁的树,喊完后继续往前走。

    孟长青刷一下回头往门外看去。

    放鹿天的山中,雪劈头盖脸地下着,白瞎子扯住了差点滚下山去的吕仙朝,“这边走这边走!”两人在山中已经兜兜转转地走了大半个晚上了,白瞎子没来过放鹿天,吕仙朝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跟闹着玩似的,两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放鹿天的大殿,吕仙朝用力地拍了两下门,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孟长青刚一打开大门就感觉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吕仙朝正弯着腰跪在台阶上吐得天昏地暗,白瞎子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用力地拽着他才没一头栽下去。白瞎子看见了孟长青,忙跟见到了救星似的,“快过来帮一下!帮一下!”

    “怎么回事?”孟长青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扶住了吕仙朝,吕仙朝忽然脸色煞白,猛地爆发出极大的力气挣脱了孟长青与白瞎子,低头扒着台阶哗一声全呕了出来,于此同时,人也咚的一声摔了下去。孟长青与白瞎子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滚了两圈,挣扎着扒拉了两下,整个人顺着雪地的下坡滚出去了。

    “吕仙朝!”孟长青与白瞎子两人忙跃下台阶,将滚得浑身是雪的吕仙朝给拽了回来,吕仙朝躺在雪地里,孟长青扶他起来,“吕仙朝?吕仙朝!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吕仙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半晌,模样有些呆愣,然后他抓过了白瞎子的袖子又埋头哗一声吐了起来。白瞎子阻止不及,顿时绝望。

    孟长青问道:“怎么回事啊?喝这么多?他和谁喝的?”

    “和你师伯。”

    “我师伯?”

    “今日下午你们走后,他拿出了骰子非要拉着你们掌门喝酒,说是谁输了就喝,不喝就是你们玄武不给他面子,说什么他是白救你们了。”她说着话吕仙朝猛地又呕了一声,把头埋的更深了,白瞎子感觉到袖子里沉甸甸的呕吐物,想推开吕仙朝又推不开,道:“然后就这样了。”

    “我师伯呢?”

    白瞎子道:“他没事,他一口也没喝。”

    吕仙朝虽然吐得眼睛都绿了,神志却还算清醒,闻声他一把抬手抓住了白瞎子的肩,“我让着他!”

    白瞎子心说你可拉倒吧!她对着孟长青道:“不说了,我快要累死了,把他弄进去吧。”说着她就去拖吕仙朝起身。

    孟长青道:“我来!我师父在大殿,扶侧殿去。”

    侧殿中的后院。

    孟长青刚扶着吕仙朝在走廊里坐下,吕仙朝就特别熟练地搭上了孟长青的肩,嘴里对着他说着些什么,孟长青也没听懂,只觉得酒气混着恶臭一阵阵扑在他脸上,他对着白瞎子道:“我去拿套干净衣服,你帮他洗把脸清醒下。”

    白瞎子走到了井边洗自己的衣袖,闻声道:“你去吧。”

    大约一刻钟后,孟长青拿着套衣服走回来,一进门看见吕仙朝蹲在白瞎子身后不远处的雪地里,整个头埋在了水桶里。孟长青眼睛都看直了,立刻走上前去一把拎着衣领将人拽出来,“吕仙朝?”吕仙朝手扶着那水桶,哗的吐出两口冰水,这下子总算是彻底清醒了,对着孟长青抬了下手。一旁的白瞎子也正好把袖子绞干。

    就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晚上,总算是收拾完了。炉子里生起了火,对于修士来说聊胜于无。吕仙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长廊上吹风,拧着眉头看那炉子里的通红火光。白瞎子在炉子旁烤火。孟长青倚着柱子看着吕仙朝,终于道:“真有你的啊,带着一群邪修上玄武,还和我师伯喝酒,吕仙朝你胆子是真的大啊。”这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吕仙朝闻声抬头看向孟长青,清醒是已经完全清醒了,只是头还隐约作痛,他道:“不是我自己来的啊,你们玄武喊我来,那我总不能不来,别人就算了,就咱们俩这交情,再怎么说也要给你个面子啊!”他对着孟长青笑开了,又道:“你这些日子怎么样?好久没见你了,感觉你……”他打量了孟长青两眼,道,“没怎么变啊。”

    孟长青见他歪着身体要倒下去,伸手扶了他一把,“我挺好的。”

    “我也挺好的,就是日子无聊。”吕仙朝顺势起身,伸手直接摸上了那炉火,捞了团火星出来,“这不是玄武说开道会,我就过来看看。”

    孟长青一听他说道会,立刻道:“你那些邪修,你还是赶紧还是带下山去,过两日我掌教师伯回来了,你别闹得太过了。”

    “嗨!南乡子和李道玄都不紧张,你在这紧张什么?”吕仙朝抬头将脚搁在了走廊的横栏上,让风直接迎面吹在自己的脸上,“行了,我心里有数。”

    孟长青心说你这看着可一点也不像是心里有数的样子。

    吕仙朝觉得烦,道:“别说这些了。”他随后把火往炉子里丢了回去,“你这趟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玄武?我都听白瞎子说了,你既然事都办完了,那就回天姥山吧,正好我们几个人在山上待着也无聊,以后你就留我那里,我打算在我那一块重新弄一个更大的鬼城,就你之前弄的那种,那个海市蜃楼,我搭的总有哪里不对,到时候你就帮我专门弄那个幻境。”他说着有些兴奋起来,起身看向了孟长青。

    孟长青听笑了,道:“行吧,到时候我帮你去看看。”

    吕仙朝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你不留我那里啊?你又不留在玄武了!你总归要有个地方去,还不如来我这里,人多还热闹。”说着他看向白瞎子,白瞎子原本烤着火,见状也道,“是啊,一起去吧,今时不同往日了,你看今日你们掌门也对邪修挺客气的。”

    孟长青忽然就意识到这两人今日来山上的目的,道:“你们两人不是来找我叙旧的吧?”

    吕仙朝还真的不是来找孟长青叙旧的。魔物之乱后,孟长青选择留在玄武,他也明白孟长青是打算走正道,那两人从此也就不是一路人了,他连告别都没亲自去,说着有缘再见,其实心里明白今后再见多半是对手,还不如不见。可前一阵子白瞎子来投奔他,他这才得知孟长青压根没留在玄武,他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要是真的能留在玄武,孟长青死活都会留下来,可孟长青没有,说明他也知道回不去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索性当个邪修逍遥快活?

    孟长青不知道该如何向吕仙朝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吕仙朝和白瞎子还不太一样,吕仙朝是个想到什么就一定要做的人,更通俗点说,吕仙朝是个一根筋,孟长青正想着怎么和吕仙朝说他与道门的这种关系,吕仙朝突然说话了。

    “说这么多,你不就是怕李道玄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21 章

    孟长青反倒被他说的一顿,他笑了起来, 点了下头, “对, 你也可以这么想吧。”

    吕仙朝喝完酒比平时反应慢半拍,抬头看着那院子里的树,似乎是在思索。孟长青注意到,多日不见,吕仙朝身上的戾气似乎越来越重了,眉头皱起来的时候隐约透出股阴狠,笑还是一贯的皮笑肉不笑, 却会忽然冷下来, 让人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他突然有点担心吕仙朝的状态, 道:“你近日在做什么?”

    吕仙朝不明白孟长青为什么这么问,“我还能做什么?喝酒, 赌钱,没了。”他说着话脑海中又起了那一山洞腐烂的水果。他扭头对孟长青道:“那行吧,你不想来那算了,山水有相逢,以后你若是改变主意了,你再过来找我们。”说完了,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问道:“说起来,道门最近在传你过去和吴聆的事情你知道吗?”

    孟长青皱了下眉,“什么?”

    “说你和吴聆过去在一起那些事, 说你给吴聆当炉鼎,说你们俩过去在蜀地那些事,我听了下,大部分都挺真的,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吕仙朝以为孟长青早就知道了,见孟长青如此诧异,他还有些意外,和他大致说了说。

    其实早在吴聆还是长白大弟子之时,道门就有关于两人捕风捉影的传闻,不过当时谁也不敢公开议论,即便议论也很隐晦,毕竟长白宗护短天下皆知。如今不一样了,长白宗的时代过去了,这次和以往那些模糊的传言也不一样,已经具体到了两人在什么地方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乍一听去跟听故事似的。吕仙朝对故事不敢兴趣,他只是对于众人重新谈起吴聆这件事很感兴趣。

    吴聆这一生多少得意风光啊,生前是受人敬仰的长白宗大弟子,死后享长白宗香火供奉,一直到魔物之乱前,道门中人都是把他供在神坛上。即便是魔物之乱后,真相大白于天下,依旧有不少瞎了眼的人不相信这些恶事是吴聆做的,前一阵子道门有人公开宣称吴客不是吴聆的半魂,至今春南和蜀地还有许多人私下祭拜吴聆,被人发现,扬言说吴聆做了什么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永远记得吴聆救过他们的性命,那副永誓不忘追随到底的样子据说还感动了不少人。

    有时候吕仙朝真的会觉得这群人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回回他都要极力克制才能压住心里的杀意。直到前些日子,道门莫名其妙地就开始传起了吴聆和孟长青的过去的那些事,说来也讽刺,吴聆没有因为杀人而被唾弃,反而是这么些风月之事,他好像才终于从神坛上跌落下来了。大街小巷谁都在谈那些往事,连那些街头巷尾最下流的人都开始用若有若无的暧昧语气提起吴聆这个名字,断袖、炉鼎、风月,这些词逐渐取代了这位长白宗大弟子曾经留下的印象。

    吕仙朝来玄武之前,他去了一趟吴地,他在那个偏僻到连地名都没有的小镇中,听见隔壁桌那群百姓提到吴聆后引来了明显带着些特殊意味的笑声,那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吴聆死了,他真的是死了,简直是死成了一个笑话,还是供天下人共同取乐的那种笑话。他听着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隔壁桌的人都惊着了,不知道这个少年为什么喝着酒忽然就笑得喘不上气,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虽然吕仙朝感觉吴聆作为一个魔物他应该也不在乎,但这并不影响他觉得痛快,或者说他终于豁然了。佛家那几句话怎么说来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刻他觉得他终于放下了,立地成佛或是立地成魔全无所谓了。

    如今吕仙朝想起来还是觉得想笑,他都忘记了孟长青也在那故事中。他对着孟长青说完了才发现自己好像这时候笑不大好,喝酒确实有点喝懵了,他收了笑对着孟长青道:“我不是笑你啊。差不多就是这样,另外就都是些瞎传的。”

    孟长青从听见吕仙朝说到外面传他与吴聆的事情起就有点愣神,觉得简直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问道:“瞎传的是什么?”

    “也没什么。”吕仙朝记不太清了,酒劲儿又开始上头,他道:“说你一直在找吴聆的另外半魂,然后有说之前吴客那半魂其实是你重聚的,还有说吴聆当年是自杀的。”

    孟长青一时竟是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帮吴客聚魂,说这话的人是认真的吗?

    “不知道。”吕仙朝想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道:“吴聆这种人,有谁会真心对他啊?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没人会真心对他。”

    吕仙朝喝多了,又说了许多话,这会儿累了,他坐在廊沿上,两只脚搭在炉子边,闭上眼自顾自地睡了。雪从院子里吹落进来,有些落在了他的额头,大梦平生。

    孟长青还想再问吕仙朝有关流言的事情,却发现吕仙朝已经睡过去了,“吕仙朝?”

    白瞎子在吕仙朝和孟长青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两人,她开口问道:“其实你当年是真的喜欢吴闻过吧?”

    孟长青还在想谁这么无聊传这些东西,闻声看向白瞎子。

    一旁的吕仙朝已经睡熟了,盖着的衣服被风吹落在地,白瞎子随手帮他重新披上了。她回头望着孟长青道:“你要不是真心喜欢吴闻过,不会给他做炉鼎,更不会数次舍命救他,当年在吴地,他要杀你和吕仙朝,你明知道他想杀了你,结果那一剑还是下不去手。”

    孟长青道:“这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

    白瞎子今夜也就是见他们两人主动聊起吴聆这才多说了两句,从前“吴聆”这两个字就跟个忌讳似的。尤其是吕仙朝,谁在他面前提吴聆简直是找死。

    孟长青在一旁坐下了。他对于传流言这件事有所顾忌,毕竟谁也不想被架在火上烤。但对于流言本身,他却是真的没有什么想说了。刚刚他听吕仙朝讲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就有种感觉,这些仿佛不是他自己经历过的事情。荒唐久远,再提起来,连恨都谈不上,好像真的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他从来没有刻意去忘记什么,是这些事情自己消失在了记忆中,放下了也就忘记了。

    白瞎子打量着孟长青,似乎在看他是不是真的如表面那样不在乎,他开口道:“当年我带着你的尸体去鬼城,你知道招魂用的是什么吗?”

    孟长青问道:“是什么?”

    白瞎子道:“吴闻过送你的那块玉佩。”他道,“那个时候,众鬼都说没有办法了,我从你袖中掏出那块玉,塞在了你的手心,鬼城中当场就阴风大作。你说你当年多恨他,死了做鬼也要回来杀了他。”

    炉子里发出一声木炭爆裂的声响,孟长青有一阵子没说话,然后他忽然低头笑了下,看向白瞎子,“因为我疼啊,被降魔剑搅碎心脏,换你试试?吴聆动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可我不想死啊,他想杀人一剑杀了也就完了,他故意放慢了剑让我跪在地上挣扎了半天,为的是确保我在清醒的时候魂魄全部碎开,他不想让我活,我那时候感觉我身体里面有一万把剑,邪修都没这么狠,畜生啊。”

    白瞎子看着孟长青好半天没说话,她从没听孟长青说起过这些。孟长青反倒对着她笑了笑,道:“我要面子啊,我自己做的事情,最后换来什么结果我也全都认下了。”

    白瞎子沉默片刻,看着他道:“对不住啊,不该提这些的。”

    孟长青见她看着自己,许是白瞎子如今这张小圆脸过于人畜无害,低眉顺目地看着自己,他忽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果然换了张脸感觉都不对了,他道:“没什么好对不住的,说句实话,我现在听你们说这些事,跟听别人的故事一样。”风吹进来,他扭头看向那朝着炉子拥过去的雪,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提起这些事情,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于自己如此心平气和,甚至透出些淡漠的意味。他对着还瞧着他的白瞎子道:“我一开始不相信那些事情是他做的,我想他是受人胁迫或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其实要真是如此我说什么也会救他,然后我就发现,全都是假的。”他看向白瞎子道,“从头到尾没有一样是真的。”

    孟长青不太想提这些事情,倒不是什么不能提,而是觉得没意思。在他亲手杀死吴聆的那一刻起,这些恩恩怨怨就已经结束了。孟长青如今再想起来,心中没有一丝的波澜,连恨都没有。

    白瞎子看了孟长青许久,低声叹道:“你倒是真的放下了。”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些感慨,吕仙朝说着释然,可那周身的戾气却越来越重,孟长青从没说过忘记,却已经放下很久了,这两人一个回道门继续当修士,另一个义无反顾地做了邪修,人的选择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

    他看向倚着柱子的孟长青,忽然间想起了一件邪修们讨论了一路的事,她开口道:“既然你放下了,那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件事。”她的语气似乎有些犹豫。

    孟长青看向她,“问吧。”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长着一张小圆脸,伸过头来问道:“你当年到底和吴闻过上过床没有?”

    什么鬼?倚着柱子的孟长青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到下一级台阶上去。他稳住身形后走了上来,看向那双好奇的眼睛,愣是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白瞎子确实是很好奇。又说回那些流言,那流言最一开始是吴地流传出来的一篇评书。她从在太白城起就特别爱人听书,所谓“挥一挥金戈铁马,表一表古往今来”,这人世间多情儿女爱憎怨会,她一个无情的妖怪偏偏就喜欢听这些。有一说一,那篇最初的评书确实水平极高,堪称荡气回肠,连她听完后都坐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想着她对着孟长青开玩笑道:“其实说真的,仔细想想,世事难料,若吴聆不是魔物,你们二人说不定真能有个好结果,你当年这么喜欢他,他若不是生来就是魔物,你们不会反目成仇,也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你们师兄弟两人之间也没那么多忌讳与规矩,不像……”

    孟长青还没说话,突然白瞎子脸上的表情猛地一变,还没说完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孟长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回头看去。

    李道玄站在院子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看样子是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夜深之后院中风雪交加,也没什么光,孟长青的眼神变了,“师父!”他立刻翻身跃下了长廊。

    吕仙朝听见那动静醒了过来,他睡懵了还以为刚刚是有人叫他,四下看了看,然后就看见白瞎子张着嘴坐在炉子旁,突然抬手用力地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她把嘴紧紧地闭上了。“你做什么?”吕仙朝不解地问她,他扭过头看向院子外头,远处模模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

    孟长青这边到了李道玄身边,“师父!”他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李道玄,“师父您怎么过来了?”刚刚离得太远天色又太暗,他直到这时走近了才看清李道玄的脸,让他暗自松了口气的是,李道玄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李道玄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声道:“天冷了,放鹿天的冬日与人间不一样,让白拾带吕仙朝回屋睡吧。”

    “好。”孟长青立刻点头,见李道玄说话的语气也如往常一样,他一颗心慢慢地放了下来。他回头看白瞎子,白瞎子也听见了刚刚李道玄说的话,忙伸出手去扶吕仙朝,吕仙朝却不乐意动弹,挥开了她的手,他抬手撑着廊沿看着孟长青与李道玄,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朝李道玄喊道:“真人,大晚上不睡觉看月亮啊?”他抬头看了眼天上,道:“这也没月亮啊,月亮呢?”

    孟长青一听就知道吕仙朝又要开始胡言乱语,忙对着李道玄道:“师父他喝多了,您别放在心上。”他回头看去,白瞎子立刻心领神会,拽着吕仙朝往屋子里去,“走走走,走了!大雪天哪里来的月亮!没有月亮!”吕仙朝皱着眉还要说话,却被白瞎子打断,“祖宗!别说了别说了!”

    眼见着白瞎子将吕仙朝拽进屋去了,孟长青这才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李道玄,却发现李道玄正望着自己。

    雪扑簌着往下落,山林中静无人声。

    第 122 章

    孟长青与李道玄沿着山道往回走,遥远的山道上, 有玄武弟子提着灯在守夜, 玄武不常下雪, 也难得这样的雪景,冰天雪地山涛汹涌,整个人间全都是纷纷扬扬的雪,紫来大殿前的巨大红炉熊熊燃烧,照彻长夜。山脚下,银闪闪的雾凇挂在枝头,云雾缭绕看不清道路, 山阶上有脚步声响起来, 来参加东临道会的修士们陆续上了山。

    李道玄一路上都没说话, 孟长青察觉到了气氛和平时不大一样,想要开口说句话, 却看着李道玄的侧脸没了声音。李道玄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孟长青知道,李道玄不喜欢吴聆,当年吴聆还是长白大弟子,声名最盛时,道门中有身份有地位的老一辈道人提及他全都不吝溢美之词,连谢仲春与南乡子都赞赏有加, 唯有李道玄一句评价都没有给过。

    李道玄在想什么?

    孟长青望着雪中那道背影,忽然他快步往前走,风雪一下子吹开了他的衣领。

    李道玄正走着, 两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他脚下停住了,低头看了眼,环在他腰上的手慢慢地加大了力道。雪飘落在眼前,黑暗的山道上一点声音也没有。终于,他低声问道:“抱着我做什么?”

    “师父,过去的事情我都忘了。我是真的喜欢您,发自真心的。”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抱得完全无法动弹,李道玄没继续往前走。

    “师父,我感觉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从前一直觉得,人活着就是永无止境的煎熬,这人世间是没有轮回的地狱,可是您让我知道,不是这样的,这世上原来还有许多珍贵的东西,它值得我为之付出一切,包括性命。我从来不是想留在道门,我是想留在您身边,我想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喜欢您,我是真的喜欢您。”

    李道玄感觉到身后的声音骤然停了下,像是在极力平复着什么,深吸了口气。

    “师父,我不想再见到您伤心难过了。”

    山林中落雪如阵,恍恍惚惚,像是化外仙境,却不见山中有神仙。李道玄听着孟长青的话,一颗心也跟着沉沉浮浮。他倒是不知道孟长青这么会缠人,一双手抱着他不放,几乎是贴在了他耳边说话。孟长青与吴聆过去那些事他早就知道,过去的事早该任它过去。听白拾说起这些事,说心中完全没有不快是假的,可说到底,他其实又心疼孟长青,被欺骗、背叛、侮辱,这些年来他在外面确实也吃了很多的苦。

    一直到积雪都没过了两人的脚踝,路都快看不清了,李道玄见他仍是一点也没有要松开手的意思,终于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了,天太冷了,回去说吧。”

    孟长青一下子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师父,您愿意和我说话了?”

    李道玄道:“你胆子越来越大,我说的话你还能听得进去?”

    这话说的并不严厉,孟长青的眼神动了动,他抱紧了李道玄,“师父,我喜欢您,我比谁都喜欢您,您守着这玄武和天下苍生,我守着您一个人。”

    李道玄很久没说出话来,似乎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风吹拂在脸上却感觉不到寒意,他低声道:“走吧。”

    穿过院落回到殿中,一进屋,身上骤然暖和了起来。李道玄在案前坐下了,之前让孟长青收拾出来的那本道书还摆在案上,正好被风吹着翻停在某一页,写着“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一旁的紫金香炉细细地抽出两道白烟,满殿都是化不开的水沉香的气息,李道玄望着孟长青,忽然见他低下身去,蹲在了自己的脚边,他这才注意到走了一路自己的衣摆和鞋子已经湿透了,沾着许多碎枯枝。

    孟长青低头收拾着,动作很轻但是很熟练,他擦完衣摆,伸手去帮李道玄脱鞋袜,李道玄阻止道:“不用了。”

    孟长青动作一停,抬头看他,“已经全湿了。”

    李道玄莫名没能说出话来,由着他去了。孟长青低头帮李道玄把鞋袜脱下来,又拿来了干净的鞋袜重新帮他穿上,他动作一直很轻,换上袜子的时候,他伸出手摸了下,感觉到冰凉一片,他多捂了一会儿,感觉暖一些了,然后才把鞋子给李道玄穿上,等他收拾完抬头看的时候,发现李道玄正看着他。

    孟长青没有起身,就这么半低着身看着李道玄,忽然他道:“师父,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

    李道玄将孟长青的动作看在眼里,道:“什么笑话?”

    他看着孟长青抬手轻靠在他的膝上,“从前有一个小道士,他上山拜师,他师父让他每晚三更去隔壁山上对着深渊大喊三声,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小道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遵从他师父的命令,每天晚上他都要爬上隔壁那座山,对着深渊喊,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直到有一天,深渊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李道玄发现孟长青看着自己,问道:“什么声音?”

    “我师父才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李道玄闻声很久都没说话,他看着孟长青的脸。

    孟长青很快地接下去道:“还是那座山,后来小道士长大了,成了天下数一数二的宗师,许多人慕名上山拜师,他收了很多徒弟,他告诉他的徒弟们,每晚三更去隔壁山上对着深渊大喊三声,我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他的徒弟们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师父的话,徒弟们喊了三个月后,深渊里又传来一个声音。”

    李道玄见孟长青还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终于问道:“什么声音?”

    “他们这次听见深渊里传来的声音说,”孟长青对着他道:“师父您不要听那些人胡说,您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李道玄看了孟长青很久,忽然就很轻地笑了下,别开了视线。

    孟长青发现他笑了,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一双眼睛里像是有光在闪。他顺势坐下了,靠在李道玄腿边,侧过头去看李道玄脸上的笑。

    李道玄低声道:“所以深渊里面说话的人是你吗?”

    孟长青道:“是啊。”

    “胡言乱语。”李道玄发现无论他看向哪里,孟长青的视线都要跟着他,他索性也就不动了,孟长青真的就一直这么认真地看着他,渐渐的,屋子莫名安静了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时只听得见案上灯烛燃烧的声音。

    孟长青忽然起身去吻他。

    天已经完全地黑了,床榻上,孟长青主动伸手抱住了李道玄,李道玄将手垫在了他的身下,看了他一会儿。风雪从半掩的窗户里吹进来,外头炉子里的炭火还在燃烧,屋子里没有什么光,孟长青却能清晰地看见李道玄的脸,他吻了上去,李道玄顺势抱住了他,低头回吻了下去,不同于孟长青,李道玄的动作一直很温柔,那是一种很强大的温柔,带着些平日里不常见的强势。

    李道玄感觉到孟长青的呼吸混乱起来,他比自己要兴奋很多。李道玄不由得轻轻失笑,按住了孟长青解着他道服的手,低头继续吻着他。

    山道上,大雪纷飞,玄武弟子们三三两两地坐在阶前等着天亮,期待着两日后的东临道会。有弟子说起了玄武宗的往事,说黄祖斩巨兽立道,悬剑洞明大殿,说起那东临海底的巨鲸,又说起那遥远的山外。有人说要自己要做当世第一的剑修,有人说自己要走遍四海传道人间,一旁的小师弟摇摇头说他不下山,说人间到处都是会吃人的妖魔和鬼怪,其他的玄武弟子都笑了。他们一起枕着手臂躺在山阶上看着下雪的夜空,这天地是这样的广阔,人又是这么渺小,人生百年三万六千天,道者还要再加百年又百年,孤独啊,真的是孤独啊。

    眼见着那雪大朵大朵地飘落下来,一个弟子伸出手在空中抓了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阶上躺着的弟子回去了,林中也不再有说话声。放鹿天的院落里,黑暗中,梨树上结着厚厚的冰晶,又一看那冰晶中夹着盛放的白色梨花,谁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的,无声无息的,等待着将要到来的黎明。届时,晨光将会照进整个院子,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彻亮,也将角落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照的清清楚楚。

    次日清晨,殿前的台阶上全是厚厚的积雪,院子里,雪还在下。不久,孟长青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走过那颗梨花树的时候,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站在原地回头看去,他盯着那树上的雪和花,然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别开头笑了下,回身快步穿过庭院往大殿走去。

    香炉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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