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悔之晚矣116

  依着先皇赐名, 小郡主刚生下来就有了自己的名字——简懿婕。

  嘉言懿行,婕妤美好, 是她未曾谋面的皇爷爷对她最好的希冀。

  江稚鱼的身子依旧虚不受补, 却免不得时局迫人,只好乘在马车里随大军撤回了上京。

  多事之秋,大梁一时晦暗难明。

  先帝入葬, 新帝登基,边陲之地依旧战火连天。

  入了冬,夜里刺骨的凉。

  江稚鱼将小郡主哄睡, 抬眼望了望天色, 已是深黑了, 却还未见简是之回宫。

  这几月事务太多,他整日里不得空闲, 忙于前线不甚明朗的战事, 更忙于新帝初初即位后的一大堆琐事。

  江稚鱼有时望着他疲倦的身影不由想起, 倒真是应了先帝初时的心愿,这位纨绔浑噩的齐王殿下一夜之间就成了新帝最有力的辅政之臣。

  上天总是爱捉弄人,好像简是之这二十余年逃过的政事, 都在这几月里悉数补了回来。

  江稚鱼挑了一盏宫灯,轻轻关上殿门,踏入夜色便去寻他。

  她知道他在哪。

  那座废弃的藏书阁顶, 常是他的栖身之处。

  一片月色如寒霜下, 她果真见了他。

  两人对视一眼, 简是之蹙了蹙额, 边将身上狐氅解下边道:“夜里如此凉, 你身子不好, 莫要常出来走动。”

  说着, 就将大氅披到了她身上。

  江稚鱼挨着他坐下,伸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两相都是一样的冰凉。

  一模一样的位置,抬眼是同样的那棵木樨树,在冬日时节,早已成了一树枯木。

  时隔两年,却是一切都不同了。

  简是之黯然的目光在那树上流转,江稚鱼记得他说过,这树是他与先皇和皇后一同亲手栽种的。

  良久无言的沉默后,简是之忽而开口,声音低低哑哑,问道:“母后的丧仪预备地如何了?”

  江稚鱼的心猛地一刺,缓了缓,答道:“依照皇后娘娘生前所托,并未有任何繁琐的丧仪,只合棺与先帝并葬了。”

  说这话时,江稚鱼心中是难名的难受,但大梁礼俗便是如此,皇帝身死,皇后与贵妃便要陪葬,一杯鸩酒入喉,哪管生前如何锦绣繁华,最后都成了黄土一怀。

  这之前,简是之曾问过皇后,她是否为当初入宫而后悔,又是否为这法度感到不公。

  皇后思忖了一会儿,最后只摇了摇头,说出的话同许久之前先帝与他说过的很像,便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而这就是她的命。

  她说这宫里风云变幻,她也曾狠辣过,良善过,利用人也为人所用,可到头来终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故而这世间的输赢取舍,向来是无定数的,她锦衣玉食活了大半辈子,为皇家育有两子,已然没什么憾事了。

  末了,她还请简是之替她为简昀之好生道个歉,这隔了大半生的渊源缠结,就留着她去地下亲自与乔贵妃求得谅解罢。

  简是之抱臂屈膝,将头深深埋入臂弯里,他无言,江稚鱼却能感受到此刻他心内翻涌不止的苦痛与无边沉沦的哀伤。

  不过短短数月,他当真好像变了个人,哪里还有半点从前仗剑走马、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但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抚慰他,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辞都显得无比无力又苍白。

  她只得握紧了手,道出一句:“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陪着你。”

  简是之深深吸入一口气,将头抬起,转头对江稚鱼似梦呓般喃喃了一句:“我觉得我是这样差劲的一个人。”

  他目内闪烁,垂目望着那棵枯树,喑哑道:“自幼时为学之日起,父亲便常教导我,该是臣心佐君,而以君心处政,但回想我这数年,离权势近,却离正道远,日常骄狂,自以为是,对为君为臣之道实则一无所知,令尊师寒心,君父烦忧。”

  “我近日常想,或许父亲并非是体恤了我,他只是放任了我,他只觉我无药可救,绝无任何堪当大任的品格,否则,他也不会不惜千里,背负流言,定要将简昀之接回宫中。”

  “父亲那日同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去做个普通人,我不知这是否为他本愿,只是我每每想起这一句,就会痛恨自己,我恨自己的懦弱逃避,恨自己的浑噩无能,更恨我一心向外,却没能长久侍奉于父母身侧,只余现下颓唐自缚,悔之晚矣。”

  他越说便越落下泪来,一时竟涕泗横流。

  江稚鱼静静望着他,心中亦是无尽的动容,伸出双臂便环抱住了他。

  “若是实在心有痛楚,那便尽数说出来吧,有我与寒月在听。”她轻轻说道。

  简是之胡乱抹了把眼泪,哽咽着又道:“父亲出征前曾令我牢记一句话,时势造人,人亦造时势,我那时并不知是何意,但如今我好似终于有了答案。”

  “父亲在位之时,能以天下百姓之心为己心,以百姓之任为己任,最后死于战乱途中,对他所处的这一方山河已是无愧无怍,而今若能举我绵薄之力,再为大梁争下一世的太平,便是我所能做的全部了,来日史书上落下一笔,只望后世记得君王之治,而不知舍生赴死之人为谁,大抵这便是父亲真正要告知我的,人亦造时势。”

  那一晚,简是之说了许多,亦留下了无数的眼泪,而这之后,江稚鱼便觉他与从前自己初入宫时认识的那个齐王殿下不同了。

  从前他深觉无所谓之事,现在令他彻夜难眠,而从前他弃之无顾之物,成了他心中深植的执念,逃不掉,也避不开,渐渐在某处生了根。

  这一年的年节过得不如往时隆重,新帝下令一切从简,不比往年请王公大臣入宫一同欢庆,只皇宫里这些人开设宴席欢闹了一番,算是辞去旧尘,盼望新运。

  年后不久,萧贺便与兵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定下了亲。

  这亲事结得虽突然,但却是有理可循,萧父与兵部侍郎李夜在未发迹时便是同窗好友,而后一同入朝为官,都掌兵事,自然比旁人更亲厚些,况且京中早有传闻,说那李家小姐倾慕萧将军多年,还曾扬言此生非他不嫁。

  但彼时萧贺刚加冠回京,少年满心满眼都只江稚鱼一个,哪里顾得上她的仰慕示好。

  不过这些都是陈年往事了,如今江稚鱼已有了孩子,他也终觅得良缘,实是最好的结局了。

  前线战事丝毫不得松懈,萧贺脱不得身返京来行婚嫁之礼,偏萧李两家都急迫得紧,硬是要这大婚早早举行下来,最后实在无方,只好将这本不该拿到朝堂上去说的家事手书奏折一封,呈给了简昀之。

  简昀之理解两家人的急切,如今时局不安,战况又愈发激烈,而萧贺又是萧家这一支的独子,想来萧父也实在担忧惧怕。

  简昀之将这事说与了简是之和江稚鱼,最后三人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便是命人护送那李家小姐去往军营,在那与萧将军完婚。

  这也算是没有办法中最后的办法了,李大人虽是不舍,却也只好同意了。

  而后不出几月,便从那边传来了李家小姐有孕的消息,简昀之便连忙派人将她接回京中好生安养。

  江稚鱼带着小郡主去瞧过她几次,她初孕之时的反应也很剧烈,江稚鱼便花了许多时间陪她,甚至为防发生如她早产一般的噩梦,递到李府的信件她都要一一查验过才肯放心交给她看。

  有孕四五个月时,她常常情绪不大好,江稚鱼每每都要说好些话来劝她,且要让她亲眼看到萧贺递给朝廷的亲笔信件才能安心。

  萧贺交递到朝廷的信里,先是及时汇报了当下的状况,结尾处还要问及如今京中的境况,问陛下圣体安和否,问齐王如何,还要问江稚鱼和小郡主,每封都是如此。

  只是他却不会写信给李小姐,初时每月尚能有一两封,后来就彻底断了,只在寄给萧府的家书中会问到李小姐和腹中胎儿的近况。

  这些江稚鱼都有注意到,但她从不敢在李家小姐面前提及,她心内总有些隐隐的难受,虽然这般想法实不该有,但她便是觉得,萧贺最初是不愿娶李小姐为妻的。

  后来她这想法确被证实了,那日太医刚来请过脉,李小姐便屏退了左右,独留江稚鱼一人在屋中。

  “将军今日还是没有寄信来吗?”她问江稚鱼。

  江稚鱼于心不忍,却实在不想骗她,只点了点头。

  却见她低眉敛目,苦涩一笑,低低道:“也是了,我得偿所愿嫁与他,又怀了他的孩子,但他的心却从未在我身上。”

  江稚鱼一时有些慌,连忙出言宽慰她:“不是的,孕期惯爱胡思乱想,你忧思太多,于腹中孩子也是不益……”

  李小姐却不由自主泣出了几滴泪珠,她连忙拾起帕子擦掉,转而浅浅笑了一下,道:“王妃无需安慰我,我早知道的,他自始至终喜欢的人,都是你。”

  江稚鱼心中顿时一紧,连连摇头:“那只是少不更事之时的玩笑话罢了,你可切莫记挂在心上。”

  李小姐瞧着江稚鱼,没有半分的怨怪神色,只是自嘲般沉沉说了一句:“我听到了,新婚之夜他醉得不省人事,我替他宽衣时,他一声声唤出的,是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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