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心病 ◇363
……
醒来时已分不清天黑天亮, 窗帘将房间遮得密不透光,只有天花板上悬着的那盏水晶吊灯充当着唯一光源。
她嘴唇干得厉害, 浑身的力气被抽尽,像刚刚大病一场一样,连动动指尖,都能牵起身体各处隐隐的疼痛。
“太太!”
在床边守着的女佣头一个发现她苏醒,忙扶她坐起,小心而庆幸:“您可算是醒了。”
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嗓子干哑得像被细刀子在刮。
于是什么话没有, 她安静得就像一尊洋娃娃,神情显得空洞而麻木。
只那双眼睛,漆黑如乌玉一般的眼瞳, 直直地看向门的方向,一言不发。
“……太太是想见先生?”
女佣猜测着, 迟疑问。
仍是毫无回应。
女佣兀自想了下, 替她掖了掖被角, 细声地低怜, “太太您等着, 我这就去请先生过来。”
进来的是那位姓沈的老医生,有条不紊的“望闻问切”一套流程。
她看见立在门口的那个人,走廊昏暗的壁灯虚虚勾勒着身体轮廓,这时候恍惚有种感觉,好像从床到门边的那段距离,像隔山隔海那样远。
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像一团不真实的虚影。
耳边是老大夫的叮咛:“太太放宽心,好好养着,会很快好起来的。”随后拎起药箱,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出去了。
松月极缓地收平视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花板,门外是低低的交谈声——
“按太太的身子状况,两天半能醒已经很不容易了。”
“药务必按时吃,按时敷。”
“先生要想太太早日康复,往后还是……咳咳,还是得尽量顾及些才好。”
……
熬好的中药被热了一次又一次,精心准备的菜肴被放到冷却撤下。
她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整个人安静得像没有灵魂的瓷娃娃,就那么靠坐在床头,苍白的脸,乌黑的瞳,平静而麻木的神情。
女佣担心之余,也没法硬劝,毕竟身份有别,于是只能一次次地将药和饭菜端进端出。
到了傍晚,暮色四合,远处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
她安静地凝望着窗外,脸上已经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了。
他终于还是进来了,先是微微僵硬的柔缓语气,“是药太苦了,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毫无反应。
“……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准备。”
依旧毫无反应,甚至连视线都没有扫他一眼,仿佛面前的只是一团空气。
时钟滴滴嗒嗒地指向九点。
从她下午自昏迷中醒来后,近七个小时滴水未进。
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体内有股烦躁暴戾的情绪在肆意疯长,抬高她下巴,眼尾殷红地阴鸷质问,“程松月,你以为不吃药不吃饭,把自己饿死就有用了?非要逼我帮你硬灌下去吗。”
她乌黑的瞳孔与他安静对视,脸像白瓷,脆弱而易碎。
他随手拿起一旁的汤碗,几次狠下心,想真就这么硬灌进她喉咙,任她恨也好,怨也好,骂也好。
……可终究,不忍白瓷彻底碎裂开。
他在对峙中溃败下来,肩膀微颓地垂下,近乎低声下气地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嘶哑地黯然问:“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想要我做什么?”
她说她需要一位医生。
一位心理医生。
她在次日上午十点时分,见到了一位西装革履的访客。
对方自称姓沈,三十一二的年纪,戴一副金边的眼睛,温文尔雅地询问,有什么可以到帮助她的。
松月直视他的眼睛,认真而坦诚地告知,需要帮助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医生一怔,随后缓缓笑开,说:“如果程小姐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故事该从哪里讲起呢。
最初应该追溯回五年前,那天下午,他正在接待病人,科室的门被人强行推开,一群来意不善的人快速清场,将他拽到了一个人面前。
那个人年轻、多疑、性戾、阴郁。
他拿枪抵着他脑门,问他有没有宋济在法国的住址。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叫巫衡的年轻男人,想找回自己在火场丧生的爱人——在已经见到尸体的情况下。
这是这一次见面。
感谢他站队成功的伯父,在他没能给出宋济那小子新住址的情况下,还能侥幸保住命。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年后。
戏剧性地以病患和医生的身份重逢。
他是邺城最好的心理医生,没有之一,他的伯父将他引荐给了那个被心病折磨多时的人。
那会儿这位通过操控缪司令年幼的私生子,已成为邺城实际上的掌权者。
再次见面时,他削瘦得可怕,像野外失去伴侣的困兽,阴鸷、易怒、多疑、善变。
他说请他来,只为一点,帮他找回丢失的部分记忆。
……
到这,这位年轻的沈医生顿了下,说,“程小姐,你该明白,通过催眠这种手段去找回丢失的记忆,对这种性格的人来说,有多么难。”
整整大半年时间,通过酗酒、用药……各种方式强行软化意志,进入催眠状态。
但最终,最想找回的那段记忆却像掉进黑洞,毫无踪迹。
……
送走这位沈医生时已是下午。
松月慢慢地从床上撑坐起来,吩咐佣人去把药端过来,她需要尽快地摆脱这样的虚弱状况。
他夜里没有回来睡,床的另一侧冰凉。
松月站在窗前,有时会恰好看见他从车上下来,可这间卧室里没有他的身影,准确来说,只要她处于清醒状态,他就避免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既低不下头认错,又不情愿远离,在进与退之间,维持一种微妙的距离。
主动破冰的人是松月。
在休养一周之后,松月无论身心,都已经好转很多。期间,她也请那位沈医生上门过几次,了解到不少事。
又是一天晚上,外头天黑下来,她在家里等他,等到迷迷糊糊睡着了,另一侧的床铺都没有多一个人。
后半夜她醒来,打开窗探头朝下看,那辆他常坐的车安静地停在庭院里。
很显然,他回来了,但是没回他们的房间。
松月合上窗,披上大衣去找他,可走遍了五层楼,没见到想见的身影。
最后,她路过一扇玻璃窗前,却无意中瞥见不远处那栋灰蓝色的小楼亮着灯。
亮灯的位置在三楼。
——他们以前住过的那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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