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29

  雀使取了银针,第一根方碰到纪拂雪指甲缝王拾雨就受不住了,他交出了封存十二年的玉匣子,知天命的年纪捧着纪拂雪的手指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当年你肯为了纪先生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隐姓埋名守着她,而今你也会为了她悔弃诺言把诏书交给我。”宋予衡冷冰冰道,“太傅,宋衡已经死了,我是宋予衡,下次不要再妄图攀扯旧情。”

  拾雨是王太傅的字,拂雪是纪先生的字,时至今日,少有人知晓他们的本名。

  当年塞上初识,一见倾心,王拾雨倾心纪拂雪的貌,纪拂雪倾心王拾雨的才,两情相悦,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可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圆满。

  王氏是西秦的关陇贵族,纪府是南诏的将门侯府,两国对峙,纪府因王氏从中作梗惨遭灭门,王氏又因纪府贬谪江北,所谓门当户对隔得却是国仇家恨,纪拂雪不可能毫无芥蒂的嫁给王拾雨,王氏也不可能承认纪拂雪的身份。

  后来纪拂雪在扬州开了间拾雨斋,守着王拾雨终日不离身的笔墨纸砚,守着拾雨斋,也算全了年少时的诺言;次年王拾雨辞官隐退,在对面开了间拂雪记,守着纪拂雪日日挂在嘴边的胭脂水粉,守着她,也算全了白头偕老。

  弹指几十年,梅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偶尔浅谈,仅此而已。

  宋予衡出了拂雪记的大门,雁回提着灯笼站在梅花树下等他。

  年少时宋予衡总去拾雨斋买笔墨纸砚,剩下的银子顺道去趟拂雪记给长姐买盒胭脂水粉或者珠花,后来他喜欢上了拾雨斋温温柔柔的纪先生,更喜欢拂雪记插科打诨满肚子奇闻趣事的王公子。

  于是乎每次去拂雪记他就趴在摇椅前听王公子讲故事,他给他讲打仗故事,宋予衡立场左右摇摆,听到最后完全搞不明白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他给他讲爱情故事,宋予衡听得莫名其妙,搞不懂两情相悦为何不能在一起;他给他讲朝堂故事,宋予衡义愤填膺的质问他,善良的太子为何孤立无援,文武百官难道看不出他以后一定会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上吗?

  彼时王公子告诉他,人不是非黑即白,相爱不一定会在一起,善良有时也会成为一种罪过。

  一年复一年跑得殷勤了,纪先生会央他把新绽的红梅剪上几枝送给对面的王公子,王公子会央他把新调的胭脂水粉每一样都送去一份给纪先生,雁回也是这样站在梅花树下等他。

  杨叙带领雀使回了驿站,宋予衡与雁回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更深露重,宋予衡手掩在宽袖中问:“不去辞行?”

  雁回摇头:“阿予,我经常做梦梦到我们以前在扬州的日子,你去折纪先生窗前的红梅挨了王公子地打,闻溪姐前去兴师问罪正碰上陪母亲挑选朱钗的裴琅,他送给闻溪姐一支兰花银簪作为诊治裴母厌食症的答谢。

  你非说他对闻溪姐别有用心,次日随先生的课堂上文不加点写了篇《沧浪阁序》把裴琅引以为傲的《山月楼记》比了下去,裴琅课后约你去瘦西湖连诗作对再行比过,你扬着下巴不搭理人,等裴琅走了才悄悄告诉我,书里就是这么写恃才傲物的,问我你方才演的像不像。”

  宋予衡静静听着,面上殊无笑意,雁回轻叹:“梦醒后我常在想,如果没有那些阴差阳错我们又会是何等光景。”

  “总想些没用的。”宋予衡打断他的话,“身体可还不适?山鬼开得药方苦是苦了点,药效却不错。”

  “我又不是你,怕苦。”雁回踢着青石板路上的小石子,“阿予,你难受吗?以前王公子、纪先生最喜欢你了。”

  宋予衡:“青蔺,你若想帮我便入朝为官,你若想独善其身便不要插手妄论。”

  雁回笑:“每次踩到你的尾巴就会恼羞成怒。”

  “你想怎么处置卫则?”

  “你能不能不要把每个人都当成诏狱的犯人?”雁回自嘲,“两情相悦时看他满心满眼都是笑,一厢情愿时看到他心就疼了,而今心死了,我也不愿看到他去死。你情我愿的事,怨不得别人。”

  宋予衡冷哧:“没出息。”

  “等你爱上一个人时就明白了。”

  桂花全落了,青石板上满是细碎的花朵,雁回举着灯笼,两个人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之后雁回未再多提朝政之事,宋予衡也没有再问卫则地去处,你一句我一句谈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兰苑,远远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走近了,容策臂弯中挽着件鹤氅提着灯笼站在门口看书,雁回招呼道:“小殿下,在等人吗?”

  容策合上书,展开鹤氅披在宋予衡身上:“效仿古人月下读书。”

  雁回抬头看天,漆黑一片,别说月亮了连颗星星都没有,再看宋予衡身上的鹤氅,等得是谁不言而喻:“殿下好雅兴,我先进去了,你们慢慢聊。”

  宋予衡借着烛光辨认出封面上的字确实是《金刚经》,讥讽道:“睁眼说瞎话。”

  “你何时才能学会主动添衣?”容策自然而然牵过他的手,拢在手心暖了暖,宋予衡恍神望着他,手指微动划过他掌心的粗茧,指尖抵在容策指缝处,僵死的心仿佛跳动了两下。

  容策把自己住的厢房让给了雁回,打算在宋予衡外间的软榻上凑合一宿,宋予衡踢了靴子,解开鹤氅,筋疲力尽道:“昨晚在衙门待了一宿,回来又批了四个时辰的奏折,你需要休息,别折腾了,去我床上睡吧。”

  宋予衡说完自去屏风后换衣服,容策捏着佛珠的手指骨节泛白,眼睛墨染般的漆黑,他侧头,赭石色绡制屏风描画着工笔红梅,透过昏黄的烛光朦朦胧胧映出宋予衡的身形轮廓。

  荔枝红宽袍逶地,石青色里衫顺着肩头一点点滑落至深陷进去的腰窝,拢在身前的头发顺着凹进去的弧度探了出来,发梢顺着宋予衡地动作若有似无撩过滑腻的肌肤,容策喉结滚动,佛珠剥得越来越快,豁然转过了身。

  屏风后的模糊不清与无数光怪陆离的梦缓缓契合,无法自控的欲望提醒着容策藏匿在心底的龌龊念头,越压制越重,急欲突破他虚伪的伪装把宋予衡据为己有,他看他的每一眼都带着欲,是佛经箴言都压不住的欲。

  宋予衡掩口打了个哈欠,看着衣袍整齐的容策问道:“还不睡?再念经我把佛经统统给你烧了。”

  容策垂头没敢看他:“义父,我在外间睡就可。”

  宋予衡面色一滞,黯然道:“连你也嫌弃我。”

  容策:“我……我睡相不好,怕扰了义父歇息。”

  容策小时候不睡觉就喜欢趴在枕畔睁着澄澈的大眼睛看着他,给他掖掖被子顺顺头发,很安静,宋予衡问他为什么不睡觉,容策乖巧回答怕自己睡相不好扰了他睡觉,彼时宋予衡哭笑不得地把他搂在怀里,摸着他的头说他永远都不需要迁就任何人。

  宋予衡抬手够到容策的发顶摸了摸:“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容策换完衣服,半掩的床帐中宋予衡光脚跪在床榻上铺被子,头发顺着肩头垂下来落了满枕,腰间的衣带系地不紧,松了一根,后腰上浅淡的青紫斑痕在白色亵衣得映衬在分外清晰:“我弄的?”

  宋予衡闻言偏头,膝跪着系好衣带:“看着温文尔雅,也是个不懂怜香惜玉的,下手没个轻重。”

  容策白色亵衣外面又套了件家常的素袍,用发带竖着的头发也没拆,除了外袍稍微宽松了点宋予衡并没有看出与白日所穿有太大区别,他好笑道:“你难道还怕我对你欲行不轨?穿这么多睡觉能舒服吗?”

  他说着就去解容策头上的发带,容策身体后仰避了避,宋予衡膝行一步拽着发带的尾端轻而易举就解了下来,然后以手为梳往下顺,容策拨着佛珠道:“腰还疼吗?我那里有山鬼配的药,活血祛瘀。”

  宋予衡不以为意:“多久了还疼,把衣服脱了睡觉。”

  宋予衡掀开被子草草躺下,容策宽了外袍僵硬地躺在最外侧,仅占了一个小边,宋予衡睁开一只眼睛:“往里些。”

  容策往里挪了一寸,宋予衡:“再往里些。”

  容策谨慎地又挪了一寸,宋予衡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少倾容策就听到了枕畔平稳地呼吸,他侧身往外躺念经念了小半个时辰才略有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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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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