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115

  桑湄回到多景台,问风和听露来跟她报告,说窗户已经加固过了,让她再看看有没有问题。

  她试了试,确实牢固了不少,至少不会有风从窗隙中钻进钻出了。

  “办得不错。”她随手从抽屉里摸了两粒银子,“往后给我办事,多像这样上心。”

  “多谢桑姬!”两人惊喜收下,还想磕头,被桑姬摆摆手打发了。

  桑湄昨夜没有睡好觉,此刻倒回床上,困意翻涌。

  通了一早上的风,屋子里已经没有半分酒味,只有若无若无的清香从镂花薰笼里飘出。

  她把库房钥匙往匣子里一丢,一锁。拉下纱帘,补觉。

  也许是因为受了奚旷的触动,她竟然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十九岁那年,被父皇安排去和亲,这一次,她没有反抗,哀哀戚戚地坐上了从撷阳回建康的马车。

  奚旷说想要跟她回去,她却只惨淡地笑了笑,摇头拒绝了他。

  从建康带去撷阳的人,又被她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建康,唯有在撷阳新收的这个侍卫,被她依旧丢弃在了撷阳。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公主府门口,一言不发,沉默地目送马车,一去不复返。

  后来,她一身火红嫁衣,嫁进了北炎长安。

  她没见过北炎的上一任老皇帝,所以梦里的他也没有确切的相貌,五官模糊,只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满脸横肉,腰圆体胖。

  她坐在红烛高照的宫殿里,心如死灰。

  老皇帝笑着打量她,以前在南邬,没有人敢这样放肆,用这样看货物的眼光看她。她气得颤抖不止,却被对方误以为是害羞,伸手过来要摸她的肩膀。

  旁边的秋穗想过来稍微劝一劝,缓和一下氛围,却被老皇帝一把推开。

  当她被阴影笼罩的时候,外面却忽然响起尖锐的惊叫:“陛下——陛下——奚将军打进来了——”

  身上的阴影骤然消失,老皇帝刚欲起身,宫殿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狂风吹乱了满室火烛,墙壁上倒映出摇曳高大的黑影。

  进来的是奚存,和他不久前刚认回的长子,奚旷。

  桑湄缩在床角,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看着奚存上前来,一剑抹了老皇帝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另一双手则伸过来,为她披上了衣裳。

  “别怕,我在。”奚旷捧着她的脸,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她怔怔地仰望着他。

  这个昔日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少年,如今已变得如此坚实可靠。

  她伏在他的肩头,恸哭失声。

  后来新帝登基,奚旷为太子,她为太子妃。

  再后来,奚旷为帝,她为后。

  然而世事变迁,年少时的浓情蜜意,早就化作了陈旧的烟灰,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是这世上最寂寞的女人。

  她冷眼看着后宫里争奇斗艳的嫔妃,看她们在她的审视下,小心翼翼地道一句“娘娘金安”,但其实眼珠子乱动,里面藏着刚偶遇皇帝后的惊喜。

  奚旷依然会经常来她的宫里坐坐,也对她温柔以待。但他已经是人人称颂的贤名英主,而她,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大家都说,她不过是陛下为了维护北炎与南邬的关系才娶的女子。

  史官将她记为“桑氏”。

  后来她的美貌老去了,连“维护关系”的作用都消失了。

  奚旷向南邬发兵了。

  她被幽锁在深宫,身边只有一个秋穗陪着她。

  终于有一日,奚旷再次大驾光临。

  金碧辉煌的宫殿,像是一座华美的坟茔,她一身白衣,坐在床上,像很多年前那样,怔怔地看着他逆光而来的身影。

  他俯下身,为她披好外衣,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珠。

  “为什么?”她问,“你说过,你会一直在。”

  “朕会一直在。”他重复道,“朕不会废了你的,你永远是朕的皇后。”

  她凄然地笑了起来:“是啊,你把我赐死了,我到死都是你的皇后。”

  “朕也不会让你死的。”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你不好。这么多年了,朕一直记得。你放心,朕不会对百姓怎么样的,只是这南邬的天日,也是时候换一换了——他们不配。”他依旧温柔,“卿卿,朕是永远爱你的。”

  桑湄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

  她睁着眼睛,对着银纱帐顶望了很久,直到眼睛酸涩,她才又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怎么会做这样离奇的梦呢,根本不会发生的。

  她不会是甘愿认命嫁去和亲的人,也不会是高坐凤座容忍莺燕的人。

  她曾经也天真烂漫,可后来现实教会了她什么是辜负,什么是背叛。

  而她自己,也最终成为了这样令人讨厌的人。

  但她不会后悔。

  她这一生,宁愿活得坎坷曲折,也不要像其他女人一样,死得理所当然,死得意料之中,死得平平无奇。

  她起身,给自己灌了两杯冷茶。

  那些梦里的画面随着人的清醒而渐渐淡去,到最后只剩下了隐约的感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糟糕的梦,可具体去想,却想不起细节了。

  桑湄走到窗边,慢悠悠地支起窗户,探出半个身子,问楼下扫地的问风:“什么时辰了?”

  问风仰头回答:“回桑姬,申时过半了。”

  “可有人找过我?”

  问风答:“殿下遣人来过一次,说等您起身后,记得带上奶娘,去西园那儿找他。”

  她才从他那儿回来,又去做什么?还要带上他娘?

  桑湄皱了皱眉,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她下了楼,带着两个婢女去了望山小院,把虞春娘带了出来,往西院走去。

  虞春娘小步小步地走,埋着头不说话。

  “殿下非说把您也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没人接话,桑湄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事先说一声,奶娘年纪大了,万一吓着……”

  桑湄顿了顿。

  因为她一跨进园子,就发现园子里居然搭了个戏台。

  明明昨天还没有的!

  她略感惊讶,抬目望去,奚旷已经坐在了台下,两把酸枝嵌云石扶手椅,他坐一把,旁边还有一把,中间一张四方小桌,上面摆满了茶水点心。

  斜后方还放了一把椅子,应该是虞春娘的。

  桑湄:“……”

  “殿下真是好兴致。”她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从没听说过殿下爱看戏。”

  “昨日与潘刺史饮宴,席上他提到通宁本地有个戏班,十分有名,许多人家都爱叫他们去府上唱戏。”奚旷道,“今日喊你来,就是让你过过眼。觉得好的话,以后闲来无事,尽可以喊他们来。”

  原来是既想把她关在府里,又生怕她无事生非,所以让她来找乐子了。

  “十分有名?”桑湄似笑非笑道,“那一定是很贵的戏班子了,不知殿下花了多少钱?”

  奚旷正在喝茶,闻言手上一顿,转头看来。

  “掌家第一日,你倒真是很上心。”他说完,啜了口茶,搁回桌上,“不过这一次,是潘刺史请的。毕竟本王又不知上哪去找这个戏班子。”

  桑湄:“那那位潘刺史还真是客气了。”

  奚旷招了招手,服侍他的内侍便靠了过来,听了几句令,便麻溜地跑去了台后:“人都到齐了,殿下吩咐,可以开始了。”

  戏班众人都很激动。

  别说是潘刺史付了他们钱了,就算是自己倒贴,他们也愿意来呀!如今谁不知道宁王殿下赫赫威名,在搬进新府第二天就召他们来唱戏,那是给了他们无上的荣光,天大的面子,出去吹嘘三天三夜都不会累的!

  这是第一次在宁王殿下面前露面儿,绝不能出差错!是以,戏班上下,士气高昂,连奏乐的乐师都满面红光。

  其实桑湄不大爱看戏,但是来都来了,那就看罢。

  “这什么戏?”她问。

  奚旷看了内侍一眼,内侍立刻会意解释道:“回桑姬的话,这是咱们北炎,哦不,如今该是大乾了,是咱们大乾北方很流行的一出戏,叫《金钗孽》,讲的是一个女子三嫁的故事,虽然演这出戏的班子很多,但就属咱们通宁这家演得最好!”

  桑湄笑道:“你是都看过一遍,怎么知道这家最好?”

  内侍被她笑得一愣,抓了抓头,惭愧道:“奴婢……奴婢也只是听说。”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柏树。”

  “跟在殿下身边多久了?”

  “快一年啦!”柏树眨了眨眼睛。

  他是打小在宫里长大的内侍,当初奚存造反打进宫的时候,他差点死在乱军铁蹄之下,多亏奚旷注意到了一个倒霉的他,把他顺手拎了出去,从此后,他就死心塌地跟着奚旷了。

  他刚想吹嘘一番自家主子的英明神武,但想起造反一事不可说,他便想换个事儿,说殿下出征的时候自己没跟着,现在殿下终于凯旋,他当然就早早在王府上候着了。但猛地一想,殿下出征,那不就是去攻打这位桑姬的故国?还是说不得啊!

  哎唷,半口气没喘上,差点噎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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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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