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252
朱策走到路边,狠狠踢飞了一块小石头。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奚旷才从马车里出来。
他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微笑,对朱策道:“你和兄弟们,先带皇后去镇上歇歇脚……”
“什么?”朱策瞪大眼睛。
奚旷笑意敛了敛:“皇后,有意见?”
朱策垂头:“属下不敢。”
“你找个最好的客栈,先让皇后住进去休整一番,其余人在外面守好她的安全,切记,勿让人窥见她真容。”
“是。”朱策应下,又问,“那陛下呢?”
“朕先上山去收拾些东西,随后就来,不必管朕了。”奚旷道。
山上那间屋子,里面虽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但有些桑湄用过的物事,为防万一,最好还是销毁为妙。
-
朱策率领着亲卫们,带着桑湄又回了镇上。
客栈已经打点好,桑湄下车的时候,整个客栈,除了朱策他们,空无一人。
“陛下吩咐,请娘娘暂且在此处休整一番。”朱策道,“厨房里有早点,娘娘想吃些什么?”又瞥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若是衣服太粗糙,属下也可让人去成衣铺买些来。”
桑湄站在房间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其他亲卫都在楼底待着,二楼过道上,只有他们两个。
“朱大人是不是对我很有看法?”她问,“觉得我狐媚惑主,扰了你们陛下心神?”
朱策低头:“属下不敢。”
“你觉得,也没有用。你以为我很乐意去长安?我好端端在九沂镇山上住着,是你们陛下非要找来,非要强求我去。但现在,既然他已经说服了我,我也答应了他,再提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倒显得我拿乔了。”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是想提醒朱大人一句,朱大人没必要对我这般如临大敌,我与你们陛下,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如何能害他?”
桑湄靠近一步,乌黑的眼珠盯紧了他,令朱策头皮一毛:“娘娘!”
“你是奚旷的心腹,接手过他母亲的事情,想必也早知道他的身世。可是他有没有告诉过你另一件事?”她眯了眯眼,“我与你们陛下,相识更在你之前。”
朱策惊愕地看着她。
“怎么,他也算是出身南邬贺府,我早就认识他,是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吗?”桑湄慢条斯理地说,“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也不该介入。朱大人,我敬重你,你是奚旷的属下,不是我的属下,我不会评判你办事的对错。同样的,我也希望你不要来评判我,因为我并不是你的妻子。若有一日,你觉得我影响了你们陛下的判断,那也只有一个原因——他自己也认为,就该这么做。如果你觉得他错了,那请你直接与他沟通,不要迁怒于我。”
朱策面色复杂,像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
“好了,朱大人亦是聪明人,我言尽于此,不再多言。”桑湄微笑道,“我还未用早膳,随便吃什么都可以,劳烦朱大人,让人取些过来罢。”
……
奚旷回来的时候,桑湄已经吃饱喝足,且换了身崭新的衣裳了。
“你干什么去了?”桑湄问,“火急火燎要回长安的是你,磨磨蹭蹭不知所踪的也是你。”
奚旷抿了抿唇:“也没什么,就去处理了一下山上的东西。”
“烧了?”桑湄斜睨着他。
“嗯。”
“人家的东西,你怎么说烧就烧?”
“那是人家早就不用的东西!”奚旷道,“难不成我还让它们留在那里,等着下一任住客,来接着用你用过的东西?”
桑湄嗬了一声。
奚旷弯下腰,下巴蹭了蹭她的颈窝:“我就是有私心。等到了长安,全都是新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桑湄:“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也给?”
“你自己就是天上的月亮。”
桑湄被酸得牙倒:“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没人教。”他亲了亲她的侧脸,“肺腑之言,早已有之。”
“若我是月亮,那你是什么?你是太阳?”
奚旷摇了摇头:“不好,那岂不是夫妻分离?日夜难相见?”
“那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不重要,你是月亮,你是太阳,都可以。”他轻声呢喃,“若是愿意,星星也可以是你。”
桑湄笑起来:“星星太小,我不要。”
“好,那就月亮和太阳。白天黑夜,都可以看到你。”他张口就来。
她笑得愈发灿烂。
奚旷以前从未说过这般的酸话,他知道这些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定是十分滑稽。但那又如何?能博她一笑就够了。
“只有你才动不动就想看到我。”桑湄道,“长安有些人,未必会想看到我。”
“不想看也得看。”奚旷道,“这世上,有人喜晴有人喜雨,有人喜晨有人喜昏,难道还能指挥老天爷怎么做?”
“……你说得对。”桑湄偏过头,与他静静对视,“我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这个皇后,堂堂正正,理所应当。”
他望着她,看见她眼底流动的光晕,心旌摇曳。
他没有妄说什么“会为她铺平道路,扫除一切障碍”之类的豪言壮语,因为他知道,她不想要这些。他之前为了寻她时的所作所为,要如何善后,已经令她倍感头疼,若是此次还要他出手,只会让她陷入更大的争议。
他明白,皇后这条路,她要自己走,走得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他几乎是迷恋这种感觉——她用尽心力,向世人宣告,能站在他身边的,只有她。
她是他唯一的妻。
她终于主动承认。
他情难自已,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吻了下去。
她方才不知道喝了什么茶,有一种淡淡的冷甜,含在唇齿间,令他沉醉不知归路。
她没有抗拒,身体却大约是抵到了什么,眉尖微微一蹙:“不要在这里……外面……”
“不会的。”他低低地说,“在回宫问清太医之前,我都不会的。”
“嗯?什么太医?”她有些迷蒙。
“没什么,只是让太医瞧瞧你的身子。”他说,“永远以你的身子为重。”
她小产过一次,又没有得到什么照顾,不知有没有落下病根。这世上没有万全的避孕手段,即使他本意并不是要传宗接代,但也唯恐一着不慎,又害了她。
桑湄怔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昨夜明明情到浓时,他为什么宁愿替她……也要把自己忍成那样。
她一时无言,只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
奚旷携桑湄抵达长安的时候,已经入夏。
他们一路疾行,于黄昏时分进城,赶上了落门前的最后一刻——虽然朱策用的是御赐令牌,即使是半夜也可以畅通无阻、不受搜查地进城,但没到必要的时候,奚旷还不想这么大张旗鼓。
即使天色已晚,街上依旧人潮如织。
桑湄掀开车帘一角,露出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外面。
青牛白马七香车,碧树银台万种色。
俱邀侠客芙蓉剑,共饮屠苏鹦鹉杯。*
这就是她曾经,被关在城外军营,没能进来的长安城。
“在看什么?”奚旷在一旁问。
“在看天。”桑湄回答,“你看,日月同辉。”
她手指一指,窗外正是日夜交替之时,天空一半昏黄,一半靛蓝,半个残余的太阳,与半个朦胧的月亮,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天空两端。
奚旷靠过来,笑了笑:“好兆头。”
桑湄也笑了笑。
日月凌空,当然是好兆头。
长安,她来了。
作者有话说:
*删改自卢照邻《长安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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