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212
成氏的过往,从来是不肯让儿女知晓的,就连当年被她带进府里的下人,许多也因知道她狼狈不堪的过去,被远远打发到了田庄上。到如今,却是晏樊不愿意再与她低头不见抬头见了——那晁姓官员的事,他心里实在忌讳,一时半刻都不愿再看见成氏那张脸,便顺了族老们的心意,将她赶到庄子上小住,对外只说是“养病”。
晏樊心头微微叹了一口气,敛着眉头扶自小娇宠着长大的幼女起来,轻声呵斥道:“你这样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莫要学得你娘那样的做派,难等大雅之堂!”
晏婉宁瞠目结舌。
她不明白,爹爹对娘的态度怎么会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知道,娘出身不高,可往日里,爹爹从来不说这件事,一向都是维护娘的体面的。私下里,有时娘以舞作乐,爹爹也是甚为欣赏的……
一旁的成氏闻言,眸色更黯淡了几分,但很快她看到了带着婢女悠闲从容地走过来的晏安宁,她眸光一闪,便撑起了力气。
“婉儿!”
晏婉宁急忙跑到成氏身侧,面上全是堂皇慌张。
“你好好的,不要同你爹爹置气。娘只是暂时失了势,眼下你爹爹正在气头上,不宜同他硬着来。但你和康儿只要还好好的,只要都出息,你爹爹早晚能想起我的好来。你明白不明白?”
她十分了解晏樊。
对于他做的决定,他从来都不后悔,更不会有什么收回成命的举动。为今之计,唯有徐徐图之。
好在,她心知肚明,她骤然沦落到这种境地是什么人的手笔……
成氏的眼神犹如毒蛇一般,恶狠狠地投向那风淡云轻地朝晏樊行礼的年轻姑娘。
一个黄毛丫头,竟敢算计到了她的头上……
她很快就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无能为力。
晏安宁抬脚走过来,笑着道:“成姨娘,去了庄子上养病,可不要大动肝火,免得那病,越养越严重。”
一封婚前与人私通的书信,再加上族老们强硬的态度,晏樊便已经在族老们跟前开了口,会对外宣称,成氏并没有写入族谱,仍旧是一个姨娘之身。
只是这称呼这么快就冰冷地甩在成氏脸上,还是让这母女俩有些回不过神。
最先勃然大怒的是晏婉宁,她扬起手就想打她:“你放肆!”
明明昨日,她还是晏家最尊贵最受宠爱的嫡女,她怎么能接受,今日她就变成了一个庶女的事实!
穗儿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的手腕,稍稍用力,晏婉宁便疼得连眼泪都出来了:“你……你快让你这婢女松手!”
晏安宁笑了笑,在晏樊皱着眉头走过来之前,低声道:“你才放肆,如今我不仅是你长姐,还是嫡姐。日后,你也等着看,落到你头上的,都是什么样的好东西。”
“别胡闹了。”
晏樊的训诫声落地,挥了挥手,成氏便被婆子们押上了二门外的马车,只带着个轻装简行的箱笼,可见这收拾行装连她的手都没有经过。
“爹爹……”晏婉宁恋恋不舍地从成氏身上收回目光,便将自己被捏红的手腕伸到了晏樊眼前,委屈地告状道:“您看看姐姐的婢女……”
晏樊看了一眼那手腕上的红印,几乎没怎么犹豫:“来人,这婢女以下犯上,杖责二十。”
晏安宁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
“是二妹先一言不合便要对我动手的,父亲若要动我的婢女,是否也该先惩戒以下犯上的庶妹?”
“你匆匆赶来看热闹,还不许被看热闹的人生气吗?”
晏樊下垂着眼睫,表情看不出喜怒,语气里却是显而易见的一片冰冷,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命令。
便有五大三粗的婆子蠢蠢欲动的走上前来,试图对穗儿下手。
穗儿眯了眯眼睛,有摩拳擦掌的态势。
“我看谁敢动手!”原本笑吟吟的大家闺秀忽然就变了颜色,招手一挥便有十数名护卫破空而来,面色沉凝地守在她们面前。
晏婉宁吓了一跳,拉了拉晏樊的衣袖:“爹爹,这里可是内院……”
言下之意,便是道晏安宁这样不守规矩。
“这是我的人,并非晏家的家生子,父亲想责罚我的婢女,需要我的同意。”她仍然在笑,但那笑意中却饱含着戾气,一时间竟然气势逼人:“而我……不同意。”
晏婉宁瞪大了眼睛。
她还从没见过家里族中哪个小辈敢同爹爹这般放肆,晏安宁她一个被顾家赶出来的丧家之犬,哪里来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胆量!
“你劝诫我让全家恪守规矩,可你如今这般,岂不是倒行逆施?”
“……是父亲先偏宠二妹,无视规矩的。”
晏樊面上骤然间浮现出丝丝怒气,冷笑道:“那你为人儿女,却这般无视长辈,又是哪一家教你的规矩?”
“若是你还认我这个爹,便自己回去禁足半月,闭门思过。若是不认,你大可带着这些来路不明的人,回你的京城去!”
此刻,晏樊望着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个父亲对孩子任何的宠爱,只有审视与冰冷。
不同于晏婉宁,不过是被她的婢女掐了下手腕,便能让他心疼不已。即便,晏婉宁的生母,现在招了他厌恶。
晏安宁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女儿愿意禁足。”
晏樊面色稍霁。
他很不喜欢,这个女儿做些超出他掌控的事情。
成氏的事情,虽然没有证据,但他也猜得出,是他这位好女儿的手笔。这些年他对成氏纵然也有许多积压的不满,却也不愿家丑被宣扬得整个江陵城都知晓,这位失而复得的女儿,实在是犯了他的忌讳。
好在,瞧上去还算怜惜父女缘分,只是若再有下次的事,他便不会再这样轻轻放下了。
晏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带着人走了。
招儿有些担忧地走上前来,拉住了她的手:“姑娘,您别同老爷一般见识……”
明明做错事的是成姨娘,姑娘又没有刻意构陷,不过是将她当年做的那些丑事揭露了而已,老爷却将火全撒在了姑娘身上!
昨日她还在想,老爷对太太大概还是有些情分的,才会当着那母女的面认可姑娘的话,却没想到……
穗儿也是看着安静站着的晏安宁,欲言又止。
她没想到,姑娘会为了她和她的生身父亲这般对着来……
晏家对于姑娘来说,一定有特殊的意义。否则,她也不会在京中大事尘埃落定之后,便急着赶回江陵。
如今,瞧着姑娘似是已经有些事得偿所愿了,可人心都是肉长的,纵然结果是好的,可那些如刀刃一般的话,是否也会伤着姑娘呢?大大咧咧的穗儿,头一次觉得心里头有些不安。
她不由想着:若是相爷在就好了,故作坚强的姑娘,或许愿意在相爷面前表露些情绪吧。
晏安宁垂眸笑了笑,将两个婢女的手一左一右地紧紧握住。
“没事。”
她父亲对晏婉宁的偏宠,她早就有了预料。若非如此,这个口口声声道怀念亡妻的男子,又怎会在每年亡妻的忌日,同娇妾铺张奢侈地过幼女的生辰呢?
如今,只不过是让她亲眼看到,打破那些无情的幻想罢了。
她不委屈。
至少,不会让这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觉得她委屈。
晏安宁远远看了一眼成氏离开的方向。
那样怨毒的眼神,是给她留了什么样的大礼呢?
只是成氏恐怕不明白一个道理,磨出的刀刃若是太锋利,也容易伤着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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