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2

  “送给你了。”容匪将树枝递给无名,无名蹲到地上,在地上依葫芦画瓢,可他功底实在太差,写了半天像是好几条蛇爬在地上,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吹胡子瞪眼,啪地扔掉树枝,弄糊了这两个字,拍拍屁股就走了。

  容匪逗他:“那你是要还是不要啊?”

  无名走得更快,闷声不响一路走到了百味酒楼。酒楼中此时一个食客都没有,反而来了许多年轻人,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五岁,年纪大的也不过二十左右,这些年轻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站满了小半个大厅。无名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雷符,雷符见到他和容匪没有任何表示,这时有两个马仔过来给他们二人发了两条红布带,让他们缠在手腕上,还将他们带到一群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里。无名细数了遍,包括他和容匪在内,百味酒楼的大厅里总共有四十八个手腕上缠着红布带的年轻人。过了阵子,又进来两个人,凑满了五十人后,酒楼大门关上,由雷符带路,这五十人排成两列往地下室走去。

  无名跟着人群来到了地下室一间大门紧闭的房间前,那木门两边贴了三幅对联,红底青字,无名不识字,看不懂对联上写的是什么,他想问问容匪,容匪却不知被人群挤到了哪里,怎么也找不到。这时雷符打开了门,众人脚步都很急,推着无名继续往前走。

  这一行五十人进门后,大门便又被关上,房间里非常暗,过了会儿才有人将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数百盏红灯笼一一点上,无名这才看清楚这里的布局。

  天花板很高,四周空旷,站在这头,看不见另一头的墙壁。在靠近人群的地方有道竹扎的,约有一人高的关门,门下放有一盘炭火,竹门两边各站着一名身穿劲装的赤面男子。那赤色明显是画上去的,乍一眼看过去有些吓人,好似传说中吃人的厉鬼。这两人手持长刀,把守竹门,这样的竹门共有两个,竹门后依稀能看到一张供奉着关公像的小桌,那桌上还放着一鼎香炉,十只大碗。

  无名踮起脚看着排在他前面的年轻人被分成十人一组,带到了竹门前。这十人纷纷低头挽起裤腿,跳过炭火盆,走过竹门关,来到关公像前,雷符就站在那里。这十人见到他,在他面前跪成一排,雷符拿起一只大碗,一把匕首,依次划开这十人的手指,往碗里挤下两滴鲜血,接着他便往碗里兑入白酒,又将这碗血酒均匀分成十碗,递给这十人,朗声道:“红花还需青叶配,竹门险关过火海,忠心落地比南山,不忠不义过鬼门!”

  他吟一句那十人齐声跟着和一句,念完后仰头喝下碗里的酒,摔碎酒碗,一人上前给关二爷烧了三根半香,磕三个半头。仪式最后,雷符一人发给他们一只蓝灯笼,嘱咐他们回家挂起。蓝灯笼一挂,过去的自己便已往生,从此以后生为社团的人,死为社团的鬼。

  一轮仪式看完,无名左右都找不到容匪的人,一个劲往后排。等到只剩最后一组时,他没办法只好跟着人群过了竹门关,跨过火盆,他人才在关公像前跪下,那两扇沉重的黑木门却被人从外打开,无名还以为是容匪回来了,转身看过去,却看到外面进来一伙人,领头的气势汹汹,大喝道:“杀咱老爷子的狗杂种在哪里?!”

  无名看到他,辨认了番便立即确定,此人正是昨天在夜来香首当其冲开枪的那个人!

  雷符见到他,敬了声:“原来是白风城白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原来这个人就是白有道的独子白风城。无名将门外的人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容匪,他知道白风城要来找的不是别人,就是他。

  “干你娘的雷符,别和老子来这一套,赶紧把那个臭杂种给老子交出来!你们青帮杀人夺位的本事倒放到了我们白帮头上,他妈的!”白风城粗口不断,他眼神一晃,看到了无名,吆五喝六就要过来拿人。

  无名没有动,他耳边响起了容匪先前与他说过的那番话。这时雷符挡在了他和白风城中间,道:“这白老爷到底是谁杀的还没定论就怪在我们头上怕是不妥吧,看白小爷您气势汹汹,要抓那个人,想必那小子就是杀人凶手咯?”

  “没错!就是他!我们兄弟昨天都看到了!”白风城一挥手,一呼百应,都说无名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雷符道:“好,那既然大家都说这小子是当事人,可他对昨晚发生的事还有别的解释,那不如这样,我现在就去请四位探长,再请朱爷过来,我们当面对质。”

  无名心念一动,果不其然,真被容匪料中了!

  白风城却没给雷符面子,眉心紧皱,冷哼道,“呸!你们这都拜关二哥,挂蓝灯笼了,还敢说背后不是你们指使,不是你们买凶杀人?这狗杂种也是瞎了眼了,为了进个青帮,为了六百块钱竟然愿意杀人动刀子,雷符你要是现在让开,白爷我就当你们青帮今天和这件事没有一毛钱关系,这狗杂种,我今天就要教教他血债血偿的道理,当他一回再生父母!”

  无名听到“再生父母”这四个字,头皮发麻,登时怒上心头,忍不住抢白道:“买凶杀人的到底是谁,你自己清楚,贼喊抓贼,算什么本事!”

  容匪既不在,他也顾不得要和白风城对质云云,他站了起来,走到了光亮处,道:“你有事找我,巧了,我也正有事要找你。”

  无名的视线凝固在白风城的身上,他的肩伤虽然还在隐隐作痛,但要拿下一个白风城,对他来说不是问题。

  无名冷不丁冒出声,雷符也是一惊,不等他反应过来,白风城已将他一把推开,三步并作两步,抢了把守竹门关守卫手里的大刀直朝无名刺去。无名身手了得,白风城空有架势,这一刺里面的力全是虚的,没能伤到无名不说,反将自己的破绽暴露。无名晃开刀锋,抓住刀柄,将长刀夹在腋下,跨上使劲,两股浑厚的劲道自脚底盘旋而上,从他腰部传向双手,再经由手臂,从他左手手掌发出,这一掌,掌风雄浑,就算劈的是钢筋玄铁铸成的刀柄,怕那刀柄也要应声断裂,更别说他劈的是木头刀柄了!长刀断裂,白风城被余劲震出两米开外,白风城气得直哆嗦,拿着手里的半截木棍呼喝道:“上……上!都给我拿下他!”

  他带来的那群手下闻令便朝无名扑去,这时雷符朝空中连放两枪,怒道:“朱爷的地盘!谁敢放肆!”

  白帮的人被枪声唬住,都停了手,可那无名手持断刀,步步逼近白风城,一字一词道:“你买凶杀人,要害你自己亲爹,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收的是六百块钱?”

  白风城身体紧缩,惶惶然向后倒退。

  无名道:“我得手后你不给我剩下的报酬就算了,还想杀人灭口,不忠不仁不义不孝,四样大罪你都占全了,你这种人已经没资格活在世上,还想做我的再生父母……”他横眉扫视白风城那众手下,质问道,“这样一个草包你们还要跟着?他连自己亲爹都能杀,早晚有一天他也会出卖你们,将你们赶尽杀绝!”

  无名挥舞大刀,刀风凛然,还当真被他说中了,白风城就是个大草包,见了这阵仗,竟然脚一软,自己坐到了地上,灰色裤子裤裆那块湿了一大片。

  无名知道,容匪没有骗他。他的买家就是这个躲躲闪闪,不敢拿正眼看人的白风城。然而他不会再等待一个对质的机会,仇人送上门,哪有不斩不杀,不报仇的道理!

  白风城真是被吓蔫了,连喊人帮忙都喊不出来,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发白,哆哆嗦嗦。他身边的人更是没一个敢动,所有人竟都被这无名小卒周身散发出的杀气震慑,没有人敢出手救他。

  雷符冷眼看着,他示意手下不要有任何动作,他也好奇这个无名怎么对付白风城。

  无名紧盯着白风城,他头顶一片红光,照得他如沐血出征,他道:“我不懂太多道理,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我早就说过要找你报仇,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好!”

  无名瞳仁一缩,白风城大呼“救命”,可那“命”字都还没来得及喊完,一道银光闪过,他便没了声息。待众人回过神来,白风城的脑袋已经到了无名手里,而他的身体还瘫坐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脖子一个劲往外喷血。连雷符都呆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看着无名,无名像是对自己杀了谁,杀了一个在江湖上有着何等地位的人毫无概念,他提着白风城的脑袋走到关公像前,扔到地上,重新跪拜关公,一抹脸上的血。念道:“红花还需青叶配,竹门险关过火海,忠心落地比南山,不忠不义过鬼门。”

  “小人……”他嘴唇收紧,滞了片刻后,才接着道,“小人柳卅,今拜在青帮门下。”

  说完,他喝掉酒碗里的血酒,摔碎酒碗,自己拿了个蓝灯笼,将白风城的脑袋装在灯笼里,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柳卅走到百味酒楼外,看到容匪已经站在外面,还埋怨他:“你去了哪里?刚才我遇到你的买家了!我报了仇啦!”

  容匪见他满身满脸都是血,再看到他手里的蓝灯笼和人头,又惊又奇:“你杀了白风城?我还以为他们会找朱英雄过来,让你们两个当面对质,你就这么杀了他?”他苦笑一声,望向街上,“看来我是等不到朱英雄出现了……”

  “没错,我杀了他,我敢肯定他就是那个买家!他看我的时候心虚得要命,只可惜他没能还我那三百块,不过没关系,我以后是要挣大钱的!”

  容匪叹息,恨铁不成钢:“我之前和你说过什么,你全都没听明白是吧?”

  “你说得都很有道理,可是杂草挡在眼前,我看到了不痛快!”

  柳卅看容匪愣住,沾沾自喜,大笑道:“现在我痛快!”

  容匪看着他,仔细看着,看着他那张沾满鲜血,又稚气未脱的脸,随即也和柳卅一样痛快地笑了。两人一路笑回朝阳街,没遇到半个找他们麻烦的人,更没被拉进警局盘问。当晚他们就把这蓝灯笼挂在了门口,还将白风城的脑袋系在了下面,吓得别人都以为98号二楼闹鬼,隔天住户全部搬空,这事还上了报纸新闻。

  这天是1955年6月7日,酷暑难耐,柳叶飘摇,柳卅连杀白帮白有道、白风城,带着这两条人命加入青帮,拜在朱英雄门下,人还未在江湖上走动,名声已经传开了,人称大刀阎罗。

  对柳卅而言,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连自己的新名字都还不会写呢,便又有了个新绰号,还接连吃上了两顿饱饭。

  1955年6月7日,仿佛一场梦。

  太美太仓促,太容易醒。

  2015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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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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