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沈衔玉案(四)158
沈琢被裴婴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 还是霍遥出来说话:“娘,未免有些太夸张。”
只是刚一开口,就让裴婴瞪了一眼:“你还知道叫我。”
“这算什么夸张, 阿琢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在外漂泊多年,如今回来了还不准我对他好?”她边说着边抱怨道:“你这小子,从头到尾都不和我说,把我蒙在鼓里。要不是你爹听了御审的事,只怕如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霍夫人,此事牵连甚广,要不是霍大人查到,我原本还想连他也一起瞒着。”
“你怎么还替他说话。”裴婴道, “莫要被他骗了, 别看长渊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黑的很。”
山海楼多日未开,里头已有股浓重的灰尘味。曹帧支使着伙计, 将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净, 以至于沈琢回来时,这店像是新开张一样。
裴婴拉着沈琢在院子里唠叨许久,等天黑了下来,霍允来接,她方才停嘴。
故人之子错认十九年,珍惜和愧疚交杂,一瞬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能变着法子给他送东西。
“若得了空, 记得来镇国公府吃饭, 以后那便是你家了。”裴婴摸了摸沈琢的头, 眼前缓缓变得模糊,她盯着他眉眼,不由得感慨,“你同你母亲真像。”
沈琢留裴婴吃饭,裴婴以霍允还未归家为由拒绝了,乘着马车回了镇国公府。
“当日在上官家……”曹帧抬头看了沈琢一眼,继续道,“在上官家第一次见霍夫人时,只觉得不好亲近,凌厉万分。”
所以今日刚到山海楼,大家都不敢懂,生怕出了什么差错。相处下来却只觉得像个长辈,并无半分不适。
他说着又看了霍遥一眼,说着说着便忘了形,才想起来当事人的儿子可还在场。
霍遥却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将沈琢推进房内,不容置喙道:“去休息。”
“我好了,我真的……”沈琢看着面前的门,沉默片刻,认命的走了进去。
曹帧和余四娘先回来,早已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撒了许多石灰雄黄,还在窗前床脚挂了一串又一串的平安结,希望把最近的霉运驱走。沈琢看了一圈,无奈宽衣躺下,出神的盯着窗户。屋内静了许久,还是沈琢先开口:“阮姨,怎么光坐着?”
烛光倏地亮起,阮姨顺着光坐在桌边:“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少爷…”
“有什么不好开口的。”沈琢失笑道,“阮姨,怎么好端端的,叫起我少爷来了。”
“若不是我一时不察,疏忽了,也不会……”
“阮姨,我没那么矫情。”沈琢打断郭阮的话。
过去是过去,原沈琢到底怎么傻的,他不会再去追问。公堂之上,上官述落网、李芸凤承认罪行的那一刻,所有便都已尘埃落定,他也没那个精力再去将事情又翻出来找谁的错。
原沈琢也不会看见这样的场面。
霍遥把他推进来就是知道郭阮有话要对他说,但对沈琢来说,一切都已过去,没必要再说抱歉。再者,郭阮本就没有错。
想到这,他给郭阮吃了颗定心丸:“总之,咱们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好,好好的。”郭阮红了眼,她躲在房里,甚至连裴小姐的面都不敢见。
“再过几个月便是中秋,咱们总算能安安生生过个节了。”沈琢唏嘘两声,撇了眼郭阮的脸色,见对方不再纠结于十九年前的事,暗自松口气。
他知道阮姨在自责那一院子的花草使他痴傻,也在因为自己的命是江卓君换来的而感到羞愧。原本压在心底许多年的愧疚,一朝被翻出来,竟比当年来的还要汹涌。
沈琢找借口说自己累了,他实在是受不的这些场景,让阮姨先回自己房里睡了。他翻了个身躺在榻上,又揉了揉耳朵。
狱里受的伤已好了大半,青紫也快要消干净,只是……沈琢仰面看着床帐,又发起愁来。
“霍大哥,沈大哥不起来吃饭吗?”
这两日刚释放,大家都没什么心思照顾生意,便索性将山海楼关上几天,围成一桌在后院吃了起来。
阿烟看了眼书房,喃喃两声:“他在牢里就没怎么吃,怎么出来还不吃?”
“你先顾你自己吧,丫头。”曹帧吧唧两声,“咱们这是不是风水真的不好啊,怎么隔三岔五就出事。”
“怎么会,当时了缘大师不是来看过了吗?!”阿烟瞪大眼睛,她可是忙前忙后搞了大半个月的洒扫,难不成是自己不够虔诚,还是因为……“不会是因为元白歌撞翻了那桶净水吧!”
“什么净水?元白歌!对了,那小子呢?”
回来这么久居然没见到那两兄弟的身影。
“我怕京中有变,让人把他外派了。”霍遥起身,将灶上的粥端了出来,进了书房。
不多时,原本昏暗的屋子便亮起了灯火。
沈琢偏着脑袋望向霍遥:“我以为你要一直关着我。”
“我没关着。”
沈琢心道你不关他也不敢出去啊。
霍遥把人扶起来,“原本想把你留在宫里,每日有御医诊脉,好得快些。”
“可别,不敢乱走不敢说话就怕隔墙有耳,会憋死我的。”沈琢瞅了眼碗寡淡的粥,嘴里的苦味更重了。
霍遥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之前只能吃这个。”
“我都好了!”
“是吗?”
霍遥的五官倏地在沈琢眼前放大,两人四目相对,沈琢脸一下便热了起来,他不好意思的偏头,不料对方也偏头,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畔,心痒难耐。
片刻后,霍遥拉开距离,手指捏了捏沈琢的耳垂“回答我。”
“什…什么?”耳膜处只有自己如雷的心跳,完全没听见刚霍遥说了什么。
霍遥十分有耐心:“好还是不好。”
“好,好……”沈琢糊里糊涂的点了头,管他霍遥说了什么,先哄着再说。
“好什么?”
沈琢:“?”
霍遥又倏地靠近,在他耳边重复了一句:“好什么?”
“什么?”
“我刚什么都没问,你在好什么?”霍遥神色淡淡,目光投过来时,沈琢霎那间僵住。
“这只耳朵都听不见,你同我说好了?好什么?”
霍遥脸上罕见的有了愠色,他冷着脸把药瓶放在桌上:“若不是太医留了个心眼,你打算一直瞒着我?”
哪个太医,这么多事?!
沈琢见霍遥起身要走,连忙拽着他的衣摆:“就是在牢里不小心弄到的。”
那鞭子快要落下来时,他下意识偏头,打在他耳朵上,耳鸣了好几日。之后再睡一觉起来时,就听不见了。
霍遥捏着他的脸,凑近一看,耳根处果然有条浅浅的疤痕,若不仔细瞧便发现不了,想必是在宫里已经用过了药。
“反正也不影响,我就没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休息几日就好了。”
霍遥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你最好别再骗我,否则……”
沈琢知道这是要翻旧账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和萧钰合谋揭开沈衔玉的案子,从头到尾都在瞒着霍遥。
他嘿嘿笑了两声,却并未答应。霍遥又重新端起白粥,瓷勺与碗沿碰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
沈琢就这么靠在床头看着他,忽然没头没尾的来了句:“你知道……我以前痴傻了十九年的事吧。”
“怎么?”霍遥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沈琢的态度有些怪异。
“其实,相比于痴傻,我更像是做了一场梦。”沈琢将自己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经历稍作改动,简述成能接受的程度,“梦里,我在另一个世界,同样生活了十九年。有一天梦醒了,我也醒了。”
见霍遥没什么反应,他心道难不成他说的太扯淡了?
“万一我以后再度如梦……”
“沈琢。”霍遥手里的碗拿起又放下,他唤了沈琢一声,神色复杂的看向他,“到底之前是一场梦,还是,你把这里当做是一场梦?”
沈琢一愣:“你,你说什么,不,不是……”
霍遥起身偏过头去,哑声道:“…算了…你好好休息。”
书房重归寂静,一时之间只有呼呼的风声,透过窗缝,轻轻吹动烛火。
沈琢满脑子都是霍遥离开的背影,一向意气风发的身姿刚却隐隐带上了些落寞和无力。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梦?什么把这里……霍遥不会知道了吧?!
他怎么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好像从未提过啊!
——了缘!
沈琢脑子里一闪而过这个名字,一定是去找沈衔玉的线索时,霍遥问的了缘大师。
这里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了缘知道他的来路。
阿烟端着水正要往菜地里泼,就见一个身影嗖的一身冲了过去,吓得她差点没收住手。“沈大哥,这么晚了你干什么去?!”
“有事,不必寻我!”
有什么事?怎么又有事了?阿烟现在听见“有事”两个字便有些心慌,她嘟囔两声,转身想要进去,又被门边一道黑影吓了半条命。
她惊呼道:“阮姨!怎么站在这?”也不掌灯!
郭阮看了阿烟一眼,脸色疲累,无声退进了屋。
阿烟提着空木盆,心想怎么今天谁都怪怪的?
头顶传来一声闷雷,她抬头看了眼:“要下雨了。”
全本小说尽在乐读小说网!乐读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