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88
蜻蜓的眼睛快赶上脑袋大,嘴像几片菜碗里的花椒壳壳组合在一起,吃东西的时候三瓣一起动,两只前腿捧着。
手里这只估计是吃饱了,林翡用捻子夹着死苍蝇怼它嘴,它手直接推开扔地上,林翡只好把它放了,去抓下一只来喂。
花园里很多虫子,除了蜜蜂、蜻蜓、蝴蝶和蜘蛛,其他不认识的林翡一律用苍蝇板拍死,虫尸专门放在一个小瓶盖里用来喂蜻蜓。
玩到快中午,她等的人终于来了,抱个纸箱子在人行道上走,薄薄的眼皮垂着,认真看路。
林翡放飞了蜻蜓一下躲到门背后,偷偷伸出个脑袋看,真的是她,箱子里装的什么,礼物吗?是不是来道歉的!
“妈妈!外婆!”林翡跑回屋,横臂指着外头,“翠翠来啦!”
“翠翠来了?”林华玉喊出声,表情差点没绷住。不会吧,就要和好了,这友谊也坚固太难破坏了。
“肯定是来给我道歉的,哼,我才不会那么轻易就原谅她。”林翡双手抱胸气咻咻,脸上笑却压都压不住,她想出去迎,又觉得这样很没面子,调转脚步往楼上跑,要翠翠进房间去哄,去求着和好。
早上赖床的时候她一直在回想昨天,她想到了很多可以反驳翠翠的话,都是些很有道理的话,保管可以把她怼得哑口无言。
脑袋里过足了瘾,想象翠翠抱着她道歉颠腿的样子,心里都美翻天。
现在想象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了,林翡激动万分,躲在门后等着翠翠进家来,看她准备说些什么。
可等了半天客厅里还是静悄悄,林翡跑到门边拉开条缝,林华玉喊:“小翡,你下来。”
林翡开门下楼,不见翠翠,只看见客厅中间放了个大纸箱子,外公外婆和妈妈站边上。
“是什么,礼物吗?”林翡问。
“你自己看吧。”林华玉脚尖碰碰箱子。
林翡上去打开看,里面东西不少,宝剑、弹弓、毛线包、玩具娃娃、小jsg拖鞋。
最底下还有张对折的红色卡纸,黑色水彩笔封面上写‘结婚证’三个字,是林翡之前做的,一人一张,各自收在饼干盒子里。
客厅里只有钟表的滴答声,过了很久很久,林翡抬脚踹翻了箱子。
第 二天上午她就跟林华玉走了,只带了随身的两件小衣服还有外婆勾的毛线包,最爱的宝剑和弹弓因为翠翠也被无情打入冷宫,外公给她捡起来拿回房间,又被她从二楼丢到院子里,自己跟自己赌气。
林华玉高兴疯了,车上就安排好行程,“你累了就先倒下睡,妈妈直接开车带你去游乐园,买三张通票,叫你方怡姐姐来陪你玩,咱们先通通快快玩几天再去训练营。”
林翡在白水镇上了一年学,车上的儿童座椅早就拆了,她横躺在后座,脑后垫个小枕头,伸出手,风在指缝里溜,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也是这样蓝的天和绿的树。
“那天我们在路上遇见一个卖麻雀的大叔,我们把麻雀买下来放了,到外婆家都是放学的时间了,太阳红红的…… ”
林华玉调整后视镜角度,镜子里只能看到她被风掀起来的衣服下一小截白肚子。
“宝宝冷不冷啊,要不要把窗户关小一些,要么你理理衣服,别吹拉肚子了。”
林翡把衣服塞裤子里,翻身侧躺着,想起跟翠翠见的第 一面,想起夕阳下摇晃的珍珠耳环,想起浓香的卤牛肉,她缩起腿蜷成了一小只。
翠翠都不要她了,对她说那么难听的话,还想她干嘛。
林翡把掖好的衣服掀到脸上擦眼泪,伤心。
翠翠会伤心吗?她肯定不会,她把她们的结婚证都还回来了。
“现在我也是离过婚的女人了。”林翡说。
小妻妻搭伙过日子才刚满一年就散了,林翡跟着妈妈回九江散心,顺便参加暑假的射击集训,柳叶儿却再次遇见大难题。
好多人跑来劝她,问她为什么不上学非要开铺子,她起初还磕磕巴巴试图解释,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柳叶儿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她用力地想、用力地想,把几件事按照轻重程度在纸上排序,发现开铺子并不是占比最重的。
开铺子只是一个借口,她就是单纯的不想上学。
可为什么不想上学呢?上午收拾林翡留下的小衣服和玩具时,忽然想通。
是因为爷爷不在了。
爷爷不会出现在铺子门前的棋桌边,爷爷不会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听电视,放学回家桌上也没有扣在网罩里的热乎饭菜了……
无论是从前门走还是从弄堂里的后门走,都见不到爷爷了,她不想面对变得冷清清黑漆漆的家。
仅此而已。
可现在铺子也开不成了。
“翠翠,不是我成心为难你,这件事真的不符合规定,你还没有满十八岁,你就是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是不能开铺子的,这是民法规定的,是真的,不是骗你。”
小学校汪校长的爸爸是镇长,外公通过汪校长把汪镇长找来,翠翠的铺子这回真的要关门了。
外婆还在跟汪镇长说情,“翠翠就这一个经济来源了,不开铺子怎么生活呢?”
外公说:“翠翠,你把营业执照拿出来给镇长看看。”
柳叶儿“哦哦”两声,赶忙回身去取营业执照,几个大人无声对视一眼,汪校长推推眼镜,“没有用,拿来也没有用,营业执照是柳叔办的,又不是翠翠办的,这一码归一码。”
营业执照就挂在后面墙上,柳叶儿取来了,外婆说:“看,有证件,通融通融吧。”
汪镇长胖乎乎的,天热,他拿个手绢不停擦着额头的汗,“都是老邻居老街坊了,我也不想这样,可这是法律规定的啊。”
外公假模假式给他递烟,“十月初就满十六了,不小了。”
“才十五啊!”汪镇长不要他的烟,“不抽不抽,早戒了……欸,总之是不行的,监护人呢?我记得柳岸还活着不是,他怎么不来管管。”
“柳岸活着呢,但翠翠不愿意跟他嘛。”外婆说:“老柳把翠翠托付给我们的。”
汪镇长挥挥手绢,“把柳岸叫来,问问他什么情况。”
陈淼和他妈妈也在,陈淼妈妈差使陈淼,“你去小码头把你柳叔喊来。”
陈淼点点头大步跑了,汪镇长又进来铺子,看见里头还剩几包没卖完的烟,手指着,“这也不符合规定,你是未成年,你怎么能兜售香烟呢?”
柳叶儿弱弱回答:“是之前留下来的。”
汪镇长铁面无私,“之前留下来的也不行。”
很快柳岸瘸着腿高高低低来了,全部人到位,汪镇长严厉批评柳岸,“真是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放任孩子做违法的事情呢?爷爷没有了,你这个叔叔就是监护人,铺子的经营权暂时在你这里,那你就是雇佣童工,你这样搞不好是要被抓起来去坐牢的知不知道?”
柳岸也是人精,一看这阵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点头哈腰说是是是,知道错了,求镇长放他一马,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帮大人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什么民法了,童工了,犯罪了,还扬言要报警来抓,柳叶儿再是早熟聪慧,也禁不住这样吓,站在外婆身后偷偷抹眼泪。
最后外公‘好说歹说’才把汪镇长和汪校长送走,柳叶儿伏在外婆肩头小声哭,“我不知道会这样,我没想害人……”
柳岸站一边不说话,陈淼妈妈给她递纸巾,“还是要上学的,知道吗?你这个年龄就得上学,再不想念书,也得把高中念完呐。”
外婆把柳叶儿抱在怀里,说好了好了,散了吧,不要围着了,我们来劝就好了。
陈淼说:“你留在学校的作业和书我都拿回来了,你要的话我现在给你。”
外公拍拍他肩膀,“过阵子再说这件事吧,先回去。”
陈淼家就在小码头边上,他一步三回头跟着妈妈走了,柳岸站旁边,外公也让他回去。
人一窝蜂来,又一窝蜂走,柳叶儿被吓哭,外公心里小愧疚,可事情到底是办成了。
他帮着把门板一块一块安上,柳叶儿哭得更凶,外婆不停给她顺背,“没事没事,还有我跟你外公呢,以后你就跟着秧秧一样喊好了。”
柳叶儿跟着外公外婆回家,可林翡已经走了,她站在房间里,捡起木地板上洒落的片片红色纸屑,是撕碎的结婚证。
早知道会这样,当时还会说那些话吗?柳叶儿问自己。
答案是会的,否则林翡还是不会答应去九江参与集训。
人就是这样,会自以为是替别人做一些‘我为你好’的决定,以为放弃治疗留下存款孩子的将来就能得到保障,以为割裂友情就能让对方拥有光明未来。
她说的那些话也有一部分是真的,羡慕是真的。
羡慕她有爸爸妈妈,羡慕她有外公外婆,羡慕她有黏人的小狗。再是争吵、不和,这些人都好好地活着呀。
她也许早就有所感觉,所以才会说:“你还有我呀,我呀我呀,你是不是忘记我啦……”
柳叶儿坐在书桌边,试图把纸张重新拼凑,又忍不住掉眼泪。
她把妹妹赶走了,那么好的妹妹,被她赶走了。其实她多舍不得她啊。
“对不起——”
柳叶儿脸埋进臂弯小声抽泣,这一整个夏天她都过得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外婆没有打搅她,轻轻关上房门,回到客厅沙发,“苦命的翠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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