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2/2)
已经不是他俩可以解决的了，必须诉诸高层。可梁潇偏要自己抗，无非也就是跟唐植不对付，公报私仇。然而可惜的是，他并没那个权利，这么斗来斗去，只会令高层为难。
隔壁就是和志集团，银色招牌在明亮的灯光下散发光辉，接待处明亮整洁，抛光的Logo遒劲有力地嵌在墙里，彰显大公司无与伦比的高端大气。
唐植望着那几个字，挠挠头：“怎么这么熟悉？”
这年代的广告效应也太牛了吧，以致这几个字跟扎了根似的，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你见过。”南湘承只觉得好笑，这人是高考要记的东西太多，不重要的记忆都按了删除键吧？
见唐植仍是一副想不起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提醒：“徐和志。”
唐植再想了想，哦，是股市上那个戴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温和儒雅的中年人。
平心而论，徐和志跟他没仇，当日也没有为难他，可不知为何，盯着徐和志那双眼睛，他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或许是识人太多，他能从对方身上看到一丝阴影，就像鬼魅那般，躲在徐和志身体的另一面。
当日俩人交流，徐和志虽然温和地说着话，可唐植能听见，在他的身体里，那层阴影悄悄破土而出。
他还记得当日问徐和志，是否见过自己。
徐和志的答案是否定的，说着这话时，眉眼也是柔顺地弯着，很是赏心悦目，但这个答案无法说服唐植。
只是唐植这人向来忘性大，无论如何也挖掘不出那一丝一毫的记忆，只好作罢。
万旭让他们在接待的小圆桌旁坐下：“那有饮水机，要喝水自己倒，我去叫经理。”
他拽着梁潇去了办公区。以他们现在的级别，还够不上向徐和志汇报。
一个圆脸的矮个子听从了他们的描述，眼睛不住向这边看来。
赵经理和小张忐忑不安，剩下的人却没把这当回事。
荆阳倒了两杯水：“唐哥，南哥，先喝点水。”
唐植端起水，在接待区来回转，不断打量徐和志的品味。
跟他向公众展现出来的形象差不多，中规中矩。墙壁刷成雪一样的白色，蓝色公告栏贴着公司活动及从业人员照片。
唐植有些无聊，一张张照片浏览过去。
其中一张，是和志集团团建时拍的，几位公司最高领导站在京城总部门口，喜笑颜开地为活动剪彩。徐和志站在正中，着一身灰色西装，旁边站着一位身穿长裙的优雅女士，亲切地挽着他的手……
忽然，目光再也挪不开。
空调温度似乎有些低，唐植莫名有些冷。
杯中的水洒出来，淋湿鞋面，而他浑然不觉。
南湘承首先发现他不对劲，握了握他的手：“怎么？”
熟悉的声音近在咫尺，可唐植什么也听不到，他像掉进了另一个时空，与世隔绝，不能动，也不能思考。
过了很久，仿佛是一个世纪，异时空的冰块渐渐融化，他才听见南湘承急切的声音：“唐植，回神。”
他慢慢找回一点知觉，滑动眼珠寻找南湘承，又听对方道：“呼吸。”
直到这时才惊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喘气了。
张开嘴，空气从眼耳口鼻灌进来，刺得五官咯咯地疼，眼泪不受控制，即将夺眶，他一把抓住南湘承，咬牙忍着。
万旭领着那小矮个经理过来，正说着：“我们经理来了……”
唐植双目无神地看着他，艰难地挥挥手，几乎是凭着本能道：“不用，让给你们。”
“啊？”
“先走了。”南湘承向一脸迷茫的万旭略一点头，扶着唐植离开。
荆阳也被这阵势吓到了，夺过赵经理怀里的信封，紧紧跟上，留下赵经理在风中，头脑一片空白。
进了电梯，唐植双腿发软，紧紧搂着南湘承的脖子，胸膛抵着对方，里面团着一块冰，冷得牙齿不断打颤。
这还是自那天接吻后，他首次主动贴近，南湘承下意识回搂他，他像忽然找到依靠，顺着小孩儿身体慢慢滑下，如烂泥一般，坐到地上。
电梯抵达，南湘承弯腰抄起他的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荆阳急得团团转：“好好的，这是中邪了吗？”
“去买杯热咖啡。”南湘承吩咐他，抱着唐植往车里走。
一楼大堂就有咖啡店，荆阳小跑着去买，回来时，咖啡还冒着丝丝热气。
唐植捧着薄薄的纸杯。
这是坐着也冒汗的三伏天，他明明应该感到烫手，此刻却毫无知觉，过了许久，那杯里的热度才一点一点抵达指尖。
意识渐渐回笼，他开始思考。
那张照片的背景是一条红色横幅，被大楼的阴影遮住了一半，裸露在外的白字是：2000年2月。
时间不对……
总算长长地松了口气，冰凉的身体这才感觉到稍许暖意。
“怎么？”南湘承拿纸巾擦抵他额头的冷汗，一边问。
“没事了。”唐植接过纸巾，自己把鬓角的汗抹干，冲小孩儿虚弱的笑笑，“可能有点中暑。”
“你在二十四度的空调房里中暑？”饶是荆阳，也觉得这回答过于敷衍。
更别提南湘承，注视着唐植的眼眸未曾离开：“那张照片，看到什么？”
这人真是思维独特，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唐植缓和了些，却也没有心情腹诽小孩儿，顿了片刻道：“认错人了，没事。”
南湘承拧着眉，还要再说什么，一阵悠扬的铃声响起。
唐植接起电话，是柯沉打来的，声音大得隔老远都能听见：“亲爱哒，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坏的。”
柯沉：“……”
他清咳一声：“不行不行，坏消息是跟着好消息一块的，你这人不按套路走。”
“那你直接说好消息不就可以了？”唐植喝了口咖啡，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终于将之前的不适一扫而空，跟柯沉开起了玩笑。
电话那头柯沉啧了一声，又评价：“真是无趣，我直接说了，岂不是没有半点吸引力。”
“到底什么事？”不用开免提，南湘承把俩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凑过来对着话筒道。
“我去，你还真是二十四小时阴魂不散啊。”可以想象，柯沉在那头翻了一个怎样的白眼，“是这样的，最近我们给市局免费升级的系统得到一致好评，帮助他们筛掉了不少名不副实的关系户，还有，就昨天报纸上破的那起绑架案，也是我们这个系统的功劳。”
“什么绑架案？”
“你忘了？就是上次那个谁，想非法收购你家那片地的那个……”
“厉主任？厉平鑫！”
“哎，对，就这倒霉孩子。可把市局那帮人累得够呛，听说还联系了东南亚那边的刑警，惊天动地地闹了一阵，不过总算把人救出来了，这还是托咱们系统的福，让他们及时联网跟边境那边联系上了。嗨，总之就是，市局对咱们很满意，一致同意正式把我们加入合作名单。”
“好事啊！”先前的不适一扫而终，唐植脸上再次展露欢颜，“那坏消息呢？”
“我们得跟原有的那家系统方案公司竞争，听说是家大公司，实力比咱们雄厚。”
顿了两秒，没有得到意料之内的反应，他有些失望：“你不震惊？”
“震惊什么？”
“就是……我们虽然过了第一关，拿到入场券，但不一定会赢啊。”
“你对自己没信心？”
“那倒不是……”柯沉声音小下去，“算了，尽人事，听天命吧。你在哪，市局让我们下午过去。”
唐植看了下时间：“好，一点咱们会合。”
“你确定？”挂了电话，南湘承仍有些不放心他的身体。
唐植大口把咖啡喝完，笑了笑：“真没事，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那吃饭吧。”三人在附近就近吃了点简餐，然后分道扬镳。
唐植和南湘承赶到市局门口，跟柯沉会合。
负责接待的市局人员早在门口等着，寒暄过后，将他们直接带去谢义鹏办公室。
一楼哭声震天。
“怎么回事？”寻着声音，唐植往玻璃房里瞧去一眼，里面一男一女，正搂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哭得声嘶力竭。
那小孩儿他认识，正是厉平鑫。此刻他再没了往日趾高气昂的得意样，全身灰扑扑的，坐在椅子里，荡着两条伤痕累累的腿。
穿名牌格子裙的女人扑倒在他身上，嚎啕大哭，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像被夺了神志，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瞧。
旁边那个男人——唐植花了几秒才认出来，是厉主任。
他此时瘦得不成人形，一双眼睛深深地凹进脸颊，颧骨高耸，无端便让人想到即将离世的病人。
“也是可怜，”接待人员在唐植耳边唏嘘，“他要是早点报警，我们还能在孩子没出境时追回来。”
唐植勾了下嘴角：“他不是以为是我做的么？”
接待人员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你的嫌疑早就排除了，我们跟他解释过无数次，偏不听。我看你最近还是小心点吧，指不定这位又出什么乱子呢。”
“不至于。”唐植不太在意地摆摆手，“他这样子，我看光是活着就已经很难了。”
“也是，听说让单位给开除了，这也多亏你们这个系统。”接待人员笑起来，把话题引过来，“你看看，我们局里从上到下都支持你们，加油啊小同学，你们前途无量。”
几人正要离开，里面的厉主任正好想出来抽支烟，拉开门的瞬间，便与唐植四目相对。
仇人相遇，彼此的呼吸都停滞几秒。
几秒后，唐植选择无视，掉头就走，厉主任却两眼发狠，猛扑了上来：“你看什么看，看我笑话吗？”
随行的市局人员立刻将他拉开，他张牙舞爪地，仰天嘶吼：“我告诉你，你别以为这事跟你没关，你是最魁祸首，要遭报应的！”
唐植不为所动，怜悯地看着他，这眼神把他刺激得够呛，挣开市局人员，一把将唐植扑到墙角：“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工作丢了，婚也离了，往日那些巴结我的，早溜得远远的。你就高兴吧，咧开嘴笑啊，怎么，笑不出来？这就对了，如果不是你捣乱，我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我虽然什么都没了，但拼着一口气，我也要诅咒你，让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也真是惨，自己没了能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神秘莫测的天意上。如今的厉主任即使亮出凶恶的爪牙，对唐植也构不成威胁。
他制止前来拉厉主任的工作人员，朝着对方勾唇一笑：“你不一直想让我死吗？让丛明旭来打砸的敢情不是你？”
厉主任一噎。
他仰着脸，望向接待员：“对了，丛明旭和梁楠呢？”
“移交司法机关了，连着那个林祥贵，梁英堂，还有那边接头的蛇头，一网打尽。”
“那就好。”唐植点头，又望向厉主任，“我劝你接受事实，放宽心，先把身体养好，争取多活几年，万一哪天这些人活着出来了，你还能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你他妈……”
“哦，对了，你刚才说这事我脱不了干系。还真是，要不是我，你现在估计连儿子的面都见不到呢。”朝厉主任笑笑，唐植拍了拍他，不甚在意地走了。
厉主任怔了两秒，旋即狰狞起来，破口大喊：“你他妈别走，老子跟你拼了！”
他扑上来。
市局那么多人，怎会由着他乱来，当即扣住他的胳膊，将他押下来。直到唐植走远，他犹自不甘心地嘶吼怒骂，犹如一头笼中困兽。
玻璃房里的女人忍无可忍，冲出来给了他一巴掌：“你嚷什么嚷，想把儿子吓死吗，他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做点好事！”
俩人相互扭在一起，放声恸哭。
然而再没人理他们，这人曾经做过什么，市局正在收集证据，等到绑架案这边尘埃落定，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
这是后话了。
唐植几人跟着接待员，走进谢义鹏的办公室。
市局高层都在，也都是熟面孔，简单的寒暄后，谢义鹏让他们把具体方案说一说。
首次给谢义鹏展示时，他们已经做过一份详细的方案，回去后，他们又就最近市里的实际情况做了修改，今天这份PPT由柯沉全程解说，配以他走在时代前端的专业理论，达到了令人惊艳的效果。
高层非常满意，不时提出实际工作中遇到的问题。
柯沉最近泡在市局，也多少了解一些这边的情况，回答都在点子上，毫不藏私。
这更加让几位高层满意。
一整个下午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谢义鹏拍着手站起来：“时间不早，就到这里吧，各位抓紧时间，还有什么想问的，十分钟内问完，别耽误几位小同学吃晚饭。”
一个圆脸的高层说：“那不行，十分钟肯定完不了。反正都要吃晚饭，不如就在这儿吃吧，我叫秘书订盒饭。”
“看来你们对这套方案很满意啊？”谢义鹏笑着点评，转头看唐植，“如果全套由你们负责，价格怎么算？”
“我们有详细的价目表。”唐植早有准备，把档案袋递过去。
“呵，你们还真是有模有样，像个正经公司！”谢义鹏夸赞。
柯沉插嘴：“不是像，本来就是。”
谢义鹏低头看文件，目光滑过几行后，眉头几不可几地皱了起来：“超出市局预算了。”
唐植怔了两秒，这个价格是他跟南湘承讨论后订下的，结合了天网科技的情况，在原有的定价上硬性降价百分之二十，在市场上已经是绝无仅有，史上最低。
难道说，他的分析错误，那家原本给市局做方案的公司还要更低？可是有什么意义呢，在这个寡头市场，一味的降低价格，只会把整个行业逼死。
“本来他们价格要高一些，但前不久给我们降了价，并且承诺以后年降百分之二。”谢义鹏道，“所以说，我们如果持续用他们的方案，随着时间推移，节省的钱更多。”
可这根本没有必要。
这是后世大宗交易用惯了伎俩，目的只为占据市场份额，薄利多销。而安防却是由始至终的利基市场，在这计算机科技刚刚起步的2000年，能做方案的公司更加凤毛麟角，没有人会愿意自损羽翼，在没有市场顾虑的情况下主动降价。除非……
他仰起脸，问谢义鹏：“能告诉我们这家公司的名字吗？”
谢义鹏看向底下负责采购的管理层。
对方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相信你们也听说过，是和志科技。”
“和志集团那一家？”
“是的，他们正准备在凤城大展拳脚，主动降价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唐植眼里闪出一瞬精光。
“我知道了，这套方案我们重做。正式竞标是什么时候？”
“三天后。”
唐植点点头，拉着小伙伴们离开。
“没事吧？”南湘承不放心他，始终观察他的脸色，见他没再像早上那样失魂，才稍稍放下心来。
唐植转向柯沉：“给你两天时间，给我查查这个和志集团，查个底朝天。”
“这公司有问题？”
“我担心他们故意冲着我们来。”
“不至于吧？”柯沉想了想，还是保险为妙，于是又点点头，“行，我查。不过不用两天，明早就能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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