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3)(2/2)

孟长青忽然抬头看他,“师父,我求您,您别赶我走,您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说到这儿的时候,孟长青自己忽然哽了下,倒也不是什么委屈,就是觉得心中震动,“师父,您别赶我走,我……”他原本打定主意一定要求得李道玄心软,什么招都要用上,可事到临头,却什么都忘记了,连话都说不下去,忽然道:“弟子知错,弟子再也不会如此了。”

    他以头叩地。

    李道玄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过了许久,终于低声道:“别哭了。”

    孟长青本来只是忍着情绪,听见李道玄说这一句,眼眶忽然就红了,倒也没掉眼泪。过了一阵子,他伸出手去,又紧紧抓住了李道玄的手,一抓住就不放了。

    李道玄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他甚至说不清楚,孟长青红着眼抬头看他的那一瞬间,他忽如其来的心悸是怎么回事,心好像一下子软了,也说不出什么斥责的话,任由孟长青抓着他的手。

    那一刻,他莫名就记起许多年前,幼年的孟长青抓着他的手,一步步走过玄武步天峰两千台阶。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孟长青。

    过了许久,他终于道:“起来吧。”

    一枚长方的漆黑剑匣摆在了桌案上,一声清响。那剑匣玄铁所铸,通体漆黑,并无雕饰,寻常金铁在阳光照射下总会闪着光亮,可这枚剑匣身上却一点光都没有,横陈在殿前桌案上,像是块深潭中的黑石。

    李道玄伸手拨开剑匣,下一刻,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上古的剑谱《行简》有言:秋刀熔金,白露为霜。

    剑匣中摆着一柄仙剑,剑上系着一枚雪色的剑穗,修长剑身上,铁画银钩“白露”二字,夺尽光华。

    孟长青从没见过李道玄的剑,但是他在书里常常看见一句话,天生剑修李道玄,黄祖其后第一人。他知道李道玄其实是个道门剑修,有一把佩剑,名叫白露,出鞘时霜寒西岭千秋雪。

    孟长青呆愣愣地看着剑匣中那把白露剑,不知道李道玄要干什么,站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喘,等着李道玄说话。

    李道玄对着他道:“试着抽出这把剑。”

    “啊?”孟长青有些错愕,半晌才在李道玄的注视下,咽了口口水,伸手握住了剑,他的手几乎都是抖的,握住的那一瞬间,一股寒意直刺手心,他疼得直接松开了,剑脱手而出,重新落回剑匣,哐一声响。

    孟长青不知道李道玄什么意思,他根本连握都握不住这把剑,一时吓得只知道看着李道玄。

    李道玄抬手合上了剑匣,“拿去试试吧,若是不成,今后绝了心思。”他望了眼孟长青,“你好自为之。”

    孟长青的心狠狠一抖,想都来不及想,一把捞过剑匣,“我可以的!”他望着李道玄,“师父我可以的!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抽出来的!”

    李道玄望着他的眼神较平时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是什么。

    孟长青没看懂,但是他明白李道玄的意思,只要抽出这把剑就可以了?他确定了下,应该是这个意思没错,虽然他不明白李道玄为什么忽然拿出自己的佩剑让他抽出来,但是李道玄既然做了,一定有其深意。

    孟长青想到李道玄刚刚还想撵自己下山,心中不想让李道玄失望,忽然斩钉截铁道:“师父,我可以的。”

    李道玄忽然一顿,许久才道:“下去吧。”

    孟长青抱着剑匣,明白李道玄终于不打算赶自己走了,心头也一松,下意识把剑匣抱紧了些,轻声道:“师父,那、那我先下去了。”

    李道玄目送着孟长青离开,孟长青退出去前,忽然抬头偷偷望了眼他,随即立刻低下头去,忙出去了,还被门槛绊了下,一个踉跄。李道玄立在殿中,望着那个逃窜的身影,一时竟是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他没料到孟长青会如此坚持。

    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总是有一种令人惊诧的决心,仿佛这天下终究是他们的,什么都是他们的,最终,也的确什么都是他们的。

    孟长青不知道,很多年前,李道玄少年时,只身入剑阁,从两万把剑中取出仙剑,彼时他的师父望着他抽出来的那把剑,愣了片刻,乐了,告诉他,“行走天下,若是遇到顺眼的姑娘,就把剑送给她,试试她能不能抽出来,若是她能够抽出来……”

    师兄弟听见了都在笑,少年李道玄一头雾水,少年南乡子搭上了少年李道玄的肩,压低声音道:“师弟,你喜欢的姑娘,手劲一定很大。”

    玄武二十四剑,持白露的,多痴情种。

    回屋的孟长青很慌,他刚刚把话放出去,斩钉截铁地表示自己一定抽得出剑,然后他在院子里用力拔了一夜,就差没连脚都用上了,白露剑纹丝不动。他两只手已经冻得没知觉了,甩着手坐在树下气喘吁吁,一双眼盯着那把大大咧咧地躺在那儿的白色仙剑,一脸不可置信。

    这剑真的能抽出来吗?

    这剑不是假的吧?!

    他抬手擦了把头上的汗,缓了一阵子,猛地又伸出手去试,头上青筋都绽出来了,憋了半晌,他猛地没了力气,那剑摔在石板上,清脆一声响,他一愣,赶紧又把剑拾起来,小心地那袖子擦去上面的灰。这可是李道玄的东西。

    休息了一阵子,孟长青搓了下手,起身一把捞过那剑,又哼哧着拔了两个多时辰,天都亮了,孟长青逼急了就差上牙咬了,那剑依旧一点开合的动静都没有。

    在院子里一脚踩着树借力一手拔剑的孟长青猛地松了劲儿,他真的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行!你行!”他看着白露剑,一把将剑扣入剑匣,坐在了地上,大口喘着气,盯着那剑匣。

    没过一会儿,他的脸开始微微扭曲。

    他还就不信了!

    孟长青捞着剑起身。

    药室中,陶泽握着那剑半晌,手指骨节发出咔嚓声,忽然,他猛地松了口气,把剑扔回给了孟长青,“这什么玩意儿?这也能叫剑啊?”说着话,他迅速甩着被冻伤的手。

    孟长青一把接过白露剑,“你别胡说!这是我师父的剑,玄武二十四剑之一。”

    阿都立刻在一旁点头附和,“就是!不要胡说!”又对着孟长青炫耀道,“我爹也有,叫清明,特别厉害的,我爹说以后传给我!”

    陶泽“啧啧”两声,看向孟长青,“你师父真让你拔这剑啊?为什么啊?”说着他看了眼已经冻得发紫的手心,嘴角一抽,“我看你师父是想弄死你啊?”

    “你别胡说,”孟长青看了眼陶泽,“我昨天到他屋子里找书,被抓到了,我师父直接说让我下山,我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头冷汗。”

    陶泽又“啧”了一声,“那也是你蠢!不知道跑啊?”

    孟长青:“……”

    陶泽低咳了两声,“行了行了,这剑怎么回事,他让你拔?”

    “嗯。”孟长青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道:“可能是想试试我的修为?”

    “没事试你修为干什么?你修为不就那样吗?”陶泽盯了那剑半晌,深吸一口气,“来,再给我试试!老子不信了!”说着话,他用力搓了下手。

    孟长青把剑递过去,半炷香后,陶泽擦了把头上的汗,喘着气,“这剑,是真的吗?这剑不是假的吧?”

    孟长青从他面前捞过剑,“我试过了,我根本拔不开。”

    陶泽看了眼孟长青,忽然嗤笑了一声,“你们这群人呢,脑子就是不够灵!一遇到事儿,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我的!”他指着那剑,“不就是把剑嘛?又没禁制什么的,放了这么多年,说不定都锈住了!我估计你师父都不一定抽得出来!”

    孟长青望着他,嘴角终于抽了下,“你想干什么?”他忽然抓紧了剑,“你别乱来!”

    放鹿天。

    李道玄坐在殿中,看着案上那卷孟长青抄完后整整齐齐叠在他案前的玄武道规,用了点道术,抄了五千遍,看上去却只有薄薄一张纸。他拾起来看了眼,端正清秀的字,无功无过,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和孟长青这个人一样。

    孟长青幼年失去了父母,也没有什么朋友,好不容易待在了玄武,养出了一点稍微放肆点的性子,骨子里却还是很守规矩,说到底,是个挺有分寸的孩子,别人的滴水之恩,恨不得涌泉相报,被人欺负了,也总是抱着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不会与人太过计较。

    如今还算好多了,刚来玄武那一阵子,孟长青不敢跟人说话,每天都待在放鹿天洗衣服,晒衣服,收衣服,叠衣服……乐此不疲。

    李道玄望着那一行行道规,心中莫名就开始想这些年的事儿,其实,两人说是师徒,他对孟长青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并不清楚,在他看来,好像一转眼间,当年抓着个馒头的小孩就长大了,偶尔撞见孟长青临考试前在银杏林中一边抱佛脚一边背书,一眼望去,少年眉清目秀。往前有些模糊的画面,忽然清晰了些。

    谢仲春不是这么说的,他来告状,说孟长青胆小怕事,一遇事儿便支吾说不出话来,只管往人身后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下的穷酸读书郎,读了两页书便自以为见过世面的那种!

    等李道玄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想了有一阵子,外头天都黑了。

    山道上,一个总角道童正抱着拂尘往山上走,上了放鹿天,他又去了大殿,抬起小手敲了下门,“孟长青?孟长青!你在吗?!你别躲着!你出来!孟长青你出来!”

    大殿中,李道玄看着面前的小道童,听着他憋屈地小声说着话。

    原来,这小道童是道学教书的齐先生的徒弟。前些日子,孟长青要抄道规,五千遍道规要多少墨啊!放鹿天上的墨不够,他便去道学的齐先生那儿借,一借再借,借了又借,还要继续借,给齐先生激动的啊!最后一次去借,齐先生喝了点酒,以为他要奋发图强,当即大喜,就差没热泪盈眶了,给了他一堆上好的停溪墨,又摸着他的肩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我在玄武教了两百多年书,从没见过你这么好学的徒生!”

    结果孟长青借了一大堆墨,就抄了五千多遍道规,齐先生听完后,气得不行,骂了一整天的“死读书!”、“呆头鹅!”,“驴脑子!”又想起自己那堆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停溪墨,气得都没声了,绿着眼睛要孟长青把剩下的墨赶紧还回来!

    孟长青当时说“好好好”,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到现在都没还,齐先生今晚喝了点酒,又想起这事儿,气得把六岁的道童撵出门,要他去找孟长青把墨还回来。

    于是年仅六岁,刚刚换牙,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道童就提着盏灯走了两个多时辰的山路,来找孟长青要墨。他觉得自己就跟山下那放牛娃似的,可惨了!

    小道童交代完原委后,颇为委屈,他也有些怕李道玄,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敢上放鹿天,但是喝醉酒的齐先生着实恐怖,他不敢不来,偷偷阴着告了孟长青一状,他给李道玄行了一礼,没再说话。

    李道玄听完原委,对着他道:“先把剩下的墨拿回去,余下的事,我去和齐先生说。”

    小道童忙说“是”,一点也不敢造次。

    李道玄去了趟孟长青读书的书斋,没看见有墨,略一思索,捏了个诀。

    最后两人站在了后山剑池前,小道童看着乌漆抹黑的山洞,心头暗骂孟长青这人心眼坏!把墨藏得这么深,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就是要昧齐先生的墨!那停溪墨是停溪所产,如今制墨的手艺早就失传了,一小块墨放到山下去卖,价值连城呢!小道童想着,抬腿便大步走过那刻着“神庭”二字的金碑,提着灯进去了。

    下一刻,小道童就愣住了。

    站在洞穴中,他看着刻得铺天盖地的名字,还有地上那撒了一地的纸,愣了。小道童虽年纪小,却极为聪慧,自幼跟在齐先生身边,认识的字不多,但是这山洞里的刻得到处都是的三个字他是认识的。

    他拾起地上的一张纸,纸上也全是那三个字,他有些傻眼,这孟长青不要脸了!敢写自己师尊的名讳!齐先生重礼,要是让齐先生知道,要骂他狗血淋头!他忽然一喜,想要赶紧告状,谁让孟长青让他爬了两个多时辰的山!想着他兴奋地把纸举起来,回过头对着李道玄大声地喊:“真人!孟长青写你的名字呢!他居心不良!他冥顽不灵!”小道童用自己能想到的词汇告状,悲愤道:“他……他对您不敬,有非分之想!”

    忽然,用错了词却不自知的小道童顿住了,他还举着那张纸,抬头正好看见李道玄的神色。

    李道玄似乎是愣住了,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山洞中的景象,说不上是个什么神情。小道童从未见过这样的李道玄,一时哑然没敢发出声音。

    满洞穴的名字与铺陈了一地的宣纸,微弱的烛光中,那三个字扑面而来,可以想见少年是怎么一个字一个字,亲手把这些东西写上去的。

    药室中。

    孟长青死死抱着白露剑对着已经彻底疯了的陶泽道:“你、你别乱来了!”

    陶泽和上午那副浪荡样子全然不一样,现在的他蓬头垢面,脸上还有抹灰,表情颇为狰狞,“我他娘的还不信了!”他翻着手中的《开物》,一双猩红的眼盯着孟长青手中的那把剑,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

    在这一整天中,陶泽用上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包括用阵法破,借锤子敲,用刀片凿,用油涂抹,倒入药水去锈……各种奇怪办法只要是能想到的都试过了,乃至于放入冰水中,借由物受凉而缩小的原理把剑拔出来这种偏门法子都试了。

    白露剑光洁赛雪,纹丝不动。

    陶泽先疯了。

    忽然,他扔掉了手中的书,抬头看向孟长青,“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一定有用!”

    阿都和孟长青现在都有些怕他,孟长青问他,“什么办法?”

    陶泽抹了把脸上的灰,低低吐出四个的字,“回炉重铸。”一抬头,眼中全是狠厉。

    孟长青闻声直接睁大了眼,“你敢!这可是玄武二十四剑之一!回回回炉重铸?你疯了你?”孟长青被他惊得都有些结巴。

    陶泽把手中的书一扔,从架上抽出另一本书,“你别怕啊!我跟你说,我跟着隔壁山头的铸剑师学过两个月的铸剑!正好我这儿有炼丹炉,现成的锤子也在!我们开炉铸剑,把这剑铸一遍!老子看它开不开!”

    孟长青猛地抱着剑往后退,“陶、陶泽,我想过了,我还是回去自己试试!你这个办法特别好!真的!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先回去试试,要是没用我我我一定回来找你!”

    “你不相信我吗?”陶泽已经在鼓捣炼丹炉了,“别怕!我真的会铸剑!”

    “我相信你啊!我真的,我就是觉得我……这样,我再回去试试!我自己试试!好吧?”孟长青抱着那剑一步步往后退。

    陶泽忽然喝道:“不许走!老子还不信弄不开它!老子今天一定要弄开这玩意儿!孟长青你站住!”

    一旁看戏的阿都手里的瓜子都吓掉了。

    孟长青拔腿就跑。

    陶泽冲了上去,“你跑什么啊?我在帮你啊!孟长青!”

    “不不不不,我自己试试,我自己再试试!我觉得你这个办法……”孟长青被陶泽抓个正着,也没地方躲,慌忙解释,说着话他给陶泽示意自己真的还要再试试,手扶上剑柄,“我觉得我可以的!我真的,陶泽我可以抽出来的,我真的……”

    下一刻,一声极响的清鸣,白露剑骤然被抽出鞘,光芒盛放在手心,有如一泓月光倾泄而出。

    围在玄武山脉外的云海忽然一齐奔向药室山顶。

    天光从来处倾泻而下。

    一剑霜寒十四州。

    玄武六百里山脉,海上三千二百座仙山,扑簌着落满了银霜。

    一切都静了。

    目瞪口呆的陶泽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孟长青,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终于响起一道极轻、极小心的声。

    “老子就说,这剑能弄开!”

    第 30 章

    大殿中,抽出白露剑的孟长青与陶泽面面相觑了很久, 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 终于, 他咽了下口水。

    天地间风云涌动,异象浩荡,经久不绝。

    远处山顶,紫来大殿中的南乡子抬头看向窗外,他养的那群白鹤受了惊,从山顶腾飞而起,如炸地白虹, 冲向天穹。

    屋檐下, 打着瞌睡的小道童忽然从美梦中惊醒, 手中的灯摔了出去,啪一声响, 他以为是自己偷懒被抓到了,忙连滚带爬站起来,晕乎乎地望去,只见青山无数重,天下一檐霜。

    南乡子微微一挑眉,然后扭过头,看向坐在对面喝茶的谢仲春。

    谢仲春略有疑惑, 盯着那道从药室山顶荡开的剑气,那明显不是李道玄,李道玄不会控不住白露剑气, 他皱了下眉,“这怎么了?”

    南乡子喝了口茶,悠悠道了两个字,“不知。”

    谢仲春:“……”第九十二代玄武掌教真人不爱管事,是个活菩萨,有两样不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操碎了闲心的谢仲春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喝了口茶。

    南乡子看着他,道:“不如你明日去问问?”

    谢仲春面无表情,“不去!”

    说完,一剑出鞘,清明剑气刹那间席卷玄武,动荡的天地顿时平静下来。谢仲春随手搁了杯子,摔在案上啪一声响,半晌才道:“他就惯着吧!迟早给他惯出毛病来!”若非李道玄,能拿到白露剑的,怕也只有他那徒弟了。

    药室山顶,握着剑的孟长青一动不敢动,眼见着那异象渐渐消失,他终于缓缓吐出口气,“好、好了?”

    陶泽看了眼不再动荡的房屋大梁,缓缓咽了下口水,“好、好了吧。这剑,脾气挺大,啊哈?”他看向孟长青。

    孟长青满头都是冷汗,“别说风凉话了。”

    陶泽缓缓匀了气息,对着握着剑的孟长青竖了下大拇指,“你可以的!”他扯了下嘴角,咧出个笑,“厉害!”

    孟长青抬手,刷一下归剑入鞘,忽然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

    孟长青缓了会儿,低低道:“腿有点软。”

    陶泽、阿都:“……”

    放鹿天。

    李道玄看着那满山遍野的银霜,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摊开手,手心是那张小道童捡起来告状的纸,上面写满了“李道玄”三个字,风一过,那纸条扑簌的抖着,在手心发出低弱的窸窣声响,他缓缓攥紧了。

    孟长青连夜就赶回来了,忙着要证明给李道玄看,自己抽出了剑,他一下子冲进屋,“师父!”他猛地扒住了门框。

    屋子有些暗,他满头都是汗,随即反应过来这么晚,李道玄不会是睡了吧?他忙又退出去两步,喘着气,低声朝里面喊道:“师父您休息了吗?我把剑抽出来了。”

    李道玄没睡,轻轻敲了下桌案,“进来。”

    孟长青一确定李道玄没休息,忙一下冲了进去,进门时又被那门槛绊了下,最近是真的点背!他心中暗想着,在李道玄面前站定,抬手行了一礼,“师父!”说着话的时候,气还没喘匀。

    他是一路跑回来的,连剑都没御,这白露剑威压太重,什么剑都飞不起来,他跑了两个多时辰回来的。

    屋子里光线昏暗,孟长青前两天刚被李道玄训斥,也不敢看他的神色,只低声道:“师父,我把剑抽出来了。”

    李道玄没说话,他只是望着孟长青,昏昏沉沉的夜,少年背着漆黑的剑匣,风尘仆仆,双眼闪烁,行礼的双手叠的严丝合缝。

    孟长青没听见李道玄的声音,以为他不信,深吸了口气,解下了负着的剑匣,打开了,他望着里面的那把剑,心中祈祷千万别出幺蛾子。他忽然深吸一口气,一手抓住了那把剑,寒意从掌心一瞬间灌入体内。

    他握住了剑鞘,屏着呼吸,缓缓地,用力地,一寸寸抽出了那柄剑谱《行简》所称“秋刀熔金”的长剑。

    李道玄静静地望着他抽出那把剑。

    刷一声清响,孟长青终于猛地一下子抽出了那柄剑,一瞬间像是月光倾斜而出,寸寸似雪,忽然孟长青忙慌张地抬头看,这次却没有什么奇怪的异象,他心头一松,惊喜过后,立刻看向李道玄,“师父!”

    李道玄一直在望着他,终于才点了下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

    雪色的剑穗扫了下孟长青的手腕,一阵柔软,他把剑收入鞘中,小心地放回剑匣中,毕恭毕敬,“师父,剑归还给您。”

    李道玄望了他许久,低声道:“送你吧。”

    孟长青听到这一句话,猛地抬头看李道玄,吓得都有些愣住了,“送、送我?”他根本没想到李道玄会把白露剑剑送给他,他哪里敢收,话都不会说了,“师父?这剑可是您的……首剑。”

    李道玄低声道:“拿着吧。”

    话音刚落,剑匣退回孟长青的手中,沉甸甸的一块铁,孟长青差点没接住。李道玄看着他那副手足无措的蠢笨样子,不知道是想到什么,露出个很少见的笑,很轻,若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孟长青更惊恐了,受宠若惊地抱着那剑匣,大气都不敢出。

    半个时辰后,抱着剑匣回到自己房间的孟长青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李道玄把白露剑送了他?他坐在地上,望着被他供在案上的剑匣,连伸手去摸都不敢,这事儿太震撼了,震撼得他到现在都反应不过来。

    他高兴吗?他都快高兴疯了!这可是玄武二十四剑,是他师父李道玄的佩剑,这把剑,几千年来在多少修士手中风光无匹。他当然高兴,他高兴得都有些懵。

    李道玄是个剑修,一生只用过一把剑,这不仅仅李道玄的首剑,这是李道玄唯一的一把剑,孟长青猜都不用猜,这把剑意义有多少非凡。

    在道门中,首剑是许多剑修视如性命的东西,大道之行,始于足下,始于握剑。玄武更是了,玄武重道本,黄祖首剑至今还悬在洞明大殿享千年供奉香火,在玄武弟子眼中,那把剑便是黄祖留在人间的精魂,是道本的象征。逢年过节,散落在四海的玄武门生还要上玄武祭拜。

    总之,玄武修士,视首剑为重中之重。

    孟长青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那枚剑匣,终于,他鼓起胆子去揭开了那剑匣,铮一声清响,剑匣大开,那把名扬天下几千年的仙剑陈在那儿,有如一泓月光,千年的传说与岁月缓缓淌过。

    孟长青根本不敢相信这剑已经是自己的了,伸出去的手顿在空中许久,他攥紧了拳,收回手继续看着那把剑。

    大约是李道玄平日里一直说话不多,这么些年下来,他一直觉得李道玄对自己并没有什么要求,如今他才知道,李道玄原来竟是对自己寄予如此的厚望。

    玄武二十四剑,从黄祖立宗以来,哪一个不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人物,翻出玄武卷宗,全是这群人的流芳传说。

    孟长青头脑有些发热,他深深吸一口气,望着桌案上的那把剑,发了小半夜的呆,一动不动。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了,只是望着那柄仙剑,都觉得心中激荡。

    另一头。

    李道玄坐在堂前,手边茶水已经凉了,轻烟团团从香炉中吐出来,掩去了他的神情。

    他坐了许久,香炉都熄了下去。

    一道白月照山岗。

    剑在孟长青手中出鞘时的那一声清啸,似乎仍在屋中回响。

    次日,李道玄去了趟紫来大殿,南乡子看见他,示意道童去沏茶。

    他虽然不说,心里却有些诧异,李道玄最近往他这儿走的是有些勤,李道玄喜静,平日里想要喊他出门,那得撞上什么百年一逢的大宴,或是几十年一逢的祭典,用现如今流行的小辈的话来说,李道玄爱缩着。

    见李道玄坐下,南乡子挥去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了?”他接过道童手中的茶壶,亲自给李道玄沏了杯茶。

    昨晚那动静挺大的,南乡子正斟酌着要不要问。

    李道玄反而先问了他一句,“天枢镜在你这儿?”

    南乡子先是一顿,仔细想了大半天,才想到天枢镜是什么东西,“在呢,你要用?”他诧异地看向李道玄,那可不是什么正道东西。

    “想借用两日。”

    南乡子看着自家师弟的坦荡目光,愣是没好意思拒绝。让小道童去找了一阵子,竟是找着了,把镜子借出去后,目送着李道玄离开,他才终于后知后觉,这好像,不大合适吧?

    那天枢镜原是邪修的法器,不知是什么用邪门路子炼出来的,后来邪修死于玄武修士之手,那镜子便入了玄武伏虎阁,一直被镇压到今日,是个挺小的玩意,少年时,他偷摸着拿出来把玩过一段时日,没什么意思又甩手扔回去了,李道玄估计是看见了。

    这么多年过去,南乡子几乎记不清那镜子干什么用的了,李道玄走后他又想了一阵子,终于记起来一点,那邪修生前修得是阴阳邪道,往那法器中注入灵力,貌似能测姻缘什么的,南乡子立刻觉得不可能,怀疑自己记错了,又想了一阵子,越想越记不起来。

    他摇了下头,喝了口茶,一抬头却看见那小道童忧心忡忡的眼神。

    小道童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道:“师祖,那镜子是邪修的东西,我们道门中人怎么可以用呢?师叔祖他真的要用那镜子吗?”

    南乡子望着他,“那是你没见过你师叔祖年轻时……”他似乎想说什么,又顿住了,摇头笑了下。这群小辈当然不知道,他们这一代弟子,除了谢仲春,一直被他们的师长们称为玄武千年不出的一窝祸害,不知道上养出来的野胆,什么出格的事儿都干过,曾在酒楼中和邪修对酒当歌,那副不可一世的狂样也算是曾经的传说了,偏偏这一批弟子的天资一个比一个恐怖,尤其是李道玄,他们那时候,师兄弟出去鬼混一定会拉上李道玄,因为有李道玄在,师长不舍得骂。

    不怪师长们偏心,李道玄的悟性确实是高,不服不行,就连邪门歪道也玩得比其他师兄弟厉害,甚至压过了许多的一流邪修,现在去他屋子里好好翻翻,说不定还能翻出几本邪典出来。李道玄唯一的缺陷,大概就是人比较木吧,那时候师兄弟背地里都喊他“木头”,但就算是根木头,那也是块能打的木头,一般人没事不去招他,李道玄没人指点,师长们又纵着,现在还是有点木。

    其实以前南乡子背地喊他“呆头鹅”来着,南乡子想了一阵子,忽然笑了下。

    小道童皱巴着脸,“可若是乾阳真人知道了,那可怎么办?”

    南乡子想起死板的谢仲春,微微一僵,扭过头对着他道:“这事儿别告诉他。”

    他们那帮师兄弟里面,谢仲春大概就是相当于师长们的眼线吧,南乡子对着小道童微微一笑,“他又不会问你。”

    小道童看着笑得有几分莫测的南乡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有些愁。

    南乡子但笑不语,摸摸他的发髻。

    玄武第九十二代掌教,论修为不如师弟李道玄,论手段不如师兄谢仲春,哪哪都平平,少年轻狂时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全都干了个遍,和女鬼把酒言欢,和邪修称兄道弟,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得了三两风流名声,曾许人间公子第一流,年纪大了恨不得懒成一尊泥菩萨,就指望翻着男欢女爱的话本子偷闲混日子,就这样个不着调的人,最后被点为玄武第九十二代掌教真人。

    大约是他抽出的那把剑?

    南乡子的佩剑叫立春,玄武二十四剑之首。

    立春,指掌一开,天下迎春。

    放鹿天。

    李道玄坐在殿中,看着那面巴掌大小的青铜镜,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这种镜子是邪修所炼,人间有许多,但唯有这面镜子被收入了玄武伏虎阁,确实有其妙处。从另一方面来说,姻缘这种东西,和命数一样,测多了,容易改动,这世上但凡算命,都只是算一种可能,代表今后可能会如此,绝不可能拍板定案。许多人算出来大富大贵,可潦倒一生也并非不可能,再灵的法器,也只是算的准了些,不可能说绝对。

    命,这种东西是算不准的,正是因为如此,李道玄少年读书时没修过天算。

    李道玄那面镜子,终于抬手,一道灵力涌入天枢镜中,破了那禁制。

    那镜子的光忽然大亮,一道灵力在其中流转,它又迅速黯淡下去,似乎是被那道灵力压住了,过了片刻,忽然光芒大放,片片裂开。

    李道玄望着那面碎掉的镜子,收回了手。

    过了许久,一小团梦境从破碎的镜中升出来,原来这镜子昭示结果的方法是入梦,但是李道玄是道门金仙,那梦境不敢擅入,轻轻飘落在了李道玄面前,那是一团极为温暖明亮的梦境,若是有旁人在场,怕是不敢相信这种干净明亮的东西会是从那面邪气森森的镜子中冒出来的。

    李道玄伸出手去。

    梦境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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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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