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故人安否? ◇61

  ◎每一处都会勾起他的回忆◎

  片刻后, 喻殊白与杜归女起身离开。

  走时,杜归女先走在前面,喻殊白落在后面。

  喻殊白想了想, 又转过身来, 从怀中拿了一枚小竹牌递给了谢晚宁。

  “月俸。”喻殊白道:“正巧明日是休沐,若觉得身上舒爽了, 就去外面走走。”

  谢晚宁在澜沧书院供职,每月月俸二十五两, 还不算各类补助,比起多少朝廷官员都过得舒适。

  只是谢晚宁的口袋像是一个无底洞,多少月俸银子流进去,都听不见一个响。

  有时连喻殊白也疑惑,但每当问起时,谢晚宁总有很多的借口。

  最近给的解释,是她喜欢上了踏青, 常常雇着马车四处游玩,所以开销大了些。

  书院事物繁忙,也没有对这个借口多加怀疑, 只是偶尔叫人给她送两幅踏青游玩图, 一切都随着谢晚宁玩闹。

  此时听了喻殊白的话, 谢晚宁垂下的眼眸微闪,随后抬起脸来,故意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院长不说我也会去,那么好的春日没人赏,可不是浪费了。”

  喻殊白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又没有开口, 只是抬起手, 随意地在谢晚宁头顶拍了拍,随后转身离开了。

  谢晚宁目送喻殊白的身影消失在尽头,才将那枚可以领取月俸的竹牌拿起来,一推门,也离开了。

  京都郊外。

  高原深邃的苍穹,显得碧蓝如洗。白云悠悠,点缀在天边。春风习习,将田野之中的嫩草吹的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宛如水面泛起了阵阵细碎的涟漪。

  田野边,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湖水。平整如镜的水面清晰垂直地倒映出蓝天白云、钓鱼老叟、乌木蓬船,一切像是一副泼墨山水画,美的令人心醉。

  一名红衣少年驾白马而来,长发泼墨,身形飘逸。

  钓鱼老叟老神在在坐于船上,钓竿不动,眼皮低垂。若是细看,便可得知这名老者眼珠发白,眼角堆着眼翳,原来是个瞎眼先生。

  少年勒住马头,二人之间隔着半尺春水湖面,遥遥相对。

  “子虚先生。”少年的声音传过来:“消息带来了么?”

  钓鱼老叟闻言抬头,问:“温家一事,当年知情者死的死、散的散,如同流云,不可再追。若阁下还要再查,只能入皇宫金匮石室。哪儿收录保存着古往今来诸多宫闱秘事、江湖奇事,想必能给阁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金匮石室?

  谢晚宁将这个词在嘴里翻来覆去地拒咀嚼了一边,随后抬手,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扔了过去。

  钓鱼老叟伸手接住,手指只是稍稍捏了两下,面上就露出满意的笑意。

  谢晚宁调转马头就要走,只是身后又传来一声:“阁下留步,难道阁下非要追查温家之事不可?”

  谢晚宁心中顿时警惕,眼风扫过去,手上已经默不作声地按住了剑柄:“先生只管做消息的买卖,何时还唱起了说客的角色?”

  “非也非也。”

  老叟笑,将两只手踹进袖中,一派仙风道骨:“老朽与阁下相交易,如今已有两载,交易越过千金,与老朽也总算有了些铜臭上的交情。看在这点交情的份上,老朽斗胆提醒一句。金匮石室这个地方很危险,与其说它是藏书阁,莫不如说是密室,天下只有三人能开。”

  谢晚宁一顿,稍稍松开了剑柄,问:“哪三人?”

  “摄政王居简行、靖北候子车河和——”老叟一顿,说:“澜沧书院院长喻殊白。”

  谢晚宁攥住缰绳的手紧了起来,睫毛忍不住发抖。

  老叟又说:“此三人分别有一玉牌,外体通透,内有一红髓,如血、如岩浆,唤作‘烽燧’。只有这玉牌可以打开金匮石室,强行进入者,无不被乱箭穿心。如今老朽听说泾川小侯爷子车寻就在澜沧,阁下大可以去一趟澜沧,借‘烽燧’一用。”

  谢晚宁的眉心像是披了风雪,僵住了。

  夜幕四合,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明亮的月光给朱红色的高墙,洒下了一片朦胧昏黄的光,显的静谧又安宁。

  万籁寂静,灯火尽熄。连绵宫殿、重重楼宇,被尽数掩盖在夜色之中,轮廓模糊。

  只是走过宫殿前脸,一处远离深宫的湖中小岛上,尚有一处灯火明亮,宛如细风微雨之中的一盏孤灯,摇摇摆摆,不肯归为死寂。

  走近再看,才看清原来那是一座华丽的楼阁,楼阁上挂着一方牌匾,上面用漂亮端正的楷体写了四个大字‘水芷汀兰’。

  水芷汀兰被湖水环绕,浮萍满池,碧绿而明净。昏黄的灯火倒映入湖面,星星点点,锦鲤来去,惊起一片涟漪。

  披着一身寒意的高大男人于湖边石凳上坐着,墨青色的长衫在夜风重泠冽作响,三千墨发尽数垂下,身形颀长,如冷峻松柏。

  此时,男人正手执一张奏折,对宫灯细细浏览,眉心微蹙,如墨点漆般的双眸生寒。

  “辞也。”居简行放下奏折,修长而有力的手指轻扣桌面,语气冷的像块冰:“邵御史那边怎么说?”

  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现出身形来,还是那张银色面具,一双碧绿色的眼眸毫无情绪:“邵御史不肯承认邵暮蘅去过南疆。”

  闻言,居简行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大的笑话,幽深的眼瞳中漫出一抹寒意。对手中的折子也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味,随手一甩,啪一声砸在了水面上,荡漾起波纹数十圈,惊走了一群锦鲤。

  那制作精美的折子浸泡了湖水,一点点往下沉,借着湖面波光月影,隐约可以看清上面几行小字:“吾儿暮蘅,谨言慎行,中三元,折桂冠,不曾存反心——”

  剩余的字迹沾了水,很快就被糊成了一团墨印,最终整个帖子没入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当年温家事变,邵暮蘅以新科状元的身份去了一趟皇宫。

  一天一夜之后,邵御史才将人接回来。

  当年也不知道邵暮蘅在皇宫中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邵御史接回儿子的时候,邵暮蘅整个人高烧不退,浑身狼狈不堪,是昏死着被人扛出皇宫的。

  但邵御史接回了儿子,一不请医、二不问药,直接将人幽禁在了祠堂。

  期间无论是谁去试探询问,邵御史一律都将人挡了回来,对外的说法一直都是犬子抱恙,不能见人之类的说辞。

  等邵暮蘅再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已经是次年的春日诗宴了。

  那年的邵暮蘅,整个人消瘦的可怕,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暮霭沉沉,仿佛已经步入死亡的老年人。

  若不是他依旧是冷冷清清,又得了朝阳帝姬青眼,光是这京都城内的流言都能压垮了他。

  居简行扔了帖子,重新将目光落下来,看向面前的一支短笛。

  下蛊人以笛声催使蛊人,自身实力往往孱弱,只要顺着笛声追杀,实在不难解决。

  所以两日前蛊人逼宫,喻殊白去典狱司提王汉,居简行派辞也先去追查笛声。

  结果在笛声来源处,发现了这位冷眼观热闹的状元郎。

  若说是巧合,怕是三岁小童也不信。

  “继续盯着。”居简行语调淡淡:“这一切的背后应该还有隐情。”

  辞也点头应下,转身又要隐入黑暗之中,只是这时,他脚步一顿,目光看向天边,歪歪头,语气有几分意外:“鸟?”

  居简行一怔,他顺着辞也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泼墨般的天空之中,宛若流星一般翱翔来一只通体雪白的鸟。

  这鸟的模样十分奇特,头上的羽毛分为三岔,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灵动活泼。长喙锐利,呈淡淡的红色。爪似鹰一般锋利,翅膀长而羽毛丰茂,一点也不似凡间豢养的鸟儿,反而像是长居于山林的野兽。

  而这只奇怪的鸟儿出现之后,竟然目标精准地朝居简行扑来。

  辞也顿时眼眸微眯,手腕一翻,立即握住腰间的两把弯刀,便要迎面将鸟儿斩杀。

  “辞也!”

  身边忽然传来居简行的声音,向来公事公办的冷淡语调中,居然罕见的带上了一抹跳动的情绪:“住手,别动它——!”

  辞也疑惑地扭过头去。

  只见居简行那双幽深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白鸟,神情竟然有些出乎意料的讶然和惊喜,那般模样,仿佛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随后他伸出一右边胳膊,小心翼翼地伸出去,像是一个训鹰人,在迎接他曾经放归山林的伙伴。

  而三岔白鸟显然也与居简行相识,翅膀扑棱,竟然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居简行的手臂上,鸟头垂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感受着鸟儿柔软的羽毛在脸颊边的触碰,居简行顿了一顿,然后也尝试着回应鸟儿的亲昵。青丝微微垂落,盖住他的眉眼,在雪白的月光下,居简行敛下眉眼,睫毛微颤的模样,竟然有些许意外的柔软。

  辞也愣了一愣,他从未看见过主子这副样子。

  这白鸟是谁放飞的?

  而居简行的目光在鸟儿身上流连,一点点,从头到尾,似乎每看过一个地方,都会勾起一抹曾经的回忆。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鸟儿的脚腕上,哪儿绑着一个信筒。

  居简行顿了一下,沉默地取出信,展开,小小的一张纸片上,用着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写着:“安否?”

  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居简行却仿佛看见面前有一个人影,穿过了时间洪流、纠葛纷乱,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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